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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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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春給了這樣有用的消息,不消謝玉璋給眼色,林斐已經取了最上等的賞封。福春推辭不過,終是收了。

他肯收,兩邊便是雙贏。

現在不宜往皇帝跟前湊,謝玉璋想了想,去了東宮。太子顯然才回來不久,剛換了家常衣服,臉上還有剛剛洗過臉的清新感。

“哥哥,聽說我的陪嫁隨員名冊出來了?”謝玉璋問。

太子有點意外:“你消息還挺快。”

其實這是宮中常態。陳淑妃就總是能在第一時間拿到她想知道的消息。只是謝玉璋以前有寵,從不曾幹過這種事,大家都知道她的嬌憨是真嬌憨,不像別的一些人是刻意而為的。所以太子才有些意外。

但謝玉璋能在出嫁前學會這些手段,未嘗不是好事,太子想。畢竟將來要生活的地方,娘家人鞭長莫及。

“原想去父皇那裏問問,又聽說父皇心情不好……”謝玉璋垂頭。

“知道了。”太子憐惜她,答應了,“這個事明天我去辦。”

謝玉璋擡頭,看到太子眼中的疼惜。他們雖非一母同胞,到底是血親手足。想到他後來頹廢的模樣和丟下於氏早早身亡,她又垂下了頭,暗暗握緊了拳。

第二日,距那日大宴已經有九日,謝玉璋拿到了她一直想要的名冊。

這只是初選,謝玉璋能現在就拿到名冊,這名冊上的許多人便也能在這個時間知道自己上了名冊。接下來就是狼奔豕突般的絕望奔走,各顯神通,只求將自己從名冊上篩下來。

七月中旬,夏日炎炎,朝霞宮的寢殿裏四角都擺了冰盆,絲絲的涼意滲透空氣。

謝玉璋一支筆蘸滿朱墨,找到了徐姑姑的名字。

徐姑姑是她的保姆尚宮,她雖然四處托人、送禮,依舊沒能擺脫隨謝玉璋遠嫁的命運。她病死在草原上,死前還念著遠在京畿的兄嫂、侄兒,不能得歸故土,於腥膻之地含恨而逝。

人的緣分是有定數的,不該強求。徐姑姑與她的前半生主從相諧,原是極美滿的。該斷的時候就斷了吧。

謝玉璋第一個先在徐姑姑的名字上畫了一個鮮紅的叉。

林斐在一旁緩緩給她研著墨,看到那個紅紅的叉,嘴唇微動,卻最終什麽也沒說。

她的小殿下長大了,她開始為自己的人生安排、打算,自己為自己做決定。這時候,她不該過多地插手了。

謝玉璋回憶著,將她身邊寵愛的宮人中挑那些身體最弱,性情最軟,早早在草原上香消玉殞的女子們都一一劃去。

不夠強壯或者不夠堅強的人,大概承受不了未來的風風雨雨。既然這樣,放她們一條生路吧。

宮人們翻過篇,是公主家臣。這些人謝玉璋都熟悉,劃了兩個特別圓滑卻不做實事的。

再後面是文士、郎中、各行匠人、農人,甚至還有僧侶、道士。這些她從前從未關心過,這會卻知道有些人很有用,有些人又是根本不用的。

她朱筆在旁批註:酌情增人醫、獸醫,多多益善。

又在花匠園丁之流一旁批註了:無用,減員。

再翻過去,便是她那五百護衛了。

頭一個是帶隊的馬建業。過去了好幾年了,謝玉璋都還記得他猥瑣的嘴臉。不過一個校尉而已,被人叫聲“將軍”一副得意洋洋的模樣。

謝玉璋握緊了筆桿,狠狠地盯著這個令她厭惡的名字,卻強忍下了這口氣。

這職位太重要,若換了她不知道底細的人,未來變數太大。不如依然留著馬建業,徐徐圖之。

她翻著五百人的名錄,一個個名字細細地看。

林斐感到困惑。

若說宮人增減,還有道理。畢竟許多人都是謝玉璋身邊熟悉之人。可這五百護衛有什麽好看?難道公主還認識誰不成。

正困惑著,忽然聽見謝玉璋發出一聲嘆息似的呢喃。

林斐擡眸,卻看見謝玉璋眸中水光閃動,一滴眼淚落在紙上,洇濕了一個名字。

——王石頭。

樸實無華,一看便像是鄉下人的名字。

找到你了啊,王石頭。

謝玉璋雪白纖細的手指點在那名字上,眼前一片模糊。

她仿佛回到了那一天,軍帳外有人看守,她和林斐摟在一起,為未知的命運瑟瑟發抖。然後聽到了王石頭的吼聲——

殿下!寶華殿下——!你在哪——?

她們兩個呆住了。

那裏是大穆軍營,李固的心腹大將蔣敬業雄兵十萬。王石頭才幾個人?怎麽敢闖進來?

怎麽敢來救她?

王石頭和他的同伴們的吼聲如困在鐵籠裏的鬥獸,帶著絕望和悲壯。

他們的聲音後來消失了。

她們當時被看管著,並不知道他們怎樣了。一路被押送回了雲京。雲京城還是舊時模樣,明月朱樓,只是卻已經是大穆朝的雲京了。

後來——那是許久以後的後來了,她們那時已經生活在逍遙侯府,林斐偶然遇到了曾經陪嫁的護衛,她去打聽,回來告訴了她幾個名字。

王石頭。

李阿大。

趙牛娃。

錢富貴。

……

……

十幾個人,十幾匹馬,十幾柄刀,便一身肝膽地闖進大穆軍營想要救她。

他們都死在了那裏。

對她最忠誠的衛士們都死在了汗國邊境,沒能隨她一起回到雲京。

而那裏,離故土不過一線之遙。

大趙已經亡了,她已經不再是什麽公主,什麽殿下。卻還有這樣一群男人忠肝義膽,對她不離不棄。

起初不過是……在他們身染疫病部族卻正遷移時,她沒有像胡人貴族拋棄生病的奴隸那樣拋棄他們,賜了藥,還令郎中務必要醫治好他們,而已。

其實,她何曾知道過他們叫什麽名字。職銜最高如王石頭,不過一小小火長而已。

她只不過是,不願意這些從故鄉隨她來的人們,死一個少一個。

後來,她和林斐在逍遙侯府裏,把這些名字一個個都寫下來,一遍又一遍。

在心裏,記到熟爛。

不能忘,也忘不掉啊。

林斐蹙眉:“殿下?”

謝玉璋驚醒,擡眸看了林斐一眼,筆尖舔了舔朱墨,將“王石頭”這名字圈了起來,註:提為校尉,為馬建業副貳。

李阿大圈起來:提為旅帥。

趙牛娃圈起來:提為旅帥。

錢富貴圈起來:提為隊正。

……

林斐驚訝地看著謝玉璋圈了一個又一個名字,那不假思索的模樣,仿佛她認得他們似的。

那……怎麽可能。

這份名冊送回了有司,負責的官員看過後頗為驚訝。公主既索要名冊,會對宮人名錄有所變動已在預料之中。沒有料到的是,公主的手竟然伸到了護衛隊中。

官員不敢拿這事去打擾皇帝——今日裏消息傳出來,南邊又有百夷的土司作亂,皇帝的心情十分不好。

這官員便去請示太子。太子也驚奇謝玉璋竟然會插手衛隊的人員變動,但他還是表態:“她要怎麽弄,都聽她的,這畢竟是將來要跟著她的人。”

官員領命而去,太子回到東宮還跟於氏奇道:“珠珠竟插手衛隊的事。”

於氏心細,道:“或許是楊家的意思呢?”

楊家是謝玉璋的外家,打斷骨頭連著筋,會為她奔走亦在情理中。或許謝玉璋提上來的那些人是楊家安插進去的也說不定。

太子深覺有理。

楊家自然為謝玉璋奔走了。

勳國公夫人進宮,告訴謝玉璋:“為你找的家令名叫袁聿,原是你舅舅的門客,他願意隨你去。幾個賬房也都是咱們的人,好好替你管著你的資財。”

謝玉璋苦笑。這位袁先生,也不是沒有才華,只是到了那邊還沒有半年就因為水土不服的急癥而死了。

她只能道:“好。”領了舅家這份心意。

前世太過沒有主見,也不懂經營。在草原跌跌撞撞多年,才學會了很多。那時候跟著她和親過去的人已經散了很多。有些死了,有些在部族戰亂中被別人擄走,有些會鉆營直接投靠了旁人。

總之,等她和林斐學會如何抓緊資財、攏住人心的時候,已經太晚。

待勳國公夫人離開,謝玉璋將她記得的幾種北地易發、易要人命的病癥默了出來,交給林斐:“拿去給太醫令,叫太醫院給我準備藥材的時候這些要多多備著。嗯,跟我去的那個太醫叫包重錦,叫他把招募來的郎中們都集起來把這些病癥好好過一過,熟悉一下,到時候別抓瞎。”

她心思越發細致,竟連這些都能想得到,且越發地有主見。林斐驚嘆欣慰,領命去了。

謝玉璋叫人將寢殿的槅扇都打開,她歪在大坐榻上望著中庭草木扶疏。

只覺自己將能做的都做了,後面的,聽天由命吧。

卻有宮人進來稟報:“康樂郡主派人送了東西來。”

謝玉璋怔住。重生這麽些天,竟然將這位堂姐忘記了!

實在是,康樂郡主謝寶珠以前便跟她並不親近,而且對謝玉璋來說,她……早已經死了。人死了就是這樣,漸漸地便在記憶中淡去,容貌姓名都淹沒於歷史的塵埃中。

她籲了口氣,道:“讓人進來說話。”

來的人是謝寶珠身邊的姑姑,送來的是謝寶珠給謝玉璋的添妝。

“大虎姐姐最近身子可還好?”

壽王府的康樂郡主謝寶珠,有自娘胎裏帶出來的弱病,一點風吹草動就會臥床。為此,她的母親給她起了個小名叫大虎,盼著能將她帶得健康起來。

“托公主殿下的福,郡主近日都沒什麽大礙,晚間還會在園子裏走走。”姑姑回道。

能出來走走就是謝寶珠最好的狀態了。謝玉璋輕嘆,對那姑姑說:“你回去跟大虎姐姐說,今日太晚了,我明日裏去看她。”

那姑姑原以為會見著一個愁雲慘淡的寶華公主。她倒也聽聞傳言,說寶華殿下這次極有公主的擔當,她是撇撇嘴不信的,不料今日見到,傳言竟然是真的。都要嫁到那種地方去了,竟也不哭不鬧,看起來竟頗有威嚴,令她不敢直視。

林斐從太醫院回來覆命:“太醫令叫你放心,這些他們都想到了,已經在備。”

謝玉璋嘴角扯扯。前世可沒這待遇,她哭得皇帝和太子都煩了,俱都躲著她。上面這態度,自然影響了下面辦事的人。一切待遇都是符合規格,但說有今世這般貼心、細致,那是沒有的。

謝玉璋告訴林斐:“今個大虎姐姐譴人送了添妝來,明日裏我去看看她。”

林斐只“哦”了一聲,沒有表態。

謝玉璋微微一笑,知她在想什麽。

一個常年病弱,成日裏臥床的人,自然脾氣性格不會太好。謝寶珠稱不上乖戾,但也決不可親。

這樣的她,在李固的後宮裏,是怎麽樣應付一幹人等的?

李固,又是怎麽對她的?

謝玉璋想起了從前那些零星聽來的閑言碎語……

聽說,陛下頗寵謝才人。

聽說,謝才人眉眼,與那個寶華公主有五六分像。

呸,哪還有什麽公主,一個三嫁亂了人倫的女人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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