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漸濃，月明星稀，無邊的黑夜籠罩大地。

三更天未至，漫漫長夜尚未過半。醫館內堂依舊燈火通明，寧家父子守著兩名病人，幾乎是片刻都沒有停歇。

寧府大門處，方才與夏梔戰過一場的夢漣香已然趁夜離開。現在，僅剩夏梔與林暢二人相對而立。

林暢看夏梔的眼神充滿敬畏，此刻夏梔在她心中的地位已經完全不亞於夢漣香。

她當初得知夏梔“舞女”身份時，心中其實暗暗有一絲不屑，看不慣夏梔這種拋頭露面的“風塵女子”。但就在方才，親耳聽到夢漣香認輸的一刻，她心中的不屑已在頃刻間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由衷的欽佩與讚嘆。

“夏姑娘，恭喜你，恭喜你擊敗了夢師姐，你的武功，著實令小女萬般佩服。我，你……”

或許因對夏梔的看法完全改觀，現在林暢面對夏梔，竟變得有些緊張。不過這種緊張並非害怕，反而是藏著一絲喜悅與激動。

夏梔正慢慢將釘在四周墻上的環形半月鏢逐個取回。只見她一邊將取下的飛鏢收好，一邊緩緩說道：

“林姑娘，你和寧公子，到底是怎麽回事兒啊？”

“啊？”林暢一楞，沒料想夏梔會突然問起這個，支支吾吾地道：“夏姑娘，你這是什麽意思？什麽我和寧公子，是什麽關系？”

林暢越說，聲音變得越發細小。甚至根本用不著觀其臉色，僅聽聲音，就能判斷出其心中有事兒。

“林姑娘，寧彬寧公子，是不是喜歡你啊？”

“我……”林暢吞吞吐吐，一時間吐不出半個字來。望著夏梔那雙月光般閃爍的漂亮眼眸，她猶豫良久，但始終下不了決心。

“我可是已經從旁人口中打聽到了，此前寧公子曾趁夜單獨找過你。這一點，你不否認吧？”夏梔悄然加磅。

“這……”林暢終於扛不住夏梔的追問，暗舒了口氣後，慢慢松下口風，將事實娓娓道來：

“不錯，姑娘所言確有其事。寧公子的確曾趁夜找過我，也的確向我表達過愛意。只不過……”頓了一頓，“我沒有答應他就是了。”

“所以，自你知道寧公子多次單獨找你是這個目的，你就再也沒有見過他了？”夏梔清楚地記得，之前侍女翠兒說過，從某個時刻起，林暢就再也沒有單獨與寧彬見過面。現在想來，林暢之所以翻臉，或許就是因為這個原因。

林暢也很痛快地承認了：“的確如此。唉，可惜了，寧公子明明是一番好心，但我卻沒能領情。”

夏梔聽出林暢的聲音中帶著些許後悔，好奇地皺了皺眉，輕聲道：“其實，你對寧公子並不是沒有好感，是吧？”

還沈浸在某些回憶中的林暢聞言忽然一楞，臉上閃過一抹異樣，支支吾吾地道：“沒，沒有。我對寧公子，沒有……”

看著林暢忸怩的模樣，夏梔笑道：“林姑娘，你我都是女人，這裏也只有我們兩個人。有些話，你就不必藏著掖著了。”

林暢遲疑了一會兒，最終點了點頭：“也罷，那我就不瞞著了。其實，我也不知道我到底喜不喜歡他。”

“嗯？”夏梔疑惑。

“那晚，他向我表達愛意時，正巧是夢師姐初至黎京的時候。那時，我一門心思只想著如何向夢師姐求情，讓自己重回離月閣，所以根本聽不進其他任何的東西。所以，當親耳聽到他說喜歡我時，我立刻就慌了，一時間不知如何回答。猶豫到最後，我只能扭頭就走，將他一個人扔下。”這番話好像在林暢心中郁積了許久，此刻道出，讓她一下子輕松了許多。

“也就是說，當時你沒有表態。而他，就直接將你的離開，當成了一種拒絕？”夏梔迅速抓住其中要點。

林暢頷首：“這麽說倒也沒錯。我事後一想，在那種情況下，他看我頭也不回地跑開，肯定會以為我是拒絕了他。”

“那晚之後，你後悔了嗎？”夏梔輕聲問道。

“我……”林暢再一次陷入了猶豫，但這次不是因為在隱瞞什麽，而是因為她真的不確定自己的想法，

“我也不知道自己有沒有後悔。事後我只是覺得，很對不起他，辜負了他對我的一片情誼。那晚，他傻傻站在原地看著我倉皇逃離的樣子，我現在還記憶猶新。”

夏梔笑了笑，看著林暢道：“既然想不通，那就別想了。記住一點。在感情這方面，順著自己的心最為重要。不必刻意去排斥，也不必刻意去應和。發自內心的，才最真實、最美好。”

林暢似懂非懂地點點頭，這時她突然覺得，夏梔的形象在她心中又高了一個層次。現在的夏梔，就仿佛無所不知的神，用一番聽起來極有道理的話，在默默地指點她。

不料，就在下一刻，夏梔忽然訕訕地笑了笑，喃喃自語道：

“唉，老毛病又犯了，說著說著，又說教起來了。哎，林姑娘，我剛才的話你別在意啊，其實在感情這方面，我也不太懂。不過有一點我可以肯定，無論做什麽，抓住機會都是必須的。”

說罷，夏梔便一個轉身，逐漸消失於黑夜中。只是那道身影，不知為何多了幾分別樣的色彩。

望著夏梔的背影，林暢會心一笑，明白了什麽似的。隨後，稍稍認清了方向，她也徑直走回自己的院落。

……

次日清晨，日上三竿。

寧塵和寧彬此刻終於房間出來。昨夜他們四更天時分才離開醫館。而他們返回寧府洗漱上床時，四更已經過半。所以今日，他們起得都比平日晚了許多。

“寧叔，昨天晚上……事情解決了嗎？”

寧塵打開房門，便遠遠望到院子裏一抹倩影盈盈徘徊。她心中頓生疑惑，按說夏梔昨日就應該回去，怎會今日還在此地？

“丫頭，還在這兒呢。怎麽，藍月坊那邊，不用你出面麽？”

寧塵知道夏梔在藍月坊中的分量，也知道多少百姓光顧藍月坊就是沖著“梔月”的名號。按理說，藍月坊是一日都少不了夏梔的。

“沒事兒，我的場次在傍晚，現在還早呢。怎麽樣寧叔，昨天一夜，成果可還滿意？”

寧塵欣然點點頭：“結果還算理想，查出了致病的根源，也暫時用藥緩解了兩名病人的病情。只是，這致病的東西，真的是有點特別。”

“能讓寧叔你這樣評價，看來真的是件奇怪的東西。”

寧塵道：“其實也不算什麽稀罕物件，但就是平日很少用到。這種東西，嚴格來說也算一種藥物，醫書上稱之為‘龍腦’。”

“‘龍腦’？”雖不懂藥理，但藥材夏梔聽過不少。只是這“龍腦”，夏梔自認真的從未耳聞。

“你沒聽過很正常。因為，這種藥物市面上已經很少見了。‘龍腦’，又稱‘龍腦香’或者‘冰片’，從前是治療某種怪病的奇藥，因為獨特性與針對性，一度風靡全國，為無數大夫所誇讚。

但後來，因為藥效、副作用以及出現了更好的藥物等諸多原因，這種藥逐漸被替代，最終淪為一種少有人知的藥物。現在，若不是刻意去翻醫書，很少有人知道這種藥物的存在。”

“那這種藥，市面上能夠買到嗎？”夏梔聽完一番陳述，好奇地問。

“要是一家家藥鋪去問，應該能夠買到，畢竟現在一些有百年歷史的老藥鋪還開著張。不過，就算買得到，購買此種藥物之人，也會引起旁人的好奇。”

“也就是說，只要有人買了這種藥，那他多半就是暗害兩名病人的兇手。”夏梔自信地笑道。

寧塵卻是一臉驚訝，有些迷茫：“丫頭，你這是什麽意思？”

夏梔解釋道：“寧叔你不是說了嘛，‘龍腦’這種藥物現今市面上很難買到，那就基本不可能是病人不慎誤食。但兩名病人又恰好同時患上了這種病，所以，最終推論後，只剩一種解釋。”

寧塵不是沒有經歷過類似的事情，稍稍思索後，很快就明白了夏梔的意思：

“周大哥和雲公子都是彬兒的病人。同時害了兩人，就等於想讓彬兒就此身敗名裂，一生蒙受汙點。所以，兇手之所以害兩人，是為了……”

夏梔點頭：“不錯。而且，寧叔你也說了，這種藥物一般人很難知曉，因而下毒之人多半精通藥理。與動機相聯系後推斷可知，下毒者可能也是一個大夫，而且是一個嫉妒寧公子的大夫。”

“可是，誰會這麽做呢？彬兒平日就待在醫館，哪兒也沒去，也沒刻意去招惹別家的醫館，怎麽會受人嫉妒？”寧塵疑惑地側著頭，一邊思索，一邊喃喃自語。

夏梔看著寧塵，靜靜地說道：

“寧叔，嫉妒者，可未必就是外人。你不知道麽？朝夕相處的同伴，其實更容易因為羨慕而產生嫉妒。而這種嫉妒，在日積月累中，很可能就會變成怨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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