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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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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獨秀人生到處從容,臉不紅氣不喘,仍舊是風采卓然。

對於富長貴的疑問,他用一種仿佛是在說“借過”的語氣說道,“真抱歉,我沒料到阿多霓竟會在慕容館主的房裏寬衣。”

聽了香獨秀的坦白,富長貴臉都嚇白了,“你……你……你看到……”

“沒有。”香獨秀果斷而正直地否認,“驚鴻一瞥,我什麽也沒看到。”

旁人正要松口氣,他忽然又想起了什麽似的,“只是看到她腰際有一個七色羽毛狀的胎記而已。”

富長貴剛要喘出來的大氣又收回去了,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啊。

“香獨秀!”忽然隔著方才大力關死了的房門那一邊,傳出慕容情憤怒的聲音,同時似乎又有什麽東西受了波及而砸碎在了地上。

香獨秀聞聲,雙眉微揚,“嗯?館主,原來你也在房裏嗎?這……孤男寡女衣冠不整地獨處一室,成何體統?雖然我知道現在阿多霓還是你的,你們也向來是不清不楚的關系,但是今時不比往日,說到底那都是我要娶的女子。館主,我們朋友一場,你這樣可就太不上道了。不行,我不放心,要不你出來,要不她出來。”

門內的聲音被他堵得一時氣短,半天才說,“香獨秀,你故意的是不是……”

“我故意什麽?你們不肯出來,那,讓我進去。”香獨秀說著,就上前幾步,好歹這次知道要敲門。雖然裏面的人悶聲久久不應,他仍鍥而不舍地敲著。

自命為正主,香獨秀捉奸氣勢稍嫌不足,反倒像是被刁難在洞房門口的新郎倌那般好聲好氣,“開門啊,讓我進去嘛。”

可惜房裏的就沒他這般好脾氣,斬釘截鐵地,“我不想見你!”

“你這是生氣了嗎?”香獨秀仍是邊叩門邊問著,“我都沒生氣了,你生什麽氣呢?”

然而,饒是香公子如此的大度,如此的委曲求全,房內的人依然沒有被感動,聲音十分冷淡,“我有什麽可生氣的?這是我的地方,我無緣由地厭惡了誰都隨我高興。”

“你這個人真難相處。”香獨秀很自然地做下了如此的評語,慕容情倒也承認得很幹脆,“是,我這個人向來就不擅長與人相處。我早就提醒過你,現在發現還不遲,你走吧。”

香獨秀一笑,他身為劍中奇葩每天面對的冷言和挑釁之多慕容情根本無法想像,想要這樣就激怒他做出不智之舉實在是太過天真了。

“慕容館主,你打什麽主意難道我不知道嗎?一個月時間將近,你一定早就想方設法要逼我反悔,這次也不過就是借題發揮罷了。”

門的另一邊,不見任何反駁之辭。

慕容情終究不是一個能夠信口雌黃的人,被戳中了真相他就慌了神,一時不知如何繼續發揮下去。他說的本來也是實話,他有什麽可生氣的呢?

更衣的時候被同為男子的人撞見,這有什麽可生氣的呢?更何況香獨秀恐怕真是什麽也沒看清,否則若是知道阿多霓是男子所扮,心上之人化為笑談,他這樣糾纏不清又有何意義?

事情已經這麽明顯了,他怎麽會到現在還蒙在鼓裏,莫不是在裝瘋賣傻?

慕容情猜不透那顆自命不凡的腦子裏在想什麽,不知道他是太聰明還是太笨,是太頑固,還是太溫柔……

之前慕容情看著香獨秀扯著太君治的衣袖專註地跟他說話的時候,根本沒有感覺到絲毫的氣惱,阿多霓做出因善妒而罷演的事情也是同樣,只是蓄意地在想在香獨秀那滿目浮雲般的恬淡眼神中逼出一些火氣來。

然後趁熱打鐵地說,看吧,這就是你莫名其妙就一見鐘情的女子,你根本就不了解。她空有聲色,喜怒無常,不識大體,也不可理喻。香樓主這等風采卓然的人物沒有必要受這份閑氣,世上任何人都沒有必要非得忍受另一個人的無理取鬧。

慕容情本來想好了,等到香獨秀來找他品茶閑聊的時候,他就會這麽勸他。

這些臺詞都是白費的了。慕容情凝視著門扇,仿佛透過隔紙可以看到香獨秀對著旁人話語充耳不聞,滿臉令他愛恨交織的神氣。

“我才不會走呢,”香獨秀果不其然地說,“就算慕容館主你再怎麽刁難,也不過就是十天而已,香獨秀忍得下。”

慕容情無力地嘆氣,“香公子自是氣度不凡。”

香獨秀並未順著他的臺階下,反而十分討嫌地笑道,“反正待約定達成之後,與我一生作伴黃泉為友之人,又不是你。”

慕容情微微皺了眉,默默自忖,就是我呢……如果是我的話,你還這麽說嗎?

他幾乎有一種沖動,想把這句話問出聲來。只要說出來,無論香獨秀是驚是怒哪怕是要動手出氣,自己都得以從這段時日的煎熬中解脫。

更何況慕容情一廂情願地相信情況並不會壞到那種地步,他覺得香獨秀不會真的因此與他翻桌割席,也許只是會稍稍地氣一陣子,過了之後,他們還可以做朋友。

那些日日夜夜,應也不僅僅是一場蹉跎。

在隔絕了傾城姬的這些日子,他與香獨秀品茶論酒,消磨時光。香獨秀遠遠不是個情場高手,不懂得欲擒故縱,不懂得暗度陳倉,只會每天把自己打扮得英俊瀟灑香噴噴,端著一副有品位有氣質的貴公子架勢,有聊無聊地和慕容情套套近乎。

散盡千金,唯命是從。我這麽好,你能不喜歡我?

香獨秀確實也為他做了很多事情,慕容情看在眼裏,卻並無表示,反而故意對他時時刁難。香獨秀不以為意,受了冷言,卻總是很無辜很真誠地問,“慕容館主,究竟怎樣才能讓你高興呢?”

每當他這麽問的時候,慕容情也不由忘卻了他們是為了一個本不存在的人而走到一起。

富長貴見慕容情良久無言,怕他下不了臺,急忙上前拉著香獨秀打圓場,“香公子,你不要再氣館主了啊。”

香獨秀奇怪地說:“氣他?我哪有啊。”

太君治在一邊尷尬了很久,一直不知如何自處,看這局面已然僵成這樣也就仗著是香獨秀的舊識,勸了一句:“香樓主,人都有想自己靜一靜的時候,對錯不論,你身為館主友人體諒一下也是好的。”

“我這個人向來善解人意,寬容大度,為善不為人知。”香獨秀完全沒發現太君治和富長貴瞬間瀕臨崩壞的臉色,繼續說, “院主,事情你也看到了,並非是我無理取鬧,讓我一見阿多霓,他便得清凈。何況現在你和富掌櫃都在,不是私會,我也不破約定。”

慕容情也下了決心,這誤會就如他們之間隔著的薄薄一層門紙,真捅破了又能如何,死不了人的。最壞不過是……

他的手放到門樞上,想到這裏,勇氣卻一分一分地消下去。

最壞的情況,不過是……香獨秀一怒之下離館而去,永不回還……

太君治很無語地看著香獨秀,就算是他這個才剛踏進薄情館的人也大致猜到是怎麽回事了,那香獨秀他是故意的啊還是裝傻啊還是消遣慕容情啊。

不過轉念又說服自己,香樓主真性真情,大智若愚,就是這麽奇葩,就是這麽超脫常理之外也不為怪。

於是,他又僭越地向著房內說了一句,“慕容館主,我今日到此遇到這事情也是機緣巧合吧,有句話館主可否恕我冒昧以告。”

“我與香樓主同出集境,又共事多年,深知其為人。館主對他有些顧慮其實不必。”太君治覺得自己這句話只怕也是唬爛,世界上絕對無人能深知香獨秀為人,但是他接下來的話卻不是唬爛,“不久之前,因妖塔之禍天機院邀香樓主出手,在集境生死存亡之時,香樓主卻說那夜是他等待了十年的雅谷幽蘭盛開之時,於是集境差點毀於一旦。香樓主此人,十年之期不過轉瞬,全境存亡不過等閑。由此,館主你還認為能夠用時間或者壓力逼他放手嗎?我今日前來,也是因佛獄之禍而求助香樓主。他回答我說,花期過了還有來年,人錯過了,卻是一生遺憾。”

其實不用太君治說,這一點慕容情也已經知道,自己不能。

“我說這些,館主也許聽得反而覺得困擾,但我真正想說的意思乃是對於香樓主,可聽其言,觀其行,信其真,卻是不可以常理推斷其想法與做法的。”太君治把話說得更明白一些,“我們的常識不是他的常識,我們在意的東西他未必在意。我們寢食不安整天想著‘如何是好’天大的事情,於他不過一場浮雲而已。館主,我這麽說,你能明白嗎?”

門後無言。

太君治最後說,“雖然集境之人談及香樓主無不嘔血數升,然而,我公道地說一句,香獨秀此人,從未令任何人失望過。”

太君治一席話說得慕容情哭笑不得。

用簡單的語言翻譯過來差不多是這麽一個意思:館主你好,我是太君治,是香獨秀的老領導。我可以證明香獨秀這人挺不錯的。而且他這個人滿腦子都是浮雲,你是男是女說不定他壓根就不在乎。而且他現在也認定了你,要不你就嫁了吧。

慕容情站在自己的房間裏,仿佛是感到了近似四面楚歌般的絕望,又是霸王又是姬,情兮,情兮,奈若何?

香獨秀其實沒有聽懂太君治的任何一句話,他所聽到的只是他人針對他發出的一如既往的溢美之詞而已。然而,此時他忽然聽到門樞響動的聲音。

香獨秀想,不是吧?原來只要找個人實事求是地表揚自己一下,問題就解決了?

兩扇門在他面前打開,於是,他朝思暮想的阿多霓出現在他的面前。

香獨秀的雙眼仿佛被這個身影一下點亮了。

想來,他其實從未嘗試如此真切地,在那麽近的距離凝視阿多霓的容顏,她肌膚上的微光,飄逸睫羽纖毫畢現,半蔽一雙幽凈如清空似的藍眸。只覺得自己若如浮雲,便是命該沈溺在這雙眼中。香獨秀的心跳失了控制,聲音怕是連身旁的人都聽得見了。

在場的太君治也曾在舞臺下遠眺過阿多霓,當時自然也是覺得傾城姬不負艷名。殊不知阿多霓的美麗,竟如同凝聚著光熱,近身一分便更襲人一分。

要澄清這事情本來極其簡單,只要用這阿多霓的樣子發出慕容情的聲音,如果香獨秀還不明白,就清清楚楚地說明白就是了。然而慕容情在鼓起勇氣推開門的時候並沒有料到,迎著他的是這樣的目光。

香獨秀溫暖的珀色眼眸中流露出的戀慕,不知如何形容,近乎義無反顧,近乎天地無用。使慕容情陷入一時恍然,紛擾世間竟還有這樣純粹的一雙眼,竟還有能夠為自己這樣動情的一個人……

蕪園樓主香獨秀,天下無雙的一個人。

雖然他是滿目浮雲,是惹人生氣,他依然似一件極致完美的琉璃,帶著絢麗的色彩和剔透的初心,僅用雙手捧著毫無保護地呈在自己的面前。

慕容情發出一聲,便令這雙眼在這一刻染上陰霾,令這顆心裂出一道縫,令他自己的心也痛得感同身受。

阿多霓怔怔地回望著香獨秀,染著胭脂的嘴唇微微動了動,終究什麽聲音也沒發出來。

香獨秀並沒有察覺有異,心上人只在咫尺,讃羽優曇縈繞鼻息,此時無聲已是幸福不能自已,他握起了阿多霓的手神采飛揚地說,“你出來了!你心裏果然還是有我的!”

阿多霓依然只是猶豫地凝視著他,香獨秀說,“我始終認為,即使不開口說話,你也絕非沒有人的感情。我雖然不知道你為了什麽而煩惱,但是看得出你心事重重,似乎尚未做好決定。無妨,我知道要踏出自己熟悉的環境是會有一些猶豫,你並非真是鳥獸,不為他人所主宰,更不應被自己的所禁錮。”

香獨秀忽而心念一動,四下頓時劍光瀲灩,不群之芳竟橫空現世。這柄靛藍長劍,雖是古劍卻是跟主人一樣的鮮艷風騷。一出場劍穗翻飛,如香獨秀經常拿手指勾著甩在風裏的那綹金發。

“只要你明白,無論你做下怎樣的決定,薄情館困不住你,慕容情也困不住你,自然,我亦不會對你有所約束。若你願意,我們縱情四海,訪名山名泉,十年之後,雅谷幽蘭花期又至,我猜測你亦會喜歡。”香獨秀橫劍身前,將之交到阿多霓的雙手之上,說道,“便以此劍為誓。”

在不遠處的太君治不禁動容,香獨秀交出的那是不群之芳——是他的劍,是他的城國,是他的命。

阿多霓雖不識不群之芳,但也知道佩劍對於劍者而言意味著什麽。

劍者不可無劍,他心裏想著,周遭卻應著他的心意忽而響起聖樂,眾人不知發生何事,一支羽翼卻憑空降臨,根處銀雕雲紋,綴以鴻雁翎毛為飾。

“不對。”香獨秀了然,“這是一支劍!”

羽衣刃——薄如蟬翼,輕如鴻毛,衡平天地間清聖之氣。

霓羽族未曾在戰時動用過之聖物,亦是應聖主阿多霓的感召而出現。

身為劍葩,對於奇特的劍總是有一些好奇,未及邀請,香獨秀已經接了羽衣刃,試了幾下竟也趁手。

慕容情之前並未多加考慮,然而,看到香獨秀將之運轉自如方才驚異起來。羽衣刃是屬於阿多霓的聖劍,其他人若要使用則有著非常嚴苛的要求。

香獨秀怎麽看也不像是高僧,那麽剩下的可能性。他必然是生於雙虹倒懸之日,到真是與阿多霓八字相合,天造地設。

天意……

當香獨秀問他,這是你的劍?是給我用的嗎?

慕容情也只得默默地點了點頭,香獨秀喜不自勝,如定情信物一般將之羽衣刃入鞘,抱在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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