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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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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巴哈聽聞林斐突然到來,吃驚得匆忙出帳相迎,見到她,他立刻問:“發生了什麽事?”

林斐的腳步卻頓了頓,望著阿巴哈。才一年多沒見,他從前花白的頭發全白了。

阿巴哈道:“林斐?”

林斐定下心,簡潔地告訴他:“烏維死了,咥力特勒繼位,王帳內部安穩,我們已經決定向蔣敬業求和了。”

大薩滿阿巴哈的嘴唇抿了起來。

在大薩滿的大帳裏,阿巴哈親手煮了茶給林斐。林斐仿佛回到了從前他們在一起鉆研學問的時光。

“那麽,你想從我這裏得到什麽?”阿巴哈一針見血地問。

林斐誠懇地說:“想請大薩滿和我們共進退。”

阿巴哈卻拒絕道:“咥力特勒還未展現出令人臣服的王者的能力。我不能侍奉他。”

林斐說:“我說的‘我們’不止是王帳和年輕的新可汗。我的公主已經去了烈陽王屠耆堂那裏,我相信她能夠說服屠耆堂與我們站在一起。”

阿巴哈思考了一下,點頭說:“她的確能做到。”

“但是,”他說,“屠耆堂也不夠讓我侍奉他。”

林斐看著這老人的眼睛,抿了抿唇。

“那麽我想知道,作為大薩滿的你,準備好侍奉你哥哥的仇敵處羅可汗了嗎?”

“準備好看著處羅殺光你的侄子和侄孫,殺光阿史那氏的男人了嗎?”

阿巴哈沈聲道:“處羅已經來見過了我,給了我豐厚的供養。”

“是的,他也希望你侍奉他。所以他當然不會殺你。”林斐說,“但你是大薩滿,你不會有孩子,你一個人無法傳承阿史那氏的血脈。這英雄的血脈,將在你這裏斷絕。”

林斐看到阿巴哈濃密胡須覆蓋的臉上肌肉微微動了動,他在咬牙。

曾經風靡汗國一時的短須現在全都不見了,戰火四起,生活如此動蕩,沒有男人有閑心精致地修剪胡子了,人人臉上都是一把大胡子。

“處羅當然現在不會立刻就殺你。他畢竟需要一個大薩滿來承認他的地位。”林斐說,“但是以後呢,你雖然是大薩滿,卻有著處羅最痛恨的阿史那這個姓氏。當他平定了草原之後,當你的學生能夠取代你的時候,相信我,你會死於任何一種你能想得到的‘意外’。”

“阿巴哈庫那設,你讀過如此之多的歷史,為何還是看不透?為何總還執迷於老可汗時代的光輝歲月?”

“中原與草原,對峙千年,從來都是此消彼長的。當中原新帝崛起,國運勢強的時候,草原上的英雄都懂得韜光養晦。幾十年一個輪轉,阿史那氏一定還可以再出現像你哥哥這樣的英雄。”

“在那之前,暫時地向中原臣服會帶來什麽?是商路,榷市,糧食,茶葉,糖,布匹……是草原的子民可以過上安寧的生活。我們中原人從來不需要草原人做奴隸。中原人也從來都不喜歡草原的土地,這裏太寒冷了,並不適宜耕種。我們要的從來都只是邊境的安寧。”

“但是處羅絕對不行。他根本不懂得生產與交換,他只會掠奪和屠殺。草原為何如此蒙昧?因為歷史總是在一次又一次的搶和殺中湮滅,從頭再來。”

“阿巴哈,你該是這草原上最睿智的人。”

“老師,是你做選擇的時候了。”

……

……

當來自更北方的十月寒風呼嘯著吹過草原的時候,名存實亡的漠北汗國的王帳大纛和三面王旗、大薩滿的幡旗重又聚集在了一起,除此之外,還有阿史德氏和數個中小部落的旗幟。

漠北汗國的男人們終於決定向中原俯首稱臣。

有人對趙公主謝玉璋成為和談使者這件事感到質疑,他們質問:“趙國不就是亡於大穆之手嗎?”

“不,趙國亡於自己的無能和腐化。朝代更疊,龍座易主,每三四百年一輪,已是定數。”謝玉璋說,“而邊境的百姓死於戰火的時候,他們身體裏流出的血卻不會告訴你他是趙人還是穆人。”

“我,作為和親公主的使命本就是該助中原和漠北締結和平,這使命不因趙亡而亡,不因穆立而終。只要這戰火還存在一天,草原人和中原人都還在流血,我的使命就存在一天。”

大薩滿阿巴哈卻擡起眼,質問:“趙公主,我們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所求,在這件事中,你又會得到什麽?”

這是大家共同的疑問。眾人的目光都聚在了趙公主的身上。

趙公主謝玉璋面孔微揚。

“我?”她笑了,“當這件事結束,我的使命就結束了。作為一個中原人,我該回中原去了。”

原來如此,明白了她之所求,許多人終於放心了。沒人相信一個人全無私心,只有那些被利益驅動,有明確目標的人才值得信任。

屠耆堂和咥力特勒卻把目光都投向了她,定定地盯著她。

大薩滿阿巴哈的木杖在地上一頓,震起了一股煙塵。

“好,回去吧。”大薩滿說,“現在草原上也沒有配得上你的男人。”

屠耆堂和咥力特勒都垂下頭。

在座的這些男人們互相之間並不信任,但在大薩滿的主持下,他們歃血、起誓,約定在和談期間決不互相背叛。

所有人都在求和書上按下了血手印。

“我和趙公主為使者,你們呢?”大薩滿問,“誰來?”

男人們猶豫了。

咥力特勒第一個站了起來。

屠耆堂跟著站了起來。

阿巴哈道:“阿史那家的男人,出一個就可以了。咥力特勒現在執汗旗,由他來代表大家吧。”

印著血手印的羊皮卷緩緩卷起……

蔣敬業拿到這卷羊皮的時候,長長吐出一口氣。

“她竟真的做到了。”他讚嘆,“景山,你這表妹了不得。”

楊懷深卻沈默許久,道:“她何曾是這樣能幹的人。”

不過在是艱難的歲月中,含著血吞著淚磨煉出來的罷了。

“別難過。待此事了,她就可以回雲京了。”蔣敬業拍拍楊懷深的肩膀,“走,漠北使者該到了,我們去迎她!”

……

……

大穆開元三年十月,北境八百裏加急將漠北諸部歸附的好消息送到了雲京。

大穆朝廷受其歸附,收編諸部,敕封“漠北五衛”。五衛之中,阿史那氏占其四,阿史德占其一。

大穆皇帝命五衛襄助安毅侯蔣敬業繼續北伐,兵指天山。

與五部歸附消息一同送來的還有蔣敬業為寶華公主請功的奏章和前趙這位和親漠北的寶華公主的親筆書信。

曾經的雲京明珠寶華公主,上書求歸。

大穆皇帝李固,準。

詔,以公主禮迎前趙寶華公主還朝。

王帳所在之地與之前的陰郁氣氛已經大為不同。人們的臉上終於開始出現笑容。

趙人們非常忙碌,他們忙著收拾東西,回中原去!

他們在這裏生活了八年,已經攢出了很多的家當。現在必須選擇丟棄一些,實在令人心疼。可即便這樣也是歡喜的,還有什麽能比回去雲京更值得的事呢?

而他們養的那些牛羊,不可能帶到千裏之外去。除了宰殺制成肉幹幹糧的那些之外,剩下的,仁善的公主以正常的價格全部收購,不讓他們因為同時間大規模的交易而被胡人壓了價格。

趙人們感激涕零。

而謝玉璋自己還有更多的牛羊,她大規模地出手,在價格上不可能不吃虧。即便這樣,還是有相當一部分交易不出去。

才經歷過戰火,王帳這裏的人也吃不下這樣大量的數量。

在外人看來,趙公主實在是虧損很大。

實際上這些虧損早就在預料之中,謝玉璋並不在乎。

她的帳子裏現在也很忙碌,侍女們被訓導得十分有條理,忙而不亂地收拾東西。女奴都很興奮,因為趙公主說女人在草原更不易,所以並不賣掉她們,要把她們也都帶去中原。

在這忙碌的時候,咥力特勒來了。

“有些話和你說。”他說。

謝玉璋讓侍女們都退下了,帳子裏只有她和咥力特勒兩個人。她親自給咥力特勒倒了茶。

咥力特勒打量了一下幾乎快空了的帳子,問:“明天就出發了吧?”

謝玉璋給他端茶:“是。”

她的面孔粉若芙蓉,帶著輕松的笑容,再不是從前面對他總是客客氣氣卻很疏離的樣子。咥力特勒的目光在她臉上停留了片刻。

“寶華,”他問,“你從來都沒有想過永遠留在草原對嗎?”

謝玉璋道:“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家,我的家在中原。”

咥力特勒又問:“你不肯給我父汗生孩子,就是為了有朝一日可以沒有拖累地回家,對嗎?”

謝玉璋仰臉望著他,卻沒有回答。

咥力特勒便明白了她的答案。

咥力特勒接過杯子,卻沒有喝,彎腰放回了幾案上。

“我還有問題要問你。”健碩的青年直起身子說,“兩年多前屠耆堂伯伯被刺殺,導致了他和父汗決裂,自立為烈陽王。那件事,是不是你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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