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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 淩虛(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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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漸晚,華陽宮裏的水晶碧玉燈一盞一盞點起來,照得殿內明亮輝煌。

這時候陸陸續續,殿內都已坐滿了。皇後令女官點了一下人,就側頭問道:“宜貴嬪還沒來?”

“娘娘忘了,皇上今天中午叫了宜貴嬪妹妹侍膳呢。到底不知為什麽,侍了一下午還未回來。”答話的是惠妃,提到這位新受封的宜貴嬪,她目中也是微含怨色……從八月采選開始,她幾乎是扶搖直上,進宮不過一個月工夫,就已經升到了貴嬪。這後宮之中,提起宜貴嬪其實沒人不暗中咬牙切齒的,也就唯獨皇後,聞言依舊是木著臉,點了點頭。

正在這時,只聽門外有侍人尖聲唱道:“鐘離娘娘到——”

殿內稍有片刻的安靜,不知道為什麽,大家的臉上都有些奇怪。皇後是微微愕然,惠妃則是冷笑著看了對面的鐘離德妃一眼。這當口,鐘離薇已經走進來,她身穿織金紅的長衣,頭上是滿滿一副紅寶石累絲頭面,金穗簌簌抖動,壓得她走路的姿勢都有一點蹣跚。

見殿內眾人都在看她,她十分局促地低下了頭,顫聲道,“給皇後娘娘、蕭太妃娘娘、何太妃娘娘請安。”

皇後便淡淡嗯了聲,“鐘離昭儀起來吧。”

鐘離薇這才起來歸坐,走過謝長庭面前的時候,她腳步明顯也頓了一下,但是不敢多停留,匆匆又走了,長長的衣尾使她的行動顯得尤其艱難。謝長庭也稍怔了一下——鐘離薇還是昭儀。按說有鐘離德妃這一層關系,她至少過得該比眼下好才是。

鐘離德妃也是面色微微難看。就在這時,只聽惠妃輕聲嗤笑道:“昭儀妹妹這是從哪裏來?怎麽這樣晚?也虧得大家都將你忘了,否則啊,皇後娘娘少不得要責問你一頓了……”

鐘離薇僵了一僵,雖然被諷刺得滿面通紅,卻找不出什麽話能反唇相譏。唯有低聲道:“只……只是路上耽擱了。”

惠妃點點頭:“要我說也是,也不知皇上怎麽想的呢,叫你住得那麽偏,和德妃姐姐一道擠在儀瀛宮裏……你們那裏啊,或許是地下接了河道,陰天下雨時候都陰冷得不得了。我去過一兩次就受不了了,也真難為你們……”

皇帝將鐘離氏姑侄兩人安排在一起居住,其實是個照拂的意思。卻不想叫惠妃一說全變了味,德妃氣得臉色鐵青:“儀瀛宮是太後娘娘當年下旨建的,今日恰逢太後娘娘生辰,惠妃說這話,是什麽意思?”

她們倆又開始了……大家夥兒彼此看看,都是一副心照不宣的神情。

但凡見面,德妃和惠妃總是要吵一吵的,也算是宮裏逢年過節的一個保留節目,不必要覺得稀奇。就連皇後都露出了無奈的神情,斥責了她們幾句,又叫宮女端上些點心小食,請大家吃,“離開宴還有一會兒。都餓了一下午,先墊墊肚子。”

皇後雖然為人嚴肅了些,但是統領後宮,寬仁細致當真非她莫屬。宮女穿梭如雲,整齊有素地為每個桌上擺上四個高腳瓷盞,裏面分別是蘋果蜜餞、奶白杏仁、翠玉豆糕、柳葉糖四樣。眾人紛紛稱謝,正當這時,卻唯獨蕭太妃幽幽嘆了一聲,盯著眼前的坐席有點出神。

皇後十分關懷,立刻問:“太妃娘娘怎麽了?”

“沒事兒,”蕭太妃目露傷感,感慨道,“就是想起以前,瓊音小的時候,最愛吃這奶白杏仁……”

這話一出,在坐眾人的面色都起了些變化。皇後大為尷尬,竟是自己不察,不知不覺中犯了蕭太妃的忌諱。瓊音公主是蕭太妃的親生女兒,是兩年前過世的。蕭太妃白發人送黑發人,心中自是傷感不必多言,是以宮中眾人,都極少在她面前提及瓊音公主舊事。

殿內一下安靜了,蕭太妃也察覺自己失態,這才勉強笑了笑:“看我,太後娘娘壽辰這樣大喜的日子,提這些做什麽……”

所以說先帝留下的老人兒裏,大家除了敬重太後,最喜歡的就是蕭太妃。全賴於她善解人意,從來不讓別人難堪。皇後這才松了一口氣,不知為什麽,忽又轉頭向下首掃了一眼。正和謝長庭的視線碰上,兩個人都略有一點意外。皇後像是震了一下似的,立刻調回了目光。轉而笑著揭了過去:“我說也是呢,今年這日子也好。記得有一年去給太後娘娘拜壽,都穿上襖子了,到底是今年暖和……”

謝長庭卻暗自疑惑,不知皇後方才那一眼是什麽意思。

正思索之間,卻聽忽有一人笑道:“說來倒也巧了,我卻瞧這位謝夫人生的,和瓊音公主有七八分像。大家來瞧,是也不是?”

這一句話猶如一盆冷水,當即將謝長庭潑醒了,幾乎從腳跟冷到了發梢。見四周的目光紛紛向自己投來,才意識到這回說話的不是別人,正是一直冷眼旁觀的鐘離德妃。此刻正笑盈盈指著她,眼角透著幾分得色——她鐘離氏向來睚眥必報,且不論上次謝長庭進宮送布時候給自己造成的麻煩,就是這一段時日,鐘離薇時常對她哭訴在將軍府謝長庭的種種欺辱,也足夠令她心懷暗恨了。

也怪她自己命不好……想到這裏,德妃也不由暗自冷笑。生得和死人一張面孔,恰好犯在蕭太妃的忌諱上,能怪誰呢?

可是直等她說完,整個殿內陷入了死一樣的沈寂,沒有一人接話——誰也不是傻的,謝長庭與瓊音公主相像,大家多少都瞧出來幾分。其實五官面貌也沒有那麽像,至多輪廓有些類似。可有誰會去說?

按資歷來講,德妃在宮中其實也算有一席之地。可這麽些年來一直不受寵,當真誰也不能怪,只能怪她自己作的。絲毫不覺得講這話不合時宜,見人人緘口不語,只疑心大家還不明白。

目光微微一轉,又笑著補充道:“也難怪蕭太妃娘娘瞧著喜歡,連壓箱底的好東西,都拿出來賞她了。生得這麽像,這明月珰一戴上啊,幾乎就跟一個人似的……”

“啪!”蕭太妃臉色難看到了極點,顫抖地推開面前的桌案,杯碟滾落了一地。

她嘴唇哆嗦著,一會兒看看謝長庭,一會兒又看看德妃,想要說什麽,卻幾乎連聲音都發不出來。若非一旁的宮女及時將她扶住,只怕她此時坐都坐不住了。

皇後貫來端正嚴肅,但這時也幾乎有些維持不住,厲聲呵斥道:“德妃,你胡說些什麽?!宮訓有言,宮闈之內最忌妄語生事,你難道都忘了?”

德妃目光微微閃爍,自然是不敢頂撞皇後的,但到底是意氣難平,“娘娘明鑒,臣妾不敢妄語,不過說的是實言……像不像,大家也都看在眼裏,難道臣妾說錯了不成?”

“德妃你……”皇後說不出話,氣得臉孔都有些扭曲。鬧到這一步,已經和嬪妃間的拌嘴完全不同了,德妃一下冒犯了皇後和蕭太妃兩個人,旁人即使想勸,也沒有那麽大的面子。眼見著陷入了僵持,最後還是湘王妃出來,笑著打了圓場:“好了,瓊音去了兩年,不單是太妃娘娘,咱們心裏也思念。可放在心裏想想就是了,總提起來,不是叫她在那邊也不安生嗎……”

湘王妃是局外人,到底是她來勸解最合適。況且她也十分會說話,大家的種種奇怪舉動,經過她的描述,都變成了出於對瓊音公主的思念。

皇後也暗自長出了一口氣,今日是太後的生辰,不出什麽亂子最好。她是後宮之主,是以德妃的冒犯即便令她心中極為不快,也唯有暗暗忍下。竭力擠出個笑來:“奉婉說得對,今天本是喜慶的日子,咱們不提了。”

說著,冷冷瞥了一眼德妃。

德妃自然也就不能再說什麽,只是擡頭看看湘王妃,也是強笑了下。那目中不知為何,似乎略帶了一點嘲諷。

“到底是湘王妃對瓊音公主最為關懷,還怕她在那邊不安生……也應當的,那我們……就不提了。”

她說完也歸了座,謝長庭轉頭看了看湘王妃,只見湘王妃這時候卻似乎也有一點恍惚。謝長庭不禁又想起德妃最後那番話,細細咀嚼了一遍,說湘王妃對瓊音公主最為關懷,還是“應當的”。

這是……什麽意思?

心中暗自疑惑,但無論如何,都是不可能此刻去詢問的。殿內覆又安靜下來,表面上恢覆了最初那種其樂融融的狀態。可所有人都很尷尬。最後打破這種沈默的,卻是殿外侍人的一聲傳喚:

“簡王殿下到——”

話音方落,簡王已經微提了玄色袴褶的下擺,緩步跨進門來。大家見了他都有點而意外,反倒是將方才的尷尬沈悶沖淡了。皇後便道:“晉意來了,怎麽沒陪同太後娘娘一道過來?”

“母親說待會兒直接去儀和宮,就不過來了。囑咐我同娘娘們說一聲,酉正都到儀和宮拜見即可,現在來了,反倒折騰你們多拜一次。”

太後上了年紀,被拜來拜去自然是嫌繁瑣的,不過大家可不敢這麽說,紛紛感激太後體恤。太後母子在宮中人緣都不錯,這麽一來,氣氛活泛了一點兒,惠妃就笑道:“前些日子聽說大理進貢的一塊紅寶石,有一手掌攤開那麽大,皇上孝心,當時就送到了太後娘娘宮裏。我們這些人都沒見過呢,不知道今天能不能借著喜氣兒,請太後娘娘給我們開開眼?”

這時紅寶石不易得,況且有手掌那麽大的一塊兒,幾乎算是稀世珍品了。除了太後,這些個後宮嬪妃、甚至皇後都沒資格得著。不過大家肯定還是好奇的,就聽簡王道:“自然是可以,那寶石如今就在儀元宮放著,娘娘們什麽時候去,都能見著。”

惠妃就笑了:“聽見沒有?咱們往後多跟著皇後娘娘,好好在太後娘娘跟前盡孝,說不準太後娘娘高興了,還能分出一塊兒來賞咱們……”

惠妃向來伶俐,吵架的時候咄咄逼人,說笑的時候也是妙語連珠。

簡王聞言,也微微笑了一下,“母後方才還說,皇後娘娘鳳冠上的銜珠看著舊了,要分出最好的一塊兒,留著給娘娘鑲鳳冠。餘下的,除了還要打對墜子,賞謝夫人以外,就分給諸位娘娘打首飾了。”

給皇後鑲鳳冠自然沒的說,可還要單獨賞謝長庭……這話是怎麽說的呢。

殿內有片刻的安靜,都覺著驚愕,各自在心底做著猜測盤算。隨後,卻又都不約而同露出笑容,紛紛稱是——既然是內定的簡王妃,太後要賞,又有誰敢說什麽?

簡王捎過了話,這邊全是後宮女眷,他也不願意在這裏多待,向皇後說了聲便退了出去。經過謝長庭面前的時候,他略微停了一下,側身看著她,“母後說要賞你哪一塊兒,叫你自己去挑,你來不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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