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雲韶坊方陣中仔細詢問完情況，羅元觴便離開藍月坊，前往調查。

圓形舞臺上，第二輪先行上臺的凝香，表演已經過半。

半個時辰的演出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算短。比起平日裏一整個時辰的表演，時間上當然顯得倉促。但整整半個時辰的舞臺時間，也不是隨便應付就能了事的。所以，歌舞鬥大會的表演形式，其實相當考驗出場舞女的掌控力。

其實，此刻受到考驗的，可不僅僅是出場的舞女們，也包括，坐在臺下雲韶坊方陣中，憂心忡忡等待的柳姨。

雖然在第二輪選擇了主動權，但柳姨最終還是讓藍月坊的凝香先一步上場。因為她始終寄希望於在外搜索的眾人，希望他們能盡快將含霜給帶回來。如此，一切或許還有挽回的餘地。

但隨著舞臺上凝香的表演漸入尾聲，她心中開始不斷填充絕望。

而就在凝香最後一支舞圓滿完成，禮貌地鞠躬向四周觀眾示意時，她的心徹底涼了。

轉頭看向門口，看不到任何人影，也聽不到一絲動靜。含霜，根本沒有出現。

代表雲韶坊出場的樂荷，此刻已經在後臺的梳妝間準備就緒了。

柳姨的臉色完全陰沈了下去，目光直直地盯著地面，仿佛要將地面洞穿。即便樂荷走上舞臺，她的頭也是擡都不擡。於她而言，幾乎必敗的對決，已經沒有什麽好看的了。

看到雲韶坊方陣中的眾人皆耷拉腦袋，一幅沒精打采的模樣，樂荷知道，自己此次只是被拉來湊數的。就算自己做得再怎麽出色，估計也不會引起大家的任何反應。

但她並不因此受到影響，依舊按部就班地按照自己的節奏，開始了表演。

其實，她早已習慣一個人的演出。

實話說，在雲韶坊一眾舞女，甚至在黎京歌舞界，樂荷都算得上是個另類。

與許多舞女相似，樂荷出身貧苦，來自黎京郊外一個偏遠的小山村。家中爹娘均健在，但自數年前的一場變故後，她爹身體每況愈下，很快無法耕作養家。所以當時年僅十五歲的樂荷，只能迫於生計，來到都城黎京。

這是一個平常的開始，她一開始也只是一個普通人。但之後的她，卻和常言道的“普通人”，漸行漸遠。

一般而言，在歌舞坊中，天賦出眾、靈氣十足的姑娘總會很快脫穎而出，得到坊主乃至百姓的賞識。雲韶坊含霜、冰菱，藍月坊的凝香，當然也包括夏梔，都屬於這類人。

但這類人畢竟是少數，更多的姑娘天賦尋常或僅是上佳。這一類姑娘，哪怕再努力，一時間也無法從人群中嶄露頭角。不過這類姑娘，只要肯不懈地努力，且足夠堅持，一般也能夠熬出頭的。

然而樂荷，卻恰恰屬於第三類。

樂荷的天賦著實不算上佳，甚至連尋常都算不上。除了外貌姣好之外，其他歌舞技藝方面，她完全是一竅不通。甚至當傳授歌舞的先生將技藝手把手教授，她也始終是摸不著頭腦。據說，當初剛學歌舞，其他姑娘都已入門時，她卻連門檻，都還沒摸到。

據說，這段時間，還長達半年之久。整整半年卡在入門關卡上，樂荷的天賦和悟性，完全可說是下乘。

入門便遭受如此磨難，換作別人，或許早已放棄。但樂荷卻偏偏不信這個邪，依舊硬著頭皮每日請教。如果教授歌舞的先生離開，她便帶著問題，去請教歌舞坊內其他舞女。

功夫不負有心人，在其進入雲韶坊一年之時，終於獲得了先生的肯定。換言之，在這一刻，她終於入門了。

不過從入門到獨立表演，也就是開始能賺到銀子，還需要很長的一段時間。於樂荷而言，入門尚且如此艱難，後續的提升就更加地困難了。

但也不知是何物帶給她動力，自她入門後，就變得比旁人努力百倍。一日十二個時辰，除去吃飯休息，剩下的七八個時辰，她幾乎是全部泡在雲韶坊裏。

每日，姑娘們輪番上場表演，總能看到角落裏的一道人影正默默註視自己。這道人影，正是樂荷。也是從那刻起，樂荷在其他舞女眼中，就徹底成了怪人。

奇跡，也許就是賦予這等怪人的。出乎所有人的預料，被先生通知入門的一年之後，樂荷竟然就成功通過了測驗，拿到獨立演出的資格。

一年，於含霜、冰菱這類天才而言，顯得太長。對於資質普通的舞女，也就是個不上不下的中游成績。但眾所皆知，樂荷的天賦實在慘不忍睹，能拿到這樣的成績，已經足夠令所有人驚訝。

但之後的她，卻用實際行動和成績，再一次驚爆所有人的眼球。

仿佛忽然開了竅，就在她第一次上臺表演時，之前一整年廢寢忘食坐在舞臺邊上默默觀看表演時積攢的經驗，竟突然全部爆發出來。正所謂厚積而薄發，這一次的頓悟，最終使得她的技藝，終於開始出現突飛猛進的提升。

這種提升速度對天才而言或許算不得快，但對於一向勤奮的樂荷來說，卻無異於天降橫財。

足夠的提升速度，加上超乎常人的努力，在之後兩年的舞臺表演之中，樂荷的技藝和各方面經驗在量的積累下，不斷產生質的飛躍。

最終在兩年後，她終於在雲韶坊中占得了一席之地。甚至在一年前的雲韶坊內部選秀中，成功戰勝其他姑娘，成為僅次於含霜的第二舞女。

至此，雲韶坊中再也沒有人敢當著她的面稱呼她為“怪物”。那些曾經瞧不起她、不屑與她為伍的姑娘，如今在坊內見到她，只打了個招呼後就遠遠躲開，連與其直視都不敢。

當然，這些樂荷全不在意。她真正在意的，只有鄉下的爹娘。當事業穩定後，她每月，都會寄大筆銀子回鄉下老家，如今已經近三年，始終不斷。

舞臺上，樂荷的表演還在繼續。雲韶坊眾人，依舊低垂著頭顱，沒一個想擡頭看她一眼。不過她始終不為所動，堅持著自己。

不幸，總是在彈指間悄然發生。演出剛剛過半，她突然感覺喉嚨一陣幹燥，繼而嗓音開始枯竭，枯竭，直到完全失去聲音。

當她痛苦地失聲倒地，全場的目光，才紛紛看了過來。雲韶坊一眾，也終於，擡起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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