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接受完畢，紫霄不由得為原身掬了一把同情淚。希伯來家族的人不僅自私自利, 而且個個都是奇葩。

他們表面上收了原身為養子, 實際上只是把他當成傭人看待。吃穿用度都遵照等級最低的仆人來，就連臥室也是狹小黑暗的傭人房。等到家族沒落之後, 竟然要求年紀十五歲的蘭斯出外工作賺錢養他們。而且這一養, 就是八年。

原身很聰明，但同時又很傻。他早看出了養父母和希伯來家族其他人眼中對他的鄙夷, 卻依然孝順於他們。他是個被父母拋棄的孤兒, 因此對親情有著非一般的執著。這份執著，讓他寧願成為希伯來家族覆興的工具也不願離開他們, 也讓他對伊凡溺愛非常, 甚至於到了有求必應的程度。

他最珍貴的歲月都在為了希伯來家族和伊凡而活，為他們無私的奉獻了自己，到最後卻落了個被憎恨，被毫不留情拋棄的下場。

更可悲的是，蘭斯死後半個月才被人發現。那時他的身體都已經開始發出陣陣惡臭。希伯來家族的人沒有一個願意為他收斂屍骨，任由宮廷的護士把他仍在了野外的河邊, 被狼群野狗啃食的面目全非。

他死時看似平靜, 但心中又怎麽可能沒有怨恨呢？

以往蘭斯的太傻了，被虛假的親情迷惑了心智。在皇宮的十年, 雖然痛苦，卻讓他想通了許多事情。

曾經，他以為他欠希伯來的養育之恩。可他並不欠。希伯來以傭人的待遇養了他十二年，他一個人養了他們一族人整整八年。

他以為他欠伊凡的。伊凡愛他至深, 乃至於為了他變成了人魚，又因為得不到他同等的愛而痛苦不堪。可他並不欠。在愛情裏，不是你愛我，我就一定也要愛上你。

他從未要求伊凡為他付出過任何東西，但伊凡卻擅自的付出了，然後強迫他接受這份付出。當他無法愛上伊凡時，伊凡便開始憎恨他，希伯來一族責怪他，凱裏則認為他是個十惡不赦的混蛋。他們聯合起來對付他，把他送入萬劫不覆的境地。沒有人想起過他對伊凡的付出。他們認為那都是理所當然的。但憑什麽呢？

不過蘭斯雖然生了怨恨之心，卻沒有想過報覆他們。他只想擺脫了希伯來，擺脫伊凡，作為一個軍人，活得精彩，死得其所。這就是他唯一的願望。

軍人啊。紫霄嘆了口氣，甩了下碩大的魚尾。要怎麽實現原身的願望呢？他現在已經是一條人魚了，而且還有著通敵叛國的重罪在身。

盡管帝國沒有不準人魚參軍的規定，但身為人魚連使用雙腿站立都成問題，又如何上戰場？再者還有身體敏感的事情。戰場是最變化莫測的地方，萬一發了情，就只剩下死路一條了。

不先解決這兩個問題，即便他洗白了身上的罪名，也是在做無用功。

紫霄微微蹙了下眉，再次潛入了水中。

他雖然經歷過許多世界，但還是第一次遇到人魚這種生物。不過，既然是由人為改造出來的，他就有自信能找到解決的辦法。畢竟，醫生和研究人員他都當過，而且還到過科技和醫學水平比這裏更先進的高維度世界。

剛在水中觀察了沒多久，方才離開的那位研究人員又回來了，手裏拿著兩個罐頭一樣的東西。

“蘭斯，這是今天的食物。”他擡頭看了紫霄一眼，頓了頓道，“我知道你不喜歡這個味道，但只有這種東西能讓你活下去。你已經再也不能吃人類的食物了。”

研究人員眼裏流露出擔憂，看著沈在水中的美麗人魚，雙腿不由自主的往前跨了一步，接著道，“我明天會盡量為你拿等級最高的來。”

等級高的罐頭味道相對來說會比較好，只是造價很貴，只有少部分人魚能夠享受到。眼前的人魚已有四天沒有進過食，再不吃東西會餓死的。

紫霄緩緩地浮出水面，瞥了瞥他，游到了水箱投放食物的空格處。

研究人員驚訝了一瞬，微微的有些出神。他以為今天也會無功而返，沒想到蘭斯居然這麽輕易的就被他說服了。

紫霄見對方又楞住了，不滿的用尾巴拍打了下水面，喚醒了他的神智。他如今急需食物補充體力。因為原身的絕食，他現在可是饑腸轆轆，渾身無力。

“你第一次吃，我來餵你。”研究人員回過神，唇角彎了起來，臉上出現一抹淡淡的紅暈。

蘭斯真是太美了。他這樣美的人怎麽會有人舍得傷害，連大聲對他說話都應當是一種罪惡。

他的表情非常奇怪，但紫霄並沒有在意，因為這人的眼裏沒有惡意，他不必時刻都充滿防備。

“來，張嘴，啊——。”

就是說話的語氣有點讓人接受不了，害他忍不住的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紫霄怔一秒後，順從的張開了口，神情無奈的將食物吞進了嘴裏。

…………

“陛下，這已經是從您的後宮接出去的第一百條人魚了！一百條！”一位頭發蓬亂，胡子花白，中等身材的胖老頭跳著腳，大聲嚷嚷著，“難道裏面就沒有一個是您喜歡的嗎？”

這可是一百條容貌、性情各不相同的人魚，不是十條，不是五十條，而是整整第一百條了！他就不相信其中沒有一個符合他們陛下喜好的。

“沒有。”

綠樹成蔭的庭院中響起一道渾厚的男聲，這音色非常好，卻是死氣沈沈的，讓人平白的覺得郁悶。明明他有著令全帝國男人都傾羨的魁梧身材和殺伐決斷的領導者氣質，連眼神都鋒利的如同一把刀子，怎麽就給人一種無精打采的感覺呢？

亞瑟懶洋洋的打了個呵欠，慢悠悠地站了起來，“還有事嗎？”

白胡子老頭深吸了一口氣，壓下胸腔裏的火氣，緩聲問道，“我親愛的陛下，請您告訴我，您究竟喜歡什麽樣的？您就別再折磨我這個可憐的老頭了。”

回去後，他一定要殺了那群言而無信的狐朋狗友。說好的要在朝會上一起提出讓陛下娶妃生子的事情，最後居然只有他一個人站了出來。

“我不喜歡人魚。他們就是脆弱又沒用的生物。不是些害怕承擔罪責的渣滓，就是沒有思想，只想著繁衍的蠢人。”亞瑟面部的線條瞬間變得冷硬，臉色帶著十足的厭惡神色，可見的確對人魚沒有任何好感。

白胡子老頭長嘆了口氣，露出無可奈何的神情。他們陛下對人魚的偏見實在太大了。沒有人魚，單靠剩下的女人，不出兩百年，人類必然滅絕。為了繁衍生息，人魚的存在是必須的。

亞瑟是個好皇帝，但還算不上一個開明的皇帝。

“如果，我們為您送來女人呢？”白胡子老頭試著建議。縱然國際法規定不得強迫任何女人，但聽到要嫁的人是亞瑟大帝，相信她們都會心甘情願的。

亞瑟笑了一聲，指著自己臉上的面具說，“女人不會愛我這張臉的。我是一國之主，要以身作則，豈能讓你們把女人如同貨物般送來送去。”

白胡子心裏咯噔了一下，自知說錯了話，哈哈的笑了兩聲說，“臣只是開個玩笑。元老院早就為陛下重新挑選了一條人魚，過幾日便會送來。請您務必移駕後宮看一眼。”

他們皇帝真的哪裏都好，人高馬大，英明神武，知人善任，戰無不勝……優點多到說不完，就是幼時被毀了容貌，變成了一個奇醜無比的人，只能以面具遮臉。聽說見到他真容的人都會被嚇得昏死過去。

“隨你們高興。”亞瑟看了看他，聲音冷淡的說道。反正他是不會去的。就這樣留著吧，留到那條人魚忍不住向外求救時，這群老頭自然會把他再接回去。

…………

轉眼間過去了十天。十天的時間裏，紫霄對自己的這具身體進行了一些摸索，也從實驗人員口中了解了一些關於改造人魚的情況。確定了一件事情：凡是經過了改造手術的人類，以後只能以人魚的姿態生活，不可能再次進行基因重組了。

這就意味著，要變回正常人類已經是條死路。能做的就是盡快研究出適合人魚服用的緩解疼痛和發情的藥物。

“蘭斯，今天……”在例行送飯時，研究人員數次欲言又止，表情似乎也有些痛苦，好似馬上就要哭出來一樣。。

紫霄擡眼看了看他，漫不經心的甩了下魚尾，示意他繼續往下講。

“今天人魚中心的人就要來接你走了。到了那邊，你要小心。”研究人員艱難的開口。他知道一些事情，卻是不能透露出來，只能以這種方式提醒眼前的人魚。

“我知道了，謝謝你。”紫霄勾唇笑了笑，舀了一勺子罐頭放進嘴裏。其實這十天內，那些人已經來了三次了，都被眼前的男人用各種理由搪塞回去了，估計是不想讓他過去受罪。這人對他很好，他會記住這份情的。

研究人員的身子僵住了，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水箱裏的人魚。原來，蘭斯的嗓音是那麽美妙，清朗的聲音聽的人耳朵都麻了。更妙的是他的笑容，如此艷麗。眉眼微微松展，化去了平日裏的冰冷和淩厲，唯餘下似有若無的淺淡溫柔。

“我……”他剛想開口把所有事情都說出來，就看見有人推開房門走了進來。

“你好，我們是人魚中心的護衛隊，按照規定，人魚蘭斯今日必須要去中心報道。”

研究人員頹喪地低了下頭，他已經阻止不了蘭斯的人生悲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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