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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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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獨秀燒得迷迷瞪瞪,又喝了寧神湯藥,腦子裏糊成一片。被帶到天之間後,其他人都走了,他便躺在床上扶著額頭上的冰袋昏昏欲睡。

他自然是沒聽見,在外面大堂裏當阿多霓的華服緩緩經過時眾人一片艷羨之聲。那錦緞摩挲,以及步搖佩環的聲響,泠泠淙淙,纏著一絲幽香,從外面漸行漸近,停在他的床邊。

香獨秀勉強睜眼去看站在他床前微微向他俯下身來的人影,視線雖然燒得模糊,依稀卻是朝思暮想的傾城姬。

他頓時有如回光返照,不知哪裏來的力氣,竟一下跳起來,將人擁了個滿懷。他起得太急,眼前一暗,又栽倒下去,偏偏他倒還知道此次見面得來不易,硬是不肯撒手,竟將懷中的人也一並帶著倒回床上。

這可就太逾越了!阿多霓便也抗拒起來,那身繁覆的華服此時卻是累贅非常。

香獨秀平素風度翩翩,絕不至於如此唐突佳人,然而此時腦子仿佛是煮沸了的豆腐花,只想著不能讓她走了,一邊抱得更緊,一邊迫切地語無倫次,“自從那日一見鐘情,對你的相思便無法自拔,別走,留下來陪我好嗎?”

阿多霓似乎真是不能言語的,在這種情況下既不回應,也不出聲呼救,只是默不作聲地奮力與這個登徒子以及自己的華服搏鬥。

香獨秀縱然抱病,然其身負劍葩之名,修為不凡,見招拆招的動作已是動在意先,完全不需過腦子,行雲流水一般化了她掙紮的招式,本能地一翻將人壓在身下,扣住了。

他體溫燒得極高,呼吸急促,此時鼻息間盡是令人心醉的異香,香獨秀忍不住埋首在阿多霓頰邊發間,深深地吸著氣,仿佛是細碎地吻著她的耳際一般,“你身上的味道真好聞。”

香獨秀雖是優勢占盡,但實則對心上之人十分珍惜,只想著留人,絕無強行冒犯之意。

他的嘴唇觸到她的耳骨上的一彎鏤金飾鏈,只是絮絮叨叨地訴說著戀慕之苦,直到三十三離恨天,四百四相思病……

感念他如此癡心,一只微涼的手虛掩在他的額頭上,在一聲幾不可聞的嘆息之後,忽然一縷輕柔的歌聲如焚香上縈繞的細煙一般蜿蜒而起……

千金一曲,唱得與在高臺之上的祝禱全無相似之處。

無詞之歌,只在香獨秀的耳畔為他一人低聲吟唱,然而那音色如月夜吹簫,雖然極細,卻傳得極遠。

飲者停杯,饕客止箸,整座薄情館舍,皆為捕捉這一絲渺茫的歌聲而漸漸靜默下來。

這一晚上就這麽安安靜靜地過去了……

待到香獨秀再睜開眼的時候,窗外日頭已高,昨夜種種恍如一夢,只當是日有所思,竟連是真是幻也分不清楚。

他起身下床,發現頭不疼眼不花,說不出的神清氣爽,只是身上可能是昨晚吃藥發了一身汗,黏糊糊地讓他受不了,於是推開房門直奔雪非煙而去。

作為有史以來唯一一個與阿多霓獨處過一夜的人,旁人看他的眼神自然多了幾分暧昧和好奇。

若是換了別人,有如此艷福,早就該洋洋得意提詩寫賦四處吹噓了吧,不過香獨秀向來目中無人(倒不是說有多傲慢,而是天然地看不到旁人),自然是察覺不到,像個沒事兒人似的泡澡去了。

到了外圍,卻撞見富長貴攔路,說今日雪非煙不開放,香公子請回吧。

香獨秀對雪非煙的執著絕不下對阿多霓,追問理由,富長貴纏不過,只好說,別人不知道你還不知道嗎?

香獨秀給了一個完全迷茫的眼神。

富長貴十分受不了,只好把話挑明了,你自己早上起來知道要沐浴,昨夜陪你的人就不用沐浴的嗎!

香獨秀可說是震驚非常,原來竟不是夢嗎?

富長貴見他目光上下飄忽了一會兒,似是想起了一些事,接下來竟是擡腳仍打算進雪非煙,急忙又攔住他,說你這是幹什麽?

香獨秀說,昨夜燒得頭昏,太過失禮,我要向她道歉。

富長貴心說,你現在進去不是更失禮嘛,這人真的不是故意裝瘋賣傻耍流氓嗎……於是只好不斷強調,總之不準進入,任何人都不準進入。

香獨秀正要理論,卻見到一襲暖黃的身影從煙水間朦朦朧朧地走出來,墨藍長發解散了,依然滴著水,洇濕了浴衣,身形清臒,分明是個男子。

他指著那個方向,說,“為什麽他就能進去?”

富長貴支支吾吾說,“那個……那自然不一樣,他是慕容館主啊。”

香公子真要去哪裏的時候,豈是富長貴能攔得住的,只覺得那人跟鬼影似的在眼前一晃,就不見了,猛然又聽身後電光輕呲,心知事情大條,回頭果然,香獨秀和慕容情已是對上了。

慕容情手指上仍浮出一道道蜿蜒紫電,嘴角雖仍帶著笑,笑意卻是涼薄,眼中的怒意已是毋庸置疑。

香獨秀說,“慕容館主,你身上還濕著,當心導電。”

慕容情說,“不勞公子費心。”

香獨秀一時忘了主題,說,“上次未得照面,倒不知慕容館主生得這副好相貌。”

“何必遺憾呢,”慕容情譏笑,“上次相談,我雖是看清了公子相貌堂堂,卻仍是看錯了公子為人。”

香獨秀想他是在說昨夜對阿多霓冒犯之事,道,“我正要去向她道歉。”

慕容情說,“不用,風塵中人,本也無甚名節可言,公子無需多此一舉。”

香獨秀說,“不可,就算你不在乎,我卻惜她如珍寶一般,那夜冒犯絕非本意,我必要當面致歉,此外,我也願意負責。請館主讓我再見她一面,我願為她贖身。”

“香公子,”慕容情皺眉,“我讓你一寸,你敬我一尺。讓你見上一次已是我破例,你若還想留在館內,以後此事休提。”

香獨秀說,“非是我得寸進尺,是館主你不近人情。自見過她之後,我知她絕非如你所說是薄情寡義的女子,其心思乃世間難得之溫柔良善,應有山水可逍遙,應有靜廬可棲憩。”

慕容情似是氣極反笑,“你怎知她就願意跟你?”

香獨秀理所應當地說,“我自是不知。但唯獨,我知她過得並不開心。”

慕容情良久無語,說,“你又知如何讓她開心了?”

香獨秀說,“我不知,但可以慢慢嘗試,先離開此地,帶她看不同的山水,嘗各地的珍饈,這世間精彩絕倫,花木溫泉書香音律,總有她喜歡的東西。”

慕容情輕笑幾聲,“她要的,你給不了。”

香獨秀說,“給不了的,便拿更好的跟她換。”

慕容情說,“然而,看不出公子身上有什麽可以與她交換的東西。”

“這是我把人帶走了之後,我自己的問題。”香獨秀說,“其實我知道館主你為何要將她留在身邊。”

慕容情作了個願聞其詳的眼神,香獨秀說,“因為你跟她一樣不開心,一樣得不到心心念念的東西,你便拖著她陪你。”

慕容情閉了眼,說,“這話就差了。”

香獨秀說,“那你願放她了?”

慕容情說,“天價的人,你贖不起。”

香獨秀追問,天價也總有個價。慕容情看著他的眼,一字一詞地說,“九千,五百,萬……”

香獨秀仍不為所動的雙眼,於是他繼續說,“兩,黃金。不分期。”

一句話加無可加了。

香獨秀說,好。

慕容情想,這真是胡言亂語,要真有這麽多黃金運來給整個薄情館包括庭院當地磚都能鋪個兩三層了。

香獨秀說,館主見多識廣,一定聽過殤地椽棺。

慕容情當他開玩笑說,傳說中一夜地陷的富庶國度,不可估量的寶藏,莫非香公子找到了?

香獨秀說,嗯,在殤地游覽時,無意之間發現的。

慕容情近乎無語,如果真如他所言,那自己的價還真是開得太低了。

“殤地路途遙遠,而且寶物數量龐大,都運來反而不便,如果需要時再行取用。路觀圖在我會畫給館主。”香獨秀從袖中拿出一塊玉玦,迎光一照,通透如水,慕容情是識貨的人,單這個也值數萬,“這是鑰匙,扣在石壁上才可開啟,應無失竊的風險。”

香獨秀說完,便輕巧地將鑰匙交到了慕容情的手中,清訖。

“館主不放心,可去殤地驗看,香獨秀不是信口開河的人,望館主也莫食言。”

慕容情深吸了一口氣,“香公子果然非凡人,總有奇遇……寶藏來得便宜,也棄得輕松啊。”

香獨秀說,一切都是虛名,浮雲而已。

慕容情說,我不食言,但香公子之福氣聞所未聞,我不得不加一個條件。

香獨秀說,那不還是食言。

慕容情說,我知公子本就視功名利祿如浮雲,難得的瀟灑之人。然而無有付出和忍耐,得到之後難免有輕慢之心,我不放心將人就這麽輕易地交給你。

香獨秀說,好吧,那還需如何,館主請說吧。

慕容情說,我的條件也很簡單,煩請公子安心等待一個月。一個月後,若公子心意不改,我便不再阻攔;若不然,我自也原物奉還。

香獨秀說,這又是為何呢,一個月後又有何意義?

慕容情道,一個月之限,我意在考驗公子對她是否只是一時興起。

香獨秀說,阿多霓艷絕凡塵,就算只是一時興起,也斷然不下一個月啊。

慕容情說,香公子,你說話真是不討巧。

香獨秀說,實話實說罷了。

慕容情說,所以在此期間,公子不可與她單獨見面,留段時間彼此冷靜一下可好?

一個月不能見面雖是煎熬,然而想到日後種種,香獨秀並不覺得這是多難的條件,也就點了頭。

慕容情道,那便從此時開始了,香公子請回避吧。

香獨秀被誑走了之後,富長貴打量著慕容情的臉色,“館主,這……”

慕容情看著掌中玉玦,映在他幽藍眼眸中盈盈如月,他兀自說,“無妨,這樣的人能有幾分真心,不多時便化了浮雲罷了,無需對這事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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