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人一路逛了許久, 霍烺難得出現了幾分天真的意味。她蒼白的臉色飛上了一抹紅霞, 渾身縈繞著的蒼白病氣也好像被掩蓋了下去。

她轉頭看了原星火一眼, 托了姐姐的福, 歡喜這種能力, 跨過近十年光陰，終於翻山越嶺地走到了她的跟前。

……

原星火便一路帶著霍烺買買停停, 她一邊遞錢, 一邊觀察霍烺的口味, 這人還是個徹徹底底的孩子，喜歡甜滋味的東西。

她臉上不由自主地露出了笑意。

轉了大半天, 霍烺眼神中星光閃爍，額上沁出晶瑩汗珠, 氣息也微微急促了起來。

“阿烺, 你累不累啊？”原星火看著霍烺這幅興高采烈卻氣喘籲籲的模樣，有些擔心她會累壞了。

霍烺停了半刻換了口氣，她心情極雀躍，不過，身體的確是沒有什麽力量了。

她看著原星火隱含著擔憂的眸子，心中一動, 而後深深地吐出一口氣道：“我還好，很開心……不過，我們還是不逛了吧。”

說完，她便繼續低下頭吃麥芽糖。

這是姐姐給她的第一份禮物，而且還很甜, 就像姐姐一樣。

原星火看著霍烺手裏面拿著麥芽糖吃得津津有味，心中憐愛得很。

她便點頭道：“那我們今天就先到這裏，不過，我們先不忙著離開人間界。還有許多好玩的地方你沒有玩過呢，我們在這裏待兩天再離開。”

說完，原星火也沒有想讓霍烺回答的意思，反而半攬著她瘦削纖弱的肩膀道：“好了，現在我們的目的地是客棧。你不知道，人間許多人都專精於食物，他們做的東西特別好吃，恰好我也有些想念了，不如我們兩個一起嘗嘗吧。”

霍烺歪頭看了原星火一眼，而後用力點頭道：“好！”她臉上的笑容更加燦爛了。

兩個人相攜離開了這條長街，原星火選擇了一家裝潢看起來不錯的客棧。

她看著小二的殷勤但並不過分的模樣，心中微微點了點頭：“開一間最好的客房，然後把你們的招牌菜送到房間裏。”

霍烺只是老老實實地站在一邊看著兩個人交流——她可不想要再次發生和小娃娃的那種慘狀了。

“哎，好嘞客官！”小二長了一對識人的招子，看著兩個女子，一個威嚴凜冽，仿佛有著比縣令老爺更加可怕的深沈富貴，一個嬌弱得仿佛狂風驟雨中的鳳凰花，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能夠養出來的。而且兩個人衣飾好像都不同凡響，尤其是那個紅衣女子，看到這裏小二心中明白這兩個人肯定是極有身份的。

他微微弓了身子點頭道：“是，請您移步。”一邊吩咐著上菜，他一邊把人帶到了天字房中。

原星火和霍烺兩個人一同坐下，坐了不久，兩個人要的飯菜就送了上來。

看著這滿桌子的好菜，霍烺眼神微微一動——原來世上竟然有這麽多比辟谷丹好吃的東西！

她聞著飯菜的香氣，臉上微微露出幾分歡喜。

原星火看著她捏著筷子不動，便靠近了霍烺坐下給她夾菜：“阿烺，嘗嘗看這個喜不喜歡。”

霍烺一路上更加偏好甜食，這個客棧也是甜口的比較多，原星火便給她叫了諸多偏甜的菜品。

“再嘗嘗這塊櫻桃肉。”原星火見霍烺一個勁兒地挑著自己眼前米粒的模樣，恨不得把眼前所有的東西都抱到她跟前去。

霍烺初時還是有些拘束，往後見原星火眼神真摯、神情灼熱，便也微微放松的夾起眼前的菜肴。

自己不能辜負姐姐的一番心意！

霍烺便挺直腰背，端正態度，像是在皇宮裏進餐一般凝重。擺在她手臂右側，有一盤灼明蝦，霍烺膽子慢慢地變大了一些，鼓起勇氣夾了一只。

而後，她便將整蝦全須全尾地從頭塞到了嘴裏。

“嘶……”霍烺舌頭一痛，只覺得她從來沒有遇見過這麽難吃的東西！

如果說辟谷丹吃了沒什麽味道，這吃了就讓人有些難受了。這紅色的拳頭大小的東西，不僅戳人，還沒有什麽味道——這紅須就像吃了頭發一樣。

霍烺如今正是進退維谷的地步，她想要吐出來，卻不知道會不會惹姐姐不開心。想到這樣可能會辜負了姐姐的一番心意，霍烺便又往嘴裏塞了塞。

原星火被這操作給震驚到了，她楞了半分，馬上伸手道：“阿烺，吐出來。”說完，她又拍了拍霍烺的下巴，讓她趕緊吐出來。

姐姐仿佛是想要讓自己吐在她手上似的，霍烺看著眼前骨節分明又不失力量感的細白玉手，她眼睛飛速眨動，只覺得自己不能夠這麽“玷汙”這只手。

不過，姐姐的話也不能不聽。霍烺便趕緊偏頭，將又刺人又難吃的怪物輕輕吐在瓷盤上。

“姐姐，對不起。”霍烺臉上出現了幾分羞愧的神色：“我辜負了姐姐的一片心意。”

“……”原星火搖了搖頭，半晌將蝦子拿到自己面前：“你有沒有受傷啊？”

如今霍烺的身體是頂頂虛弱的，而這蝦頭又十分堅硬，被紮了就足夠難受了。

被人關心的滋味，原來是這樣子的麽？霍烺沈甸甸的心隱隱放松了些，姐姐和別人一點也不一樣，她沒有怪罪自己！

想到這裏，她只覺得滿心歡喜，便大力搖頭道：“姐姐，我沒關系。可能是我在蓬萊太久了，所以……對不起。”

原星火看著長滿盔甲的明蝦，心說就算她是神龍，有不帶殼的也要吃不帶殼的啊！

不過，這也的確是她沒有想周到。原星火纖白的雙手小心翼翼地給她去了頭，而後笑著安慰道：“和你沒什麽關系，怪它長得不好！我作為海、不是，我作為在人間混了很久的人，都覺得它不應該長殼就對了！”原星火一邊說，一邊幹凈利落地把手中的蝦肉分離出來。

可能是受了天地靈氣的影響，給這一地界的明蝦做個伸展運動，可以看出它大概有成人整手那麽長。完全將殼剝開後，粉粉嫩嫩的身子便跳脫出來。

它的脊背是大紅色，頗有種將軍風範，原星火看霍烺睜大了眼睛，便微笑道：“你再嘗嘗看喜不喜歡。”

說著，原星火又接著快速剝了幾只全都放進了霍烺眼前的白瓷盤裏。

霍烺沈默了一下，她看著原星火細白手指上的通紅顏色，心頭微微一顫，只覺得如今的日子就像是在做夢一樣。

若是能一直這樣下去，就算姐姐是想要自己的血和命也沒關系。

她的眼神略微有了幾分潮濕的，而後便強忍著淚意微笑道：“好，謝謝姐姐。”

原星火看著這人吃得模樣仿佛就像是英勇就義，又極“兇猛”，心中有些無奈。她還以為霍烺是喜歡吃這個，便又繼續將剩下的都給她剝了。

而後原星火又看了剩下的菜肴，雪嬰兒、金玉湯之類的東西，也不需要像蝦這般讓她太過操心，她心中讚許了一下店小二的做事方法。

她是想要帶著霍烺出來開心一下的，也並不是想要過分打擊她，這些東西，她往後都可以慢慢地教會霍烺。

原星火想到以後，霍烺能夠無憂無慮像沒受過傷害一樣快活的生活，臉上便掛滿了笑容，

霍烺從堆成小山的白瓷盤中擡起頭來，看到這個笑容，霍烺就是一楞：姐姐笑起來很美。

她又看到了原星火手上的紅色臟汙，心中想要施一個清潔咒，無奈她身體裏面的靈力匱乏，霍烺便撲閃著眼睛，一本正經地提問道：“姐姐，你會施清潔咒麽？”

原星火聽了這話就是一笑，她即使不會都要立刻學會了逗霍烺開心呢，更何況是她有凈塵的好法子。原星火腦子一動，便打了個響指：“來！”

說完，霍烺就看著原星火的眼前突然出現了一小朵紫金光芒閃爍的烏雲。

霍烺瞪大了眼睛，幾乎有些瞠目結舌的意思。姐姐到底法力有多麽高深呀，竟然連一朵雲也能召喚出來！

霍烺心說姐姐連這種法術都會，那凈塵之類的所有法術肯定都會，她正要表示自己懂了，便見原星火一指烏雲。

？

小烏雲突然傷心地哭了起來。

風聲環繞，霍烺看著這雲彩“哭得悲傷”的模樣，心中充滿了讚嘆的意味。本以為姐姐變出烏雲就已經夠厲害的，沒想到最厲害的竟然是讓烏雲自己下雨！

霍烺心馳神往，眼神亮晶晶的。

原星火見霍烺喜歡看，她便又指揮著小烏雲一邊掉淚一邊圍著霍烺轉圈，中間間或有幾滴雨水落在她手上臉上，霍烺雖然不喜歡水，但仍然激動得差一點蹦起來。

“阿烺，你喜歡不喜歡這個法術呀？”原星火眨了眨眼睛，眼神中皆是蠱惑。

“喜歡！”霍烺第一次覺得修煉是這麽好玩的一件事，她怕原星火不信，便努力地點了點頭。

原星火看霍烺神情向往，心中一樂，而後就慢條斯理地在烏雲下沖了沖手——她作為有普通人思想的神龍，總是覺得水是世上最潔凈之物，什麽凈塵咒清凈咒，都不如一捧水來得巧妙。

霍烺臉上的神情便更加讚嘆了——原來，這個法術還有這種作用。

這會兒霍烺心中對於施咒的想法已經拋到了九霄雲外去了。

原星火顯擺完了，看霍烺對於繼續修仙沒什麽抵觸，兩個人就繼續用著剩下的菜肴。因了沒有食不言寢不語的規矩，兩個人中間環繞著幾分溫情脈脈，所以這頓晚飯便用得格外長一些。

已經近乎傍晚，有月色慢慢地灑落到帷幔上，窗欞仿佛落滿星子，又仿佛有人掬水灑在這裏。

細斜的微風裏，一家人歡笑聲、爭執聲和朗朗的讀書中聲聲入耳。這會兒兩個人都有些沈默，等到小二收拾完剩飯送上熱水離開這裏，兩個人才收回神魂。

“阿烺，你要不要沐浴？”此時正好有熱水，原星火眼睛眨了眨，看著霍烺袖上還有幾分血汙，便捉了她的手來，拉到浴桶旁邊去。

霍烺眼睛微微睜大了一些，她驚弓之鳥似的將手臂背到身後去，頭一次表現出這麽堅決的抗拒：“姐姐，我不用洗澡了！我會施咒！”

原星火側頭看著霍烺，有些不明所以：“可是，你最近身體不舒服，泡水有助於解乏……還有你的身體，也需要藥浴。”

她不想要強求霍烺，也理解霍烺可能不喜歡在別人面前赤身裸體——然而，藥浴是必須要用的，像是山精、斷續草、無憂花這種藥性很大的天地靈物，霍烺直接服用一定會爆體而亡。

原星火便難得端正了臉色，她將十七種靈物扔在浴桶裏用靈氣化開，而後溫柔又不失嚴肅地道：“阿烺，我不看你，你直接進去泡一泡就好了。”

霍烺便臉色一下子通紅，“我……我不是、”她想要解釋自己沒有怕姐姐看的意思，然而，又不能說想要原星火看自己沐浴，霍烺一時思維混亂，便只能張口結舌一番之後，呆立在原地。

原星火便認為她答應了，本來強行擺出的幾分嚴肅又被她甩到一邊去了：“好啦，今天你本來就應該藥浴的，不許撒嬌，快去吧！”

說著，原星火便背過身子問道：“你需要我去門外等一等你麽？”

“……”霍烺很快地搖了搖頭，她不希望姐姐去外面等她，因為她一個人也會怕，會擔心。

然而她又不想姐姐看到自己身上……她難得的有些糾結起來：“姐姐。你可以在床那邊陪著我麽？”床榻有帷幔遮擋，所以這樣就不怕姐姐看見了！

霍烺小心翼翼地對原星火發出邀請。

原星火自無不可，見霍烺決定了便聲音溫煦地道：“好，那我就在床榻便等著你。我保證不會偷看的！”她腦子一熱，就做下的如下保證。

霍烺並不知道姐姐為什麽突然這麽正經地做了保證，突然被這麽承諾，她臉色又染上了煙霞色。

霍烺點了點頭，開始一件一件的往外揭衣服。

“嘶……唔！”因了扯到傷口，霍烺做賊心虛似的捂住了嘴，手忙腳亂的放下衣服便埋進了浴桶裏。

水裏熱騰騰的，霍烺有些困倦的閉了閉眼睛，而後想到自己正在藥浴，她便強打起精神來。她要自己照顧好自己才行，不能給姐姐添麻煩了！

水聲微微響起來，原星火在床榻上等待，不知為何有些心中惴惴。

她心中略微想思索了一下，便偷偷放出神識來照看霍烺。

此時，霍烺整個身子都沈入了浴桶中，只剩下濕漉漉的頭，還留在外面。

原星火幾乎疑心她會喘不過氣，她眼神瞇了瞇，微笑道：“阿烺，水還熱麽？”

霍烺一驚，身子一下子從浴桶中沖了出來，而後又忙鉆了回去。

“不，不用了姐姐！我沒關系。”霍烺急促中帶了幾分顫抖地說道。她一點也沒覺得冷，反而感覺熱度一直沒有消下去。

原星火“嗯”了一聲，便收回神識重新面壁去了。

霍烺泡到約定好的時間，便急急忙忙地從浴桶中邁步出來。然而，因了一邊裹衣服一邊往外走，霍烺腳下一滑，便差點摔在地上。

原星火神識雖然已經收了回去，但五感敏銳的很，她瞬息之間到了霍烺面上：“阿烺，沒事吧？”一邊說，原星火一邊攬住了霍烺的纖細單薄的腰肢。

霍烺身上的褻衣松散起來，她剛想要擡手，衣袖便滑落下來。

而後，原星火便看到了霍烺被水泡得皺巴泛白的皮膚，還有小臂上橫斜斑駁的刀口。

“！是你師父？！”

原星火喉嚨哽了哽，她看著霍烺泛著不自然病態的手臂，手上想要碰卻不敢碰。原星火心中一痛，眼中的淚珠不自覺落了下來。

霍烺不知為何心裏一下子緊縮地疼，她向來端正自持，不喜歡說人是非，因此很難正常的說出她師父的所作所為。然而同時，她對親近的人，又有一萬分同感一萬分同理心。見原星火睫毛上顫抖的淚珠砸了下來，霍烺便軟乎乎地笑了一下，緊接著搖頭道：

“姐姐，我不疼。”

作者有話要說：  阿烺:姐姐，我不疼。

星火(捂胸口):我疼！感謝在2020-02-25 20:50:52~2020-02-26 23:21:14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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