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21 舊惡

關燈
符、謝兩人在櫃臺前站著說了會兒話,就等到鐘離薇出來了。她進去的時候臉色還好,這會兒卻是全然一片陰沈。出來也是一言不發,擡步便向外走去。

符止不擅長揣度女孩兒家的心思,只覺得這位鐘離小姐極是喜怒無常,這會兒不知道又怎麽了。反倒是謝長庭旁觀者清,見狀已經可以預見到他接下來一段時間的麻煩,不由垂眸笑了一笑。

這一笑被鐘離薇看在眼裏,只覺更是諷刺。

她何嘗受過這樣大的委屈,冷著臉坐到馬車裏,一路回到將軍府,到了門前,符止照舊是叫下人送她去休息。忽而又似想起了什麽,回身叫住了她。

鐘離薇心中一喜,卻聽他道:“……我在東街後頭還有間宅子,起初你父母親說你來京城是短住,那邊就沒收拾。既然暫時不走,趕明兒就拾掇了搬過去吧!那邊環境好些,你愛出去逛,路程也近。”

男人對這種事比較遲鈍。今天他叫謝長庭問得沒話說,才有一些後知後覺——鐘離薇雲英未嫁,住在他府上到底不妥當。東街的宅子不小,雖然沒有將軍府氣派,但是宅院是新的。叫鐘離薇挪過去,也不算委屈了她。

所以,鐘離薇一副泫然欲泣的樣子他就完全沒法理解。最後只得作罷:“不去就不去吧。哭什麽呢,你父母親托我照顧好你,你這樣可叫我沒法交代了。”

這話不說還好,一說出來,鐘離薇哭得愈加傷心。只想著倘若不是有長輩囑托,他大約早已不耐煩自己。

符止勸了幾句,看著收效也不大,剩下便交給了江帆。又打發惜燕陪著她回去休息。可江帆更不會安慰人,一直折騰到傍晚,直累得口幹舌燥。回到前院見了他家將軍,灌了幾大口冷茶,這才長出了一口氣。他原本是極看好鐘離薇的,經此一事也敗下陣來,坐在那裏兀自嘀咕,“這長此以往哪裏受得了……您倘若娶了她,稍有不順心見天兒就是哭。這麽看……您還是和謝夫人好吧!我瞧著謝夫人不錯,難得是個曉事的人。”

他自說自話,好像八字已有了一撇似的。符止聽了直笑。

左右只有他們主仆兩人在,也不拘說幾句玩笑話,便反問道:“你不是之前還怕她命硬克死我嗎?”

“哪兒能啊……什麽命硬不硬,都是些江湖術士編出來騙人的。”江帆低聲咕噥。他已經完全倒戈了,心裏都開始盤算著下次要怎麽撮合一下他主子和謝長庭。倘若不是接下來幾日,鎮北巡撫上下為宵禁一事忙得焦頭爛額,他也被派出去跑腿辦差,還不知要鬧出什麽笑話。

連雨不知春去,一晴方覺夏深。

正午的陽光照在琉璃瓦上,泛出一股奇異的焦黃。接連幾日響晴無雨,陽光照得路面白刺刺的,曬了太久,踩上去都會燙腳。瓦檐下廷尉寺的牌匾,反倒攏在陰影裏,模糊不清。

“寺監,咱們到了。請您下轎。”

吳寺監倚在轎中半睡半醒,乍一睜眼,被晃得睜不開。他罵了一聲,拖著肥胖的身子下轎來。由底下人扶著,顫顫巍巍走上廷尉寺的臺階。隔著挺遠,看見陰影下婷婷立著個人影,身板挺得筆直。

走近了,才看清那是極清麗的一張面容,如煦色韶光,可色澤非常之蒼白。吳寺監步子猛地一頓,青天白日,他幾乎以為撞了鬼:“你、你不就是……”

謝長庭靜靜一笑:“妾身謝氏,給寺監請安。”

她說著走了過來。她自然不是鬼,可不知為什麽,吳寺監卻始終覺得她身上蒙著一層陰森。那是幾乎炎炎夏日裏也叫人覺得後脊發涼的一種特質。吳寺監半晌才定下了心神,揮退了下人,引著她進廷尉寺的值房去,小心翼翼關起門來。

依舊是就剩下兩個人,和當年,在卓府被抄的那日一模一樣。

吳寺監是後來才知道,卓偐沒有夫人。而那天在卓府所見的女子,是謝長庭。

彼時她一連克死沈、卓兩人的軼聞已經傳開,直到後來,聽說她又克死了符俊臣。吳寺監唯有感到後怕:就差那麽一丁點,自己也要去給那三位作伴了!

而今她陰魂不散,再一次出現,就難免更令人心下惴惴。

值房裏只開了一扇小隔窗,借著黯淡的光線看她。蒼白的皮膚仿佛薄薄一層絹紗,裹住了這個人,真實面目永遠無法看清。就像成精的妖祟,或許撕裂了,才會現出她的原身來。

吳寺監幹巴巴地開口:“那個……謝夫人,你今天忽然來廷尉寺……有什麽事?”

謝長庭笑了笑,那皮相才一下活了,使她看起來像個人,“沒想到寺監還記得妾身。”又一頓,“倒也沒有什麽旁的事,向您打聽一樁案子——前些天,永定橋下撈上具屍首,當時天不早了,幾個孩子在河邊玩,瞧見以後嚇壞了。我弟弟也是,回去病了好些天,到現在也不見好,一直怕冤死鬼來找他。我實在是不放心,就想求個準信,那案子破了麽?人是不是冤死的,請人超度了沒有?”

吳寺監自然不知道她根本沒有什麽弟弟,只是信口胡謅。當下哦了一聲,這案子是有的。永定橋下浮上具無主男屍,撈人的時候,他也在旁邊,場景確實可怕。屍首不知已經死了多久,全身被泡得浮腫脹大,面目全非。

原本撈上個把死人,這不算什麽事兒。每天城外流病死的、餓死的多了,順著永定河飄進來,也沒什麽稀奇。只不過後來認屍的時候出了問題——這人竟不是別人,而是失蹤數日的禦史大夫閔大人。朝廷命官死得這樣不明不白,別的不論,首先家裏就不能善罷甘休。閔家來領人的時候,一家老少哭得都要背過去,要廷尉寺給個說法。可是拖了這許久,依舊沒什麽進展,閔家時不常還要來廷尉寺鬧一下,這些天下來,寺卿的臉色已經越來越不好看了。

謝長庭倘若只是為了問這個而來,倒叫人松了口氣。或許只是巧合吧!恰好在他當值的這天來了。吳寺監斟酌道:“不瞞夫人講,這案子還沒有破……不過屍首已經讓家裏人領回去了,想來是超度過了的,令弟不必害怕。”

她還是不滿意,繼續追問為什麽破不了案。吳寺監最終還是決定快些把這位祖宗送走,說了實話:“這案子本已差不多查清了,只是家裏人不承認,朝廷……也不滿意,才一直拖下來——謝夫人,廣夙真人你聽說過嗎?就是前些日子打著長生名號,害人性命那個妖道。曾有人看見,閔諭和他有所往來。十有八、九,是服了廣夙真人的長生丹,登仙去了……”

世人貪慕榮華,為求長生願一擲千金。她在心中一笑,可那有什麽用呢?

這人世間究竟有什麽值得留戀。她活了二十年,已經覺得足夠了,太多了。

垂頭擺弄著腰佩的流蘇,隔了片刻,她緩聲道:“寺監,這案子一時破不了,您也一時不得安生。眼下,妾身倒是有個主意,約莫能幫您這個忙。”

吳寺監狐疑地看著她。她笑了笑,“當然,也需要您幫妾身一個小忙罷了。”

吳寺監雖不算聰明,但此刻也明白她果然是有備而來,不由微微變了臉色。方才兜了那麽久,不過是為了套他的話!他額上冒出了層冷汗,肥碩的身子圈在椅子裏,仿佛一個勁兒往下沈。

而轉念一想,方才那番話沒有旁人聽見。即便她說出去,也未必有人相信。不能被她牽著走了——吳寺監拿定了主意,冷哼了一聲:“謝夫人,廷尉寺辦案,向來還沒有讓旁人插手的道理。我好心告訴你實情,沒別的事你請回吧!這裏不該是你待的地方。”

她微微一笑:“您別忙,妾身確實還有幾樁別的事情——當年卓府抄家之後,我曾經幾次去瞧過,但是都被攔在門外。後來才知道,那宅子被低價轉手了兩次,最後成了您了別院。這其中怎麽回事,大概只有您心裏清楚。”

著實,吳寺監當年將那院子強占下來,如今還養著兩個歌妓在那裏。他雁過拔毛的本事還是比較好的,向來做得秘而不宣。倘若不花費精力去查,根本抓不到一丁點證據。

可這事居然被她發現了……吳寺監心中驚懼,還懷著一絲僥幸,尖聲道:“一派胡言!誣陷朝廷命官,謝夫人,你知道這是什麽罪名嗎?”

“是不是誣陷您清楚。”她神色從容,曼聲道,“還有一年前,您強占了一個姓劉的佃戶獨生女兒,他上門理論,被您府上趕了出去;您府上的三姨太開店做生意,和一趟街上的同行起了爭執,第二天那家店就被人砸了,掌櫃被打成殘廢……這些年,您手底下的冤案數不勝數,還要妾身一一說麽?”

沒人可能知道這麽多。除非她從兩年前起,就一刻不停地在暗中緊盯他。吳寺監不由感到一陣悚然,他竟從沒有察覺過!幾乎是一瞬間,他已經動了殺機——不過是個手無寸鐵的弱女子而已,此刻要取她性命,易如反掌。

他霍然起身,目光陰狠,向著謝長庭直沖過來。她身條瘦,動作自然靈活得多,閃身避開,吳寺監撲在椅子上。椅腳挪位,與地面摩擦出尖銳刺耳的聲響。

“妾身死了也沒用。”她輕聲道,“這些事妾身留了底,證據在另一個人手中。只要妾身一死,所有事情都會公諸於眾。”

吳寺監喘著粗氣,死死盯著她。他已經別無選擇,怒到了極致,便開始顯出心虛怯懦來,“你、你究竟想做什麽……”

“妾身說了,我幫您一個忙,您也幫我一個忙。”她唇角輕輕一提,留下個喻意不明的笑。一字字清晰道,“妾身想告訴您一件事——相府書房裏東墻下書架的背板後,藏有閔大人的官印。”

吳寺監已經亂了心神,驚疑不定地看著她:“你說的是真的?是王丞相……害死了閔諭?”

她淡淡一笑,是不是真的,那一點都不重要。這一切她從兩年前就還是謀劃,從卓偐到符俊臣,再到丞相王緘,她一步一步,走得縝密至極。而今終於等到了這個機會,是時候收線了。

眼下,廷尉寺急於結案,只要有地方潑臟水,不會留時間給王丞相自我洗清。相府樹大根深,只這一件事,或許沒法子置於死地,但打擊是致命的。將王緘拖下相位是第一步,後面的事,還要一步步看。

她看著無措的吳寺監,溫婉一笑,“線索是寺監查出來的,證據確鑿。剩下的事情,就看您的了。”

作者有話要說: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