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嫂，我洗好了。“宋恒終於走了出來，低聲道，“我先進去寫作業了。”

“先吃飯。”唐晨看了他一眼，淡淡的說道。他雖然就說了三個字，臉上也沒什麽特別的表情，但聲音聽起來卻是十分柔和，讓人情不自禁的從中體會到了一種關心之情。

宋恒楞了楞，聽話的坐在餐桌前，不著痕跡的揉了揉微微鼓起的肚子。

唐晨待他的態度越是溫和，就越應該警惕。先給一顆糖，再給一巴掌，這樣的落差，他不是第一次經歷了。

宋恒今年十五歲了，個頭很高，就算營養不良，也比同齡人高出了許多，就是太瘦，渾身皮包骨頭，摸起來，硌的人手疼，整個人遠遠的看著，就像是個會移動的長竹竿般嚇人。即便如此，收拾一個唐晨也綽綽有餘。

但他從來沒有反抗過。在他心中，他是有罪的。

“吃吧。“唐晨不知道眼前的孩子在想些什麽，他微微笑了笑，把菜全部推倒了宋恒跟前，說道，“吃飽了，去寫作業。回頭我要檢查。”

他的一言一行都溫柔到了極點，讓宋恒的心一顫一顫的。

唐晨一瞬不瞬的註視著小孩，目光柔和，說不出的暖意在那雙清澈的眸子中流淌。

宋恒心下一凜，慌忙的埋下頭，囫圇吐棗的吃著。

明明是期待了許久的飯菜，他卻是食不知味，嘴裏都塞滿了，還是不斷的硬塞著。沒有任何咀嚼的動作，就使勁兒的往下咽。腦子裏全是，快點，再快點，吃完，他就能躲在自己的小房間中，不用擔心這個神經病突然的爆發了。

胃裏，嘴裏全是來不及消化的飯菜，這些東西已經湧到了他的喉嚨眼處，他現在只要一張嘴，就能全部給吐出來，他絕不敢張嘴的。

他猜，這大概是唐晨折磨他的新方式了。

過了一會兒，唐晨察覺到了不對勁兒，立馬伸手阻止了宋恒這種胡吃海塞的行為。

他的臉色非常不好，神情變得陰沈許多。他是個重承諾的人，既答應了那只靈魂好好的對待這個孩子，讓他活得開心些，自然要做到，方能了了這個因果。

然而，這才第一天，他就違背了靈魂的願望。

房中的寂靜讓宋恒攥緊了雙手，他覺得這就是暴風雨來臨的平靜。短暫的風平浪靜後，等著他就是疼痛，是驚叫，是淒慘的哭聲，和渾身的傷痕。接著他就只能躺在狹小潮濕的床上，獨自舔舐傷口，利用唾液消毒。

“不要怕我。”唐晨抿了抿唇，“以前是我錯了，今後，我不會再打你。”

他的手輕輕的敲了幾下飯桌，咚咚的聲音，仿佛敲在了宋恒的心底。孩子的手攥得更緊，在心底冷笑著。

這個人的話不能信。

宋恒的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什麽，最後還是沒有開口。幹瘦的手緩緩的落在胸口偏下的地方，那根被唐晨打斷的肋骨似乎又在痛了。

………………

“都是你這個掃把星，是你害死了宋輝，害死了我的孩子，是你，是你！”

“你怎麽不去死呢？該死的是你，是你才對，為什麽會是我的宋輝！”

男人歇斯底裏的哭聲，臉上猙獰憤怒的表情，毫不猶豫的落在他身上個棍子，和那一聲一聲的怒罵，他都記得，記得一清二楚。

他也記得，這個人每次在打完他後，面上的悔恨，和漂浮在他耳邊的一句句“對不起”，以及，那一次又一次無法兌現的承諾。

“我不會再打你了。”

那是一場屬於他的噩夢。

唐晨後來的痛哭流涕，對他的輕聲細語，他都不想再聽到了。

何況，唐晨所做的還不止這些。這個人，已經背叛了他大哥。

強忍受著腹脹的感覺，宋恒悶不吭聲的望著唐晨，胸口劇烈的起伏著，似乎在十分費力的呼吸著空氣。

這棟房子又不是什麽封閉的空間，但他卻覺得自己根本無法吸進空氣一般。每一分每一秒，都有種幾欲窒息的感覺。

為何他會活得如此艱難？他明明只是個孩子，難道小孩子不該都是無憂無慮的嗎？為什麽他要承受無休止的暴力，為什麽要失去所有的親人？

宋恒的呼吸忽然停頓了下來，緊緊的抓住了飯桌的邊緣。那一刻，他的胸口泛起了尖銳的疼痛。在桌下，十根細瘦的手指用力的摳著，指甲蓋裏浸滿了血。

他不想再聽了，他不要在聽到這樣的承諾！

唐晨習慣了不去關註別人的感情，更是從未和孩子相處過，因此未曾發現，宋恒已經處在了崩潰的邊緣。

………………

恨之入骨，卻無能為力，這種怨恨縈繞在宋恒的心底。

人類的醜陋和骯臟，他見過的太多。他活在痛苦中，活在深不見底的泥沼裏，總有一日，他會讓他們也嘗嘗這種感覺，讓他們看著自己一點點的沈淪，一點點的腐爛！

唐晨輕輕的伸出手去，想摸摸宋恒的頭，卻被他下意識的偏頭躲過。

等到宋恒反應過來自己做了什麽時，又驚慌的擡眼看他，如此沒有安全感。

唐晨的喉間動了動，沒有再做什麽動作，他站了起來，走進了自己的房間，將門緊緊的掩上，仰躺在床上，看著這雙白皙漂亮的手，眼眸暗了暗。

這雙手多少次在宋恒的身上和心上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傷痕，他在那個孩子眼裏看到的只有對他的懼怕，仿佛他就是那個來自地獄的可怖惡魔一般。

當再次走出房門的時候，已到了淩晨兩點。他推開了宋恒房間的門，微蹙著眉，看著裹著床單，蜷縮在墻角邊熟睡的孩子。

真是個好看的孩子。和他哥哥宋輝不同，宋恒的五官十分精致，只是太過幹癟，臉上瘦的只剩下了高高的顴骨。他的眼角有些濕潤，似乎才哭過的樣子。

唐晨靜靜的望著他，俯下身，忍不住的想去摸摸宋恒的臉頰。那是種非常奇怪的感覺，他第一次有了想真切的關心一個人的想法。

就在快觸碰到剎那間，唐晨卻猛然收回了手，緊抿著唇。

他不能讓人任何事情脫離他的掌控。他是因果，是無所偏頗的。

晚上的風出來，吱吱呀呀的響聲縈繞著唐晨的耳邊，他猶豫了一下，伸手撥了撥宋恒額前過長的頭發，看到了那細長的脖子上橫亙著的傷痕，動作不由自主的一頓。

他記得，這是前天晚上用長棍輪出來的。兩天過去，受傷的地方已經高高腫起，變成了駭人的紫黑色。

唐晨眼睛愈加的幽暗，他知道在這具瘦弱的身體上，還有很多傷。結了疤，沒結疤的。從脖子到胸前，到腰間，再到大腿小腿，全是傷。

他擼起宋恒的衣服，看著那些觸目驚心的痕跡，雙手緊緊的握起。那透明的靈魂的確需要贖罪，他對這個孩子所做的事，就算用兩世的命來贖都不足為奇。

宋恒五年的無微不至，換來的是五年的虐待。

唐晨面無表情的看著宋恒的傷，情不自禁的伸出了手，細細的撫摸著。世界對這個孩子是苛刻的，就算以後能獲得偌大的成就又如何？

所有的人都在逼宋恒，把他一步步的逼上絕路。有人說，這就是鳳凰涅槃，可有誰問過宋恒，他想不想要這樣的機會？

唐晨恍然了一瞬，收回了手。腦子裏有些混亂，他怎麽會對凡人產生所謂的同情心？他想，這應該是透明靈魂的帶來的影響。

“宋恒，”他的嘴唇微動，笑了笑，緩聲說道，“相信我。我沒有背叛宋輝，以後也不會再對你動手。”

冰涼的聲音浮在宋恒耳邊，他緊閉的眼睫顫了顫，翻了個身，擋住了嘴角的諷刺。

盡管他從未信過唐晨的話，可在那一瞬間，他還是忍不住的戰栗了一下。疼痛不已的胸腔中湧出一種不可名狀的情緒，似乎在說服他撲向唐晨的懷抱。

然而，理智，最終戰勝了這股莫名其妙的沖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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