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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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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玉璋深知自己生活在雲京,天子腳下,想要安安穩穩就不可能避得開李固這個人。

她其實也從沒想過要避開他,甚至在那日暖閣之前,她都做好委身於他的思想準備了。她只是珍惜小命,不想入宮被牽扯進宮闈之爭而已。只是世事常常不受人的控制,意外取得了比預期得好得多的結果。

謝玉璋十分感激李固。

她道:“家裏的小妹妹,才從我父親那邊將她接過來,有些不妥,這些日子都在照顧她。”

李珍珍便關心起來。

謝玉璋道:“當年黃允恭兵亂之日,她年方九歲,親眼看到我另一個妹妹沒於亂中,受了驚嚇。現下,這孩子幾乎是不說話的。剛到我的府裏,睡覺也睡不安穩,我便陪著她一起,是以這些天有些疲累。”

李珍珍默然,過了片刻,道:“囡囡好很多。”

李固和李衛風都沈默。

謝玉璋問:“可是河西郡主?”

李珍珍嘆氣,道:“她本也是個愛說愛笑的孩子。這幾年卻變得越來越不愛說話起來。只沒有你妹妹那樣嚴重。”

謝玉璋道:“宮中寂寞,小孩子還是該多出去走走,交些朋友。”

李珍珍道:“我辦的花會、宴席,她都不愛,也不愛與人交際。”

謝玉璋想了想道:“從前雲京,毛家和林家的家塾是最有名的,他兩家的女郎也最出色。許多人家不管是郎君還是女公子,都想辦法找路子想去附學。如今林家的家塾是沒了,不知道毛家的還有沒有。若有,不妨讓郡主也去附學,與同齡的女郎一同上課,或許能交些朋友。”

李珍珍眼睛亮了。

李固問:“毛家是哪個毛家?”

謝玉璋道:“是佐州毛氏。”

李固問李衛風:“禮部郎中毛利是否佐州毛氏?”

李衛風:“是……吧?”

謝玉璋主動攬下來:“這個事,我去問問舅舅吧。他一直在雲京的,這些年動蕩,雲京的事,再沒誰比他更清楚了。”

皇帝既許諾了她,不管李珍珍什麽心思,謝玉璋便都不怕了。

食君之祿,忠君之事。

既知李固如此重視家人,謝玉璋便想做點什麽,既酬他對自己的好,又為自己積攢聖寵。

果然,她主動攬下河西郡主的事,李固臉上雖然依舊沒什麽變化,但謝玉璋就是能感覺得出來,他的心情變好了。

看著時間近了午時,謝玉璋起身告退:“惦記家中妹妹,心中不安。”

李珍珍頗慈愛,道:“那快回去吧。唉,這孩子要好些了,也告訴我一聲,讓我安心。”

謝玉璋謝過貴妃,李衛風也擡屁股:“那我也……”

李珍珍喝道:“你給我坐下,飯都不吃就想走?”

李固站起來:“我還有事,七哥陪大姐吃飯。”

李衛風便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李固和謝玉璋一起離開了。

李珍珍問他:“你今天怎麽跟永寧一起來了?”

李衛風道:“趕巧了。”

李珍珍瞇眼看他,道:“老七,你當我傻?永寧就是那個人吧?”

李衛風知道瞞不過,嘆了口氣:“是。”

要不是座位隔得遠,李珍珍就要去戳他的腦袋了:“你既知道,還和她共進共出?”

李衛風只梗著脖子作一副傻樣子,甕聲甕氣地說:“我們又沒什麽見不得人。”

李珍珍要氣死:“誰跟你說這個。她難得進宮,你給十一留個空子行不行?”

然而李固和謝玉璋之間已有約定,李衛風卻不會告訴李珍珍。

更不會告訴李珍珍,謝玉璋這樣一個漂亮的孀婦初到雲京立腳,他在宮外多照應些,李固是默許的。以他們兩個人的默契,這些事甚至都不需要李固特別去交待他。

李衛風軍功對得起爵位,用心對得起帝寵。

謝玉璋跟著李固出來,這一次李固走得倒不快,她正常速度便能跟上。謝玉璋便與他並排,落後半步跟著。

李固問:“你妹妹可需要讓太醫看看?”

“臣妾正有此意呢。”謝玉璋道,“只她現在在我府裏也驚懼不安,我只恐怕她乍見生人不行,想過些日子將她安撫好了,再哄著她讓太醫看看。”

五品以上官員可以請太醫問診,謝玉璋是正一品的公主,這些事她自己便可以做。

李固點頭,沒再就此事多說什麽。

待走到岔路口,謝玉璋福身告退,李固道:“囡囡是我甥女,她的事你上心。”

謝玉璋笑道:“打算出宮就去舅舅家呢。”

她笑起來眼睛彎彎。

那年夏日,她騎裝的裙擺像花一樣散開,仰頭對他笑,也是這般明媚,好像發著光。

一個人怎麽能笑起來如春光絢爛,哭起來卻又那樣讓人心碎呢?

但不管怎樣,她如今還能這般笑著。

李固負手,心中笑嘆,欣慰道:“去吧。”

謝玉璋果然上心,出宮便去了楊府。楊長源此時自然還在門下省當值,但這些事便是問楊夫人亦是一樣的。

果然楊夫人知道得很清楚:“毛家還在。毛佐州現在是禮部郎中,他兄弟是集賢殿直學士。唉,比不得從前的風光了。”

謝玉璋便陪舅母吃了午飯,又在楊府歇了個午覺,醒來收拾了一下,看著接近申時,便去了毛府。

毛家兩兄弟散值回府便聽說永寧公主來訪,都感意外。

待二人到了正堂,三人見過禮。謝玉璋對毛郎中稱“毛大人”,卻對毛學士稱“老師”。

毛學士亦感傷:“公主還記得臣。”

昔年宮中,陳淑妃之女安樂公主硬要跟著皇子們一起讀書,又不想自己顯得刻意,便拉著謝玉璋一起。

毛學士當年亦是皇子們的講師之一,謝玉璋曾上過他的課。只她不如安樂能堅持,上了一陣子,便開始逃學了。

分了賓主坐下,問起來意,謝玉璋笑道:“今日裏入宮給貴妃請安,說起了河西郡主……”便把河西郡主想附學的事說了。

河西郡主改姓了李,是李銘遺世骨血。誰人不知今上對義父李銘何其尊敬,登基後的第一道旨意便是追封李銘為河西王,又為李銘修陵寢。要知道,通常新皇帝從登基開始,就該著手給自己修陵了,可李固是先修李銘的。

就因為永寧公主謝玉璋在禦前提了毛氏族學,一張大餡餅便這麽從天而降。

毛氏兄弟又驚又喜,如何能不接。

待談妥,兩人親自將謝玉璋送到大門,深揖施禮:“多謝殿下了。”

謝玉璋道:“我一個婦道人家,也幫不上什麽,只幫陛下和娘娘跑跑腿罷了。到底還是毛氏望族的底蘊,陛下和娘娘都樂意的。”

她騎著高頭大馬離去。

毛學士道:“想不到啊想不到。”

他嘆道:“再想不到當年那上課打瞌睡的小殿下,如今變成這樣。”

毛郎中袖手,讚道:“舉止翩翩,不拘形跡。虧得是個女郎。”

毛學士亦嘆:“虧得是。”

若是謝家的郎君有這般氣度,怕是縮在逍遙侯府裏也沒法善終了。

謝玉璋回到公主府,林斐正在教嘉佑打絡子。

謝玉璋驚奇:“嘉佑竟學得會?”

林斐無語:“當誰都跟你似的?學什麽都沒耐性。”

當年謝玉璋打絡子,熱度超不過一炷香,等那許多絲線在手裏糾結成了一坨,她就沒興致了。

“我們嘉佑啊,可有耐心了。”林斐誇道,“比她姐姐當年強百倍。”

謝玉璋訕訕。

嘉佑聽見“姐姐”這個詞,擡眼看了謝玉璋一眼,又垂下眼去。

林斐問她:“今天怎麽這麽高興?又怎麽這時候才回來?”

謝玉璋道:“哎,我給陛下跑腿出力去了,累死了。”

待知道河西郡主的情況,林斐嘆道:“這位郡主不知道面對陛下又是什麽心情呢?”

河西郡主本該姓霍,出自涼州霍氏,是河西數一數二的著姓。如今,這個姓氏整個都沒了。

不比許多世家在某些特定時期或收斂或避世,等著以後翻身。霍氏和王氏被李固殺了個幹幹凈凈,已經從世間徹底消失了。

“萬幸她那時候小,應該記不住。”謝玉璋道,“她既跟著母親生活,還是受母親影響大。咱們李娘娘在宮裏呼風喚雨,舒坦得緊,我看不會叫河西郡主對霍家生出什麽追思的。”

燭光匕影的迷案真相,只有河西的一些當事人才知曉,因為涉及李珍珍的夫婿、河西郡主的父親,沒有人會把真相說出去。

眾人只知道在河西之亂中,霍王二家站了李二郎,因此被李固滅了滿門。李固也因此有兇戾之名,被詬病為殺性過重。

林斐在謝玉璋府裏用了晚飯,兩人哄著嘉佑回房。

林斐握著嘉佑的手,問:“今天可以自己睡嗎?”

謝玉璋不忍,想說話,林斐以目光止住了她。

嘉佑沈默良久,點了點頭。

林斐很高興,誇了她,又道:“值夜的人便睡在腳踏上,你害怕了便喊她。”

謝玉璋送林斐到大門口。

林斐道:“珠珠,升平十二年你做了那個夢,也是夜夜驚懼的。可你自己走出來了。嘉佑也一定能走出來。”

謝玉璋這些年,已經漸漸將從前那些陰霾的情緒都拋到身後了,已經甚少再露出難過的神情。

可夜色裏,她的眼睛流露出悲傷:“可我希望,她能走得更輕松一些。”

林斐道:“你盡力了,福康的事不是你的錯。”

謝玉璋點頭:“我知。只是……”

“福康她,是個多麽好的孩子啊。”

待送走林斐,謝玉璋還是又去了嘉佑的房中。

“這個給你。”謝玉璋又拿了數顆夜明珠出來,以半透明的紗囊裝起來,放進嘉佑枕頭側面的小抽屜裏。這袖珍小屜本來是用來放香丸的。

“若晚上怕了,就取出來,就更亮了。”謝玉璋摸著嘉佑的頭說。

第二日,謝玉璋帶著毛郎中的夫人入宮去見李珍珍。

不想崔鄧二妃都在李珍珍宮中。聽得她來,李珍珍笑吟吟地道:“快請。”

二女目光都朝門口投去。

那女子肌光勝雪,身姿輕盈。

穿的衣裳明明不是時下的流行,卻沒人會覺得不對、不好。只因不管什麽衣裳穿到她身上,便都好看。她根本不需要追什麽時興。

崔、鄧二妃都相信,很快,雲京就會流行起這種貼身、颯爽的剪裁風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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