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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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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之後沅邇思便住在了陳府,整個宅子從上到下的人無不意外驚奇。陳初遂早年娶過親,並未納妾,太太過身後留下的兒子便隨著小姑去了香港,以避亂世。奈何陳家祖業在滬,他一人無論如何都不會離開上海。

而這沅邇思的身世背景宅子裏沒人知道,也沒人敢過問。她身邊沒帶衣服,陳初遂便讓桂姨和管家陪著她去了四川北路的和昌洋服店,由老師傅親手幫她量了尺寸。

開埠之初,上海只有專做中式服裝的蘇廣成衣鋪。隨著外商沙船郵輪來滬日漸增多,黃浦江沿岸一帶就有不少中式裁縫上船為洋人修補洋服,並在拆洗和修補的過程中逐漸學會了洋服的縫制技術。學徒給沅邇思介紹了幾種料子和樣式,她選了幾套旗袍幾套洋裝。接著司機又載著她去了南京路,在周圍的洋服店和百貨商場選了寫舶來的皮包鞋子。沅邇思原本就曾在英國讀過五年書,對西方文化比東方文化還熟悉,選起來也得心應手。

陳府的家奴們看著陳初遂如此善待沅邇思,便以為他真的有心收了這位不知哪裏跑出來的姑娘。

沅邇思並非不知恩圖報的人,她雖在少年時期一直在英格蘭求學,但中國的湯湯水水也會做一些。翌日她去廚房取了紅薯和生姜紅糖煮了糖水,端著進了書房。

幾日相處下來,沅邇思發現陳初遂並非一開始給她的那種拒人千裏之外的感覺,反而很會關心人,不管是關心她這個不速之客還是下人,都處處會照料到。

“最近雨水多,我煮了糖水,可以暖身。”她把托盤放在茶幾上,陳初遂還在書桌後看著賬目,臉上愁雲滿目。

聽聞沅邇思的話後,他擡起頭,客氣的笑笑,“謝謝沅小姐,放在那裏就好了。”

沅邇思揉搓著雙手,最終從褲裝的口袋裏拿出一張信箋,走前幾步推了過去。

“怎麽?”

“陳先生,我已經叨擾了三日,怎麽好意思再花你的錢。我是上海人,知道那幾家洋服店的東西都是滬上最好的舶來貨。現在我沒能力還錢給你,只能寫張欠條……”

陳初遂聽到這話笑了,搖著輪椅到茶幾前,俯身端起糖水,“當下適逢亂世,沅小姐做的事情是民族大義,陳某理應幫手。”

她擺擺手,坐到沙發上,不由自主的瞄到他的長袍,“我不喜歡欠人東西,不寫欠條我不安心。”

陳初遂拿起湯匙抿了一口糖水,味道有點姜的辣味又有紅薯的甜味,暖的沁人心脾。

“既然如此,欠條就放著吧。”

沅邇思點頭,父親沅東銘年輕時候東渡日本,就讀於京都帝國大學。畢業後本想回國,誰知生了沅邇思後又被遠在日本的教授請了回去,就職於生物化學研究所。起初他以為只是普通的研究課題,後來才知道日本軍隊委托研究所研究人體生物毒氣,自然是對付中國人民。沅東銘雖然去了東洋多年,但並非叛國之徒,如此卑劣的事情是不屑做的。後來沅邇思學成回國去日本看他,他便把自己的研究手稿放在密碼箱裏,讓女兒一定帶回南京,交到可靠人的手中,避免生靈塗炭。

可如今各種勢力橫行,沅邇思也真的不知道該如何辦,甚至不知道該將東西交給誰。當初她只想著如何從日本安全回國,如今回來卻更茫然了。

陳初遂見她一臉發愁的模樣,安慰道,“你也不必揪心,現如今我們不能動,只能等。”一動日本人那邊即刻就會把他們抓住。

沅邇思點點頭,準備起身出去,誰知這時管家敲門進來,在陳初遂的耳邊輕聲耳語幾句,遞給他了個信箋。陳初遂打開信封,裏面是張請柬。鹽澤的夫人周末生日,在禮查飯店辦派對,請柬上特地寫了邀請他和其紅顏知己沅小姐共同出席。

沅邇思不明所以,看到他皺起眉頭,便問道,“陳先生,可是發生什麽事了?”

管家和陳初遂一同嘆了口氣,把請柬遞給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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禮查飯店座落在黃浦江與蘇州河交匯處,外白渡橋北堍東側,西側百老匯路對面是百老匯大廈,南側隔蘇州河與上海外灘建築群相望。沿百老匯路向東直到提籃橋,是英資和日資的公和祥碼頭和匯山碼頭。

沅邇思穿了件淡高領琵琶襟高開叉的無袖旗袍,深藍色的蠶絲上繡著唐草,長長的下擺勾勒出極至陰柔的曲線,傳遞著一份羞怯與內斂。不張揚,不暴露,但是卻隱約透露著性感和誘惑。

夏日的轎車裏有點悶熱,即使開了點窗戶也無濟於事。陳初遂依舊穿著長袍馬褂,不同的是這次馬褂的顏色不再低沈濃重,反而跟沅邇思走起了搭配,都選了藍色。

她從珍珠手包裏拿出口紅又擦了擦,焦慮的看了一眼身旁的男人,“陳先生……”

“你又忘了。”

“初遂……等下我需要做什麽?”

這種事情陳初遂也真的第一次遇到,鹽澤的派帖他不得不去,但自己行動不便,一向就不出席這種舞會。

“你不會是第一次參加酒會吧?”

沅邇思倒是酒會參加的多,可次次她的男伴至少都腿腳健全,而這話她又沒辦法提及。

“自然不是第一次……”

他大概也是看出她眼中的猶豫,於是淡淡道,“委屈你了。”

沅邇思知道他誤會了自己的意思,但又覺得冒失道歉反而顯得小氣,於是便也作罷。

禮查飯店門口早已停滿各個公館派來的轎車,司機從後備箱把輪椅擡出來,飯店的門童幫沅邇思壓好車門,她便踩著高跟鞋下來,轉到陳初遂那邊。

他的雙腿比常人的要瘦一些,又好似沒辦法精準掌控,有些癱軟的樣子。陳初遂雙手撐著輪椅扶手,沅邇思試著在身邊保護他,怕他跌倒。直到他安全坐到輪椅上後,又彎腰把雙腳擺好。

沅邇思把珍珠手包夾在胳膊下,微微彎腰幫他整理已經亂了的香檳色長袍,動作自然熟練,好似做了無數次一般。

“謝謝。”

陳初遂擡頭看她,臉上帶著感激。

“不是說要做到親密麽,不然被人瞧出來怎麽辦?”沅邇思繞到他身後推起輪椅,俯身輕聲問。

小廝把陳初遂的帖子和禮金悉數交給門口負責迎接的日本人,接著有人大聲喊道,“經遠貿易行董事長陳初遂先生攜沅邇思小姐到……”

報名的人聲音拖的長長的,兩人皆有一種騎虎難下的感覺。

日本人的酒會請了不少商界政界人士,幾乎一半都是東洋和外國人。眾人都知道陳初遂從不參加類似的活動,卻沒想到這次不但破例,而且是帶著一位如花似玉的女人一起出現。

沅邇思拿了杯香檳遞給他,彎腰輕聲在耳邊說,“為什麽我總覺得這是鴻門宴。”

陳初遂呵呵一笑,側頭向上看她,“既來之則安之,順便可以打探下你父親的情況。”

冼成禮是鹽澤在中國的律師,處處為他提供建議與策略。他看到沅邇思的時候心中一驚,因為他亦是京都帝國大學法律系畢業的高材生,只不過晚沅東銘數年,與沅邇思倒是年紀差不多少。

他插著褲袋走過來打招呼,沅邇思嚇了一跳,才遲遲的道出他的名字,“冼成禮?!”

眼前的男子戴了副金絲眼鏡,灰色西服配著同色馬甲,暗紅色的領帶搭配的亦是合襯。

“剛才聽到報你的名字,我還以為是同名同姓。”

他掃了一眼坐在輪椅上的陳初遂,伸手過去,“久仰陳先生大名,我與邇思的父親在日本時認識,算是她的哥哥吧。”

沅邇思腹誹,什麽高材生,最後還不是給日本人賣力去了。

“冼律師是青年才俊,滬上律師公會的不少人都跟在下誇讚過冼律師的口才。”客套話陳初遂不能會的再多。

“不知道放不方便在下邀請邇思共舞一曲?”

話音剛落,冼成禮才看到沅邇思的手放在了陳初遂肩上,而對方似乎並不介意,反而伸手拍了拍,道,“當然不會,我還怕她無聊了。”

沅邇思皺眉看他,顯然是不願意去的樣子,“初遂,來的時候不是說好了陪你的嗎?”

冼成禮挑了挑眉,沒想到這個昔日的小姑娘如今竟然跟滬上的大戶這麽熟悉,看來中山副將說的沒錯,她的確跟了陳初遂。

陳初遂修長卻不細膩的手掌握住沅邇思的手,把她拉到自己身邊。她順勢在他輪椅邊彎下身子,旗袍的高叉露出半截大腿,冼成禮咽了口口水。當年的小姑娘如今已經亭亭玉立了,只是跟了這個殘廢有些可惜。

“乖,聽話,跟冼律師好好跳一曲,我這邊也有事情做。”陳初遂望了望鹽澤那邊,眼裏柔的似是一潭水一般。

沅邇思這才不舍的被冼成禮牽去了舞池,他的身高不矮,身材勻稱,長相英俊出眾,大概是很多小姑娘會喜歡的類型。沅邇思的左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冼成禮輕聲道,“邇思妹妹長大了,想當年你還是個小豆丁呢。”

她笑笑,“人都會變,何況女大十八變呢。”

冼成禮放在她腰上的手指收緊,貼近她的耳朵,“只是如果伯父知道你如今跟了個年紀長你十幾歲的殘廢,你說會不會發怒呢?”

沅邇思聽他提到父親,心中一顫,卻又不敢過分顯露,只好低下頭回答,“爸爸只希望我找到最適合自己的人,其他沒有所謂。”

“如果如今能救伯父的人只有我呢?”

好看的柳葉眉蹙起,沅邇思再也抑制不住,左手用力捏住他的肩膀,“你什麽意思?”

冼成禮微笑,“伯父做的事情,都在天皇的眼皮子底下,包括你。”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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