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輕描淡寫的回答，深深地刺痛了白毅的心。

他知道，讓羅元觴馬上接受自己不太現實，畢竟遭受了整整二十年的拋棄，任誰都不可能立刻化解心結。斥責，謾罵，憤怒，憎恨，冷眼相對——他已經做好了面對任何一種反應的準備。可他始終沒能預想到，父子重逢的結果，竟是一句冷漠的話語，以及一道毫無感情的眼神。

曾經的親人，如今久別重逢，卻成了四目相望、無法相認的路人，這樣無言的苦痛，若非親身體會，很難知曉其中滋味。

四周眾人的竊聲議論依舊熱烈。作為旁觀者，他們只想知道這場“認親大戲”最後的結局。白家是黎京大族，白家三少爺的回歸，不僅對白家，甚至對整個黎京都有不小的影響。

白毅竭力控制著自己的情緒，不讓眸中的淚水流下，不讓內心的悲傷與自責溢於言表。他一言不發，但雙眸，仍舊深情地註視著臺上的年輕男子，他似乎想依靠眼神感動臺上的那名年輕男子。

方才坐在堂前的羅立海，此刻也已經站起了身，走到羅元觴身邊，正輕聲耳語著什麽。他似乎在勸誡羅元觴，放下成見，接受白毅。

然而，羅元觴卻始終不為所動，無論是耳邊的勸告，四周的議論，還是白毅深情的眼神，都沒能對他產生一絲一毫的影響。他自始至終冷眼看著一切，仿佛這一切與自己沒有任何關系。

下一刻，在所有人的註目下，他徑直轉身離開，沒有留下任何一言。

羅立海連忙上前阻攔，但沒能攔下他。白昊也大喊了幾聲“留步”，也沒能令他停下腳步。此刻的他，看起來是那麽地決絕。

沒能挽留住羅元觴，羅立海這時回到公堂。他望著面前的一切，無奈地嘆息一聲，最終這些，還是得他來收拾。

他先命衙役將堂後圍觀的百姓送出了衙門，而後才上前，向白毅與白家一幹人等低身道歉。

不過，白毅並沒有怪羅立海，反而因白清風和二夫人的事情向羅立海道了歉，而後留下一道遺憾的眼神，便領著白家眾人離開了縣衙。

羅立海微微松了口氣，暗暗慶幸。白家雖然明面上只是個商業世家，但他知道，白家與朝廷的關系可不一般。白家的勢力與財富，遠非他一個小小的縣令可以想象。所以無論如何，他都不想惹到白家。

不過，這時想到羅元觴的真實身份，他又頓時不知所措。羅元觴是他的養子，但真實身份卻是白家的三少爺。白家勢力如此龐大，他突然不知，從今日之後，他要如何面對白家？

……

從衙門返回白府的路上，在某個時刻，沈悶了許久的白家下人們，終於“嘩”的一聲炸開了鍋。方才在那眾目睽睽之下他們沒敢說話的他們，這時終於解放了。

白毅幾人坐在馬車上，伴隨著微微的搖晃，幾雙眼睛互相對視著，但始終一言未發。氣氛就這樣陰郁了許久，直至，白羅忽然開口。

“爹，你也別太傷心了，其實情況也沒有那麽糟。依我看，羅……不對，現在應該稱呼他為三弟，三弟他就是外冷內熱，表面上漠不關心，實際上心裏，在意得很。”

白羅常年混跡江湖，而羅元觴也在江湖中也有相當的名聲，說起來，他應該是最了解羅元觴的人。

“據你所知，他是個什麽樣的人？”一旁的白昊問道。

白羅道：“據我所知，他最大的特點是，聰明，睿智，且極其冷靜，處理任何事情，都不會帶入個人情感因素，判斷力，邏輯力，分析力，無一不是出類拔萃。尤其在他成為捕快之後，他的這些特點更是展現得淋漓盡致。也正因他的出現，近幾年京城中的大案小案，幾乎都在極短的時間內就告破了。”

“難道，他就從來沒有表現過個人情感麽？”

白羅攤了攤手，道：“至少，我從未聽說過。即便有，估計也是在家中、面對親人之時。我敢保證，他絕對不會將私人情感帶到案子中。對了，說到這個，之前我還聽過一則關於他的趣事兒。”

“因為他平日總板著一張臉，而且從不逛青樓、不去歌舞坊，加之相貌明明如此英俊，但二十歲卻仍舊沒有成家。所以京中有傳聞說，縣衙的羅捕頭，其實根本不近女色，對漂亮的姑娘不感興趣。”

“那之後呢？”白昊對此很是好奇。

“之後……”白羅一笑，“這種可笑的謠言，自然很快不攻自破了。起初，三弟對這些傳聞似乎並不在意，但之後，他卻用實際行動證明了一切。呃……難道你們都不知道嗎？他最近，可是正和一個姑娘打得正火熱呢！”

“哦？”白昊好奇地眨了眨眼，“是哪家的姑娘啊？我認識嗎？”

白羅道：“莫說二弟你，就是爹，欣苑，甚至我們白家所有下人，應該都知道她。”頓了頓，緩了一口氣，繼續道：

“就是紅遍整個黎京的藍月坊頭牌，梔月姑娘。”

“梔月？”白昊一驚，有些難以置信，“藍月坊的梔月？是她？不可能吧！我可是聽說，梔月眼界極高，接連拒絕了京中好幾位高官豪紳的公子，甚至婉言推掉了當今聖上入宮的邀請！大哥，你說梔月和三弟……這，不太現實啊！”

“是啊，恰恰因為太不可能，所以當那二人多次共同出現、最終坐實了消息時，城中頓時一片轟動。誰都沒想到，梔月最終竟然會和那位曾經被傳說不近女色的羅捕頭走到一起。”

白羅頓了頓，繼而接著道：“而之後，便漸漸有傳聞說，這位羅捕頭並非不近女色，而是和梔月一樣，眼界過高。甚至有人說，或許正是因為此二人的眼界都高過常人，最終才能陰差陽錯地走到了一起。”

二人正聊得正歡，方才一直沒有說話的白毅，卻忽然掀開一旁的窗簾，對走在馬車邊的一名下人說道：“折回去，去藍月坊。”

聞言，白昊和白羅皆是驚訝地看著白毅。白昊道：“爹，你該不會，想要去找梔月吧？”

白毅沒有反駁，點了點頭。

“這個時候去找梔月……”白羅道，“好像時間也差不多。沒記錯的話，梔月的演出應該就在半個時辰之後。我們只要在坊外等上半個時辰，應該就能見到梔月了。不過，爹，若想見梔月，我們恐怕還得等上一個多時辰，等到她演出結束，見她才會方便一些。”

白毅擺了擺手，“無妨。正好我可以看看，這個梔月究竟是何方神聖？”

看著白毅的模樣，白昊好奇地湊了過去，“哦，難道爹也對那梔月感興趣？”

白毅沒有回答，只是瞪了白昊一眼，仿佛在說，你這個小兔崽子，竟連爹也敢開玩笑！

但其實，羅元觴與梔月之事他或許不知曉，但梔月此人，他卻早有耳聞。他其實一直想見見這個“奇女子”，只是始終沒能找到空閑。

他曾無數次聽人說起，京中某某大人或者某某老爺家的公子，竟然又被梔月拒絕了。當時他就好奇，究竟是何等的女子，能夠令這麽多富家公子如此神往？這女子又有何等的膽魄，膽敢得罪那麽多的富商權貴？

甚至，他之後又得知，皇上曾派人親至藍月坊，邀請梔月入宮，但最終仍被梔月婉言回絕。這時他就真的詫異了，一個小小的舞女，究竟有何本事敢拒絕皇上？

“老爺，藍月坊到了。”

白家的車隊停在了藍月坊門前，白毅幾人下了馬車，站在藍月坊門口觀望著。此刻的坊內觀眾不多，但坊外等待的百姓卻是排了大半條街。聽人們的議論，他們都是來看梔月的。

白毅幾人站在人群中，驚訝於為梔月而來的客人竟如此之多。可見這黎京第一舞女的名號，果然不是浪得虛名。

順利進入藍月坊，在坊間坐下，環顧四周，幾人發現，演出還未開始，場中早已座無虛席。

時辰終於到了。萬眾期待下，一道淡綠倩影款款而出，那身姿與面容，一出場，就吸引了全場觀眾的目光。

白昊和白羅皆目不轉睛，甚至連一旁身為女子的白欣苑都不由被梔月的美所震懾。甚至原本對這類演出不太感興趣的白毅，都逐漸被梔月的風采所吸引。

藍月坊梳妝間。

演出終於結束，剛剛回到梳妝間，夏梔便聽到一陣匆忙的腳步聲。一名侍女跑入，對她道：“梔月姑娘，白老爺有請。”

夏梔一楞：“白老爺？是哪位白老爺？”

“就是咱們黎京中，最出名的那個白家。”

夏梔驚訝。她雖然知道白家，但卻不記得自己曾和這個京城第一大世家有任何的瓜葛。然而下一刻，她忽然想起了什麽。

“難道，是因為白清風？”她所能想到的自己與白家的關聯，只有白清風了。

但是，剛才她聽聞，白清風案件已經順利了結，白清風也已認罪。這時這個白老爺出現，究竟是為了什麽？

雖不知來者是敵是友，但她還是整好了衣裝，準備去見一見。不說其他，單論白家那龐大的勢力，她就不敢不應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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