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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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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唱會最後一首歌結束,舞臺被所有小觀眾擠得熱熱鬧鬧,蛋糕也被送到舞臺前,康露潔的隊友和幾個來到現場的同學簇擁著她,幫她插上蠟燭,點燃火,起哄著,歌唱著,一首生日快樂歌的氣勢聽起來比剛才的演唱會還轟動。

歌唱、分蛋糕、分飲料,還有給溫馨港灣的孩子們發禮物,康露潔一直被熱情圍繞,無法脫身。歡樂和笑聲又持續了大半個小時,福利院一方才招呼孩子們回去休息了,前來圍觀演唱會的小學生也慢慢散去,康露潔則抱著一只巨大的絨毛熊跟自己的朋友道別,她的身後還有數不清的禮物。

一切都消停下來之後,她仍抱著那只大熊,遙遙望著同學和隊友離去的方向。夜色裏,喧囂過後人就顯得格外孤獨。

她獨自站了好一陣,終於轉過身來尋找家長。

莊澤就站在方才的熱鬧外圍,她一眼就看到人了。物理距離沒有多遠,她卻覺得腳下路途長得不可思議。走到莊澤面前,她發現自己哭了。

莊澤不慌不忙,臉上是她熟悉的淡定表情。他擡起手來,輕輕抹了抹她的眼淚,然而不甚見效。他越抹,小姑娘的眼淚越多,哽咽原來還塞在喉嚨裏,漸漸地變成失聲大哭,手指緊緊揪著熊的絨毛,面前的莊澤被眼淚糊得看不清。

“莊叔…..我,我,可不可以,抱抱你……”她張大嘴吸氣,又被哭腔嗆了出來,慘得可憐。

莊澤給她抹眼淚的手下移,攬過她肩膀,把她擁進懷裏,輕輕撫了撫她的頭發,輕聲道:“別怕,沒事兒的,最長二十四小時,你爸會平安回來的。”

康露潔改就著莊澤的衣服,抽泣著,找安慰似的反覆問:“真的嗎?真的嗎?”

“真的。”莊澤拍拍她的肩背,“只是配合調查,你自己也知道這個流程肯定會有的,不要嚇自己。今天開始,你就是大人了,大人都要冷靜一點。”

“我知道……”康露潔用額頭抵在莊澤胸前,自己擡手給自己抹眼淚,過了一會兒,收拾了七七八八,主動鉆出莊澤的懷抱,眼睛雖然還是紅通通的,神情已經平靜了許多,“莊叔,我們回家吧。”

莊澤點點頭:“嗯,回家。”

康露潔站到他身邊,抿著唇猶豫了片刻,然後挽起他的手臂,往他身邊靠緊。似乎感覺莊澤沒什麽不快的,就放松了許多,腦袋貼上他的胳膊,是一個信賴的姿態。

自打母親去世,莊澤還沒有和哪個女性這樣親近過,印象中,和女性靠近是一件不太舒服的事情,如今身上突然掛了這麽個活生生的大姑娘,印象中那種不舒服並沒有來,倒是突然之間無師自通地懂得了給人當爹的感受,一股暖流漫過整個心房,一時間幾乎抵消了他對康司祺這一晚的憂慮,有幾分妙不可言的意思。

他擡手揉了揉康露潔頭頂的頭發,小姑娘仰起臉來沖他笑了笑,正是平日裏對康司祺常綻放的那種笑,有點耍賴,有點任性,親昵而放心。孩子是可怕的武器,他這下算是明白了。

父女兩人乘著夜色而行。

十二點,康露潔在鎏金頤庭的家裏睡著,二十歲的第一天就這樣過去。

莊澤確認她已經安生,又換下剛回來時換的睡衣,穿戴整齊,連袖口也扯得毫無褶皺,不動聲響地離開這這棟別墅,開康司祺的車,駛入更濃的夜裏。

他手邊的雜物箱上放著一個薄薄的文件袋,裏面是塗玉晴離職第二天晚上交給他的所有關於康司祺過去給小情兒們花錢的疑點,時間和表面用途都羅列得很清楚,塗玉晴也口述了自己的懷疑。這一切,他都已經牢牢記在了心裏,不需要再看這份字面文件。

這些年,康司祺對小情兒確實大方,小到一個小物件,大到房子,都送出去過。近段日子裏,莊澤暗裏托塗玉晴一一聯系過他們確認安全,這些小年輕們都還算有良心,基本滿口保證禍不會從自己的口出,唯獨一個許意,聯系不上。

相比起其他人,康司祺對許意的物質給予不算豐厚,車子房子都沒有。但康司祺送過他一副據說是宋朝的古字畫,還曾被疑為可能是宋徽宗真跡。有謎團的古字畫,比車子房子更有價值。

可是,許意一個學電子科技的人,懂什麽字畫呢?

那天,塗玉晴交待:“許意很會討喜,最早是在一個酒宴上認識康總的,大概是兩年多以前,那時候C市的反腐形勢遠沒有現在這麽緊張,夏廳還會出席一些場合,那天的酒宴他就去了,許意也不知怎麽的,竟然跟他說上了話。可以說,康總那時候就註意過這個小男孩兒。後來過了兩年,康總換來換去的,總算換到他頭上,他們倆這就好了挺長一陣子,直到這小孩兒有點嬌縱,冒犯了尤總。”

莊澤:“怎麽冒犯的?”

塗玉晴將那天的事情描述了一番,特別指出了雍正年間那粉彩大花瓶被打碎的事兒,佐證自己找到的疑點——一個連放在眼前的古董大花瓶都不愛護的認,怎麽會愛護一副字畫?

莊澤對她的強調不置可否,又問:“他不知道康和尤梓沂的關系嗎?”

塗玉晴有點難以言表地扯了扯嘴角:“小寵物……怎麽有資格知道主人的正經感情生活呢?”

倒是實話。莊澤暗裏認可,表面沒說什麽。

塗玉晴看不出他的態度,繼續說自己的觀點:“許意被寵壞了的,性格傲氣,很容易唯我獨尊,突然知道康總居然和尤總有關系,挺受刺激的,而且當天不就分手了嗎,說不好他揣了什麽心態離開的。”

也就是說,是個危險人物。

而這個危險人物,塗玉晴去聯系了好幾次,那邊不是不接電話就是直接關機。塗玉晴便上門去,去了兩次,對方均不在家。沒辦法,她只好把情況告訴莊澤。莊澤親自打電話,那一回通是通了,然而莊澤剛自報家門,那邊卻只甩了句惡狠狠的“哼”,就掛了。

此後,電話再沒有打通過。

今天,夜深至此,莊澤總有一種靜不下來的忐忑,心跳得神經都有些發麻。幾乎不用思考,直覺便投在了許意這裏。他確定,如果這次康司祺二十四小時內不能回家,問題一定會出在這個小孩兒身上。

深夜空曠馬路上,他把車開得飛快,同時反覆撥打許意那個永遠打不通的手機號。

不知道撥打了多少次,忽然有一次耳塞裏沒有傳出“你所撥打的號碼正……”的女聲,響了兩聲之後,竟然被接通了。

莊澤下意識張了張嘴,正要以最快的語速說明來意,就先聽到了那邊的聲音——手機像是放在一個逼仄的空間裏,聲音悶而遙遠,隱隱聽得出來那邊有大肆翻找東西的聲音,並不太真切。

過了一會兒,有人道:“趙處,找不到。”

女聲顯得胸有成足:“找不到就對了。”

又有年輕的聲音怒氣沖沖地反駁:“你們大半夜跑到我家裏亂搜,現在什麽也找不到,你們要給我道歉!”

“道歉?”女聲可笑地發出一聲冷哼,“找不到就更有問題了,金主送了你這麽珍貴的東西,你不留著,弄哪兒去了?許先生,還是麻煩你跟我們走一趟,我們慢慢聊吧。”

莊澤聽到這裏,一切都明了,後背倏然發涼,腳下一踩油門,車速飆過了腳下道路的最高限速,一邊聽著那部偷偷接通的手機裏的聲音,一邊心急火燎地往目的地趕去。

十分鐘後,他到達許意住的小區。

遲了。

不久前在演唱會上帶走了康司祺的那輛車,剛剛從小區駛出來。

莊澤緊急剎車,眼神驟然凝聚,盯住那輛車。並不明亮的路燈下,可以看到,那車的副駕座上正坐著那位剛正不阿的女處長,後排就看不清了;然而不用想也知道,許意就在車裏面。

莊澤將車停在暗處,看著那輛車開出小區,往右,轉彎,上了馬路。

他耳塞裏仍舊傳出悶悶的聲音,只聽見那位女處長似乎是對電話裏吩咐:“突破口馬上帶回來,過十二點了,正是審人的好時候,不要停,連夜審姓康的,過了三點再說。”

此後,再沒什麽有價值的信息。

莊澤坐在車裏,雙手緊緊握著方向盤,仍舊凝眉靜聽。然而不久後,這通話突然斷了,耳塞裏終於只剩下嘟嘟的忙音,在寂靜的夜裏,簡直敲打到人的心裏去。

本就危機四伏的堤岸,如今還被掏了個蟻穴。只希望,不要再下雨。

不知在車裏坐了多久,莊澤深吸一口氣,緩緩吐出來,重新啟動這輛車。

他看起來沒什麽表情,那張臉靜穆得發冷,比任何時候都像顏料一層一層堆疊出來的油畫。車開上道路,他望了一眼油表,眉頭微蹙半分,便轉了方向,往鎏金頤庭相反的方向而去,同時撥出了另一個號碼。

片刻,電話被接通,那頭的塗玉晴詫異而不安,語帶睡意:“莊老師?”

莊澤淡淡地問:“我方便去你家裏嗎?”

塗玉晴:“我,我家?我現在在父母家,在L市,你…...”

“我就是要去你這個家。”莊澤輕輕吸入一口氣,“我想見一見塗明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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