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滕府，返回縣衙，給幾名衙役派下任務，他才松了口氣坐下。此事的確有些莫名其妙，他也完全沒搞清神秘人的意圖。一柄替代了酒杯的刺向滕言夫人的寶劍，究竟是何用意？

思緒至此戛然而止，如此反覆思索並沒有什麽好處。他走進內堂，開始忙碌地整理起上一個案子的案卷。

上一個案子雖然沒有死者，但卻涉及了皇宮內部人員，而且牽連了皇帝最敬重的老師之一——大黎棋聖施定遠。所以今日一早，皇帝便秘密派人到縣衙給羅元觴傳達口諭，要羅元觴盡快整理出案卷，並送進皇宮交給皇帝一閱。當然，個中過程，必須保密。

不知不覺已經忙碌了一整日。夕陽斜在山坡時，終於完成的一切的他長長地松了口氣。最後一步，便是將所有的案卷送入皇宮。出於謹慎，他決定親自護送案卷。

離開皇宮已近戌時，黎京已然籠罩於夜幕之下。他回趟衙門收拾完一切，便徑直回了家。時至今日，忙碌了數日的他終於覓得空閑。

然而，老天爺卻沒有給他太多放松的機會。剛剛閑下一夜，次日午時，一個不幸消息的傳來，再次讓他陷入了忙碌之中。

戶部尚書府。

他沒有想到，自己竟會連續兩日來到這氣派的戶部尚書府。更未曾想過，昨日他到此看到四扇屏風時內心的不安，這麽快就應驗了。

不過有些出乎意料的是，此次死亡的女子並非屏風中所講述的滕夫人。此次死的，是滕府的一個尋常的侍女。

死者名為銀蓮，年紀剛滿十九，滕府一名普通的侍女，平日並未服侍主子，只負責清理府內的臟物，打掃府內的衛生。

死亡的地點就在銀蓮的住所，一間供八名侍女居住的臥房。臥房坐南朝北，房門開向北面。

屍體就倒在距離房門口不到一丈的位置，一打開房門便可看到。或者在房門敞開時，站在門外遠處，也能看到屍體的存在。

屍體被發現的過程也很平常：

今日午時，一名侍女正巧回房。她走到房門前，房門仍然緊閉，屋內也無動靜。

誰知，她剛打開房門，便一眼看到銀蓮倒在地上，頭部流出大片瘆人的鮮血。她嚇得大驚失色，連忙喊來其他的侍女家丁。其中一名大膽的家丁上前查看，這才確認銀蓮已死。之後，這幾名侍女家丁合力將案子報到了衙門。

一得知消息，羅元觴和喻直第一時間趕到了現場。幾名在滕府附近巡邏的衙役已經早一步到達將現場保護了起來。因此除了最早發現屍體的那幾名家丁侍女留下的少許痕跡外，現場保存地還算完整。

房間外站滿了圍觀的滕府眾人。依照羅元觴的吩咐，滕言第一時間將滕府所有人召集了起來。

喻直領著幾名衙役進入房間內勘察。羅元觴則站在門口，面對著滕府上百號人，詢問著情況。

“銀蓮的屍體是誰最先發現的？”

“是我。”人群中，一名侍女答道。

“何時？”

“半個時辰前，大概午時六刻左右。”

“你是怎麽發現屍體的？當時詳細情況如何？”

侍女沈思片刻，道：“當時，我想要回房換件衣裳。一開房門，就看到銀蓮倒在一大片血泊中，早已一動不動。我當時怕極了，沒敢上前，便立刻大喊大叫地喚來其他人。後來有人上前查看，我才知道，原來，原來銀蓮已經死了！”

侍女一邊回憶著，聲音越發顫抖。眼眸中的驚恐告訴羅元觴，她真的很害怕。

“嗯，很好，你下去吧。”羅元觴擺了擺手，又道：“那麽和這位姑娘一同發現屍體又是哪幾人？又是誰最早發現銀蓮已經身死的？”

幾名家丁侍女從人群中走出，各自交代了他們所知曉的情況。其中一名身材壯碩的家丁自稱是第一個上前查看屍體的。據他所言，他曾參過軍，在軍營裏待過幾年，所以對這些並不害怕。

詢問進展地還算順利。羅元觴問到的幾人雖然一開始還有些害怕，但一經諄諄引導，都很真誠地如實說出了他們所知曉的一切。只是，問了數名與銀蓮關系不錯的侍女，仍舊沒有發現任何有價值的線索。

“羅捕頭，有結果了。”

這時，喻直那邊終於出了結論。

羅元觴點點頭，走進房間。掃了一眼四周，房間內的擺設並沒有什麽特別的，幾名衙役也都在認真地搜查著現場。滿意地微微點頭後，他低下頭，看著蹲在屍體旁的喻直。

“死亡時間是兩個時辰前，死亡原因是頭部遭受重擊，但特別的是，死者的頭部，有兩處傷口。”喻直開門見山的第一句話，就讓羅元觴一驚。

“怎麽回事？”羅元觴仔細看了看銀蓮頭部的傷口，問道。

“這看似只有一處傷口，實則不然。”喻直說道，“經過檢查，我敢斷定，死者頭部一共有兩處截然不同的傷口，是用兩件完全不同的兇器所造成的。”

“這兩道傷口都是何模樣，你可分辨得出？”

喻直擡起手指指向二人身旁的一張木桌。清楚可見，木桌的桌角被血液染得鮮紅。

“根據尺寸大小以及撞擊深度來看，第一道傷口，應該是死者頭部撞上了那張木桌的桌角所形成的。至於第二道傷口，像是一種弧面石器撞擊而成的。兇器，應該不在現場。”

“那真正的致命傷是？”羅元觴問。

“是後者。”喻直肯定地說道，“若我估計得不錯，死者撞上木桌桌角後應該只是受了傷，流了血，但並未死亡。而之後的一道弧面石器的砸傷，才是致她死亡的真正原因。”

“這麽說來，兇手應該有兩個人”羅元觴喃喃道，“也不一定。或許是兇手看到死者並未斷氣，才當場又補了一下。”羅元觴說完，又問喻直：“那屍體的其他情況呢？”

喻直道：“屍體上沒有任何其他的傷口，所以死者生前應該並未與人有過激烈的打鬥或是掙紮。至於其他方面，均無異常。”

“沒有激烈的打鬥與掙紮……這麽說來，兇手應該不是外人，而是死者的熟人或者認識的人，所以死者並未在第一時間反抗。哎，等一下，死者會不會提前被？”說到一半，羅元觴突然意識到什麽。

喻直一楞，旋即領會了羅元觴的意思，他也想到了他們之前一起辦過的幾起案子。

“這也是一種可能。但若想確認死者生前究竟有沒有中過什麽迷藥而提前失去了意識，需要更加詳細的檢查。”

“好”羅元觴點點頭，“那就辛苦你了。我等你消息。”又轉頭對周圍的幾名衙役說：

“對了，有關死者頭部傷口的細節暫時不要透露出去，尤其是滕府的人。這個線索，會是整個案子的關鍵！”

幾名衙役面面相覷，皆會意地點了點頭。如若兩道傷口乃一人所為倒是無妨，但若兩道傷口乃不同人為之，那麽這條線索將至關重要。

喻直和羅元觴各又檢查過一遍屍體，喻直和幾名衙役便聯手將屍體擡回了縣衙。擡著屍體從門口走出，滕府眾人的目光皆集中過去。抑或恐懼，抑或驚惶，更有甚者露出一道若有所思的神情，仿佛知曉些什麽。

羅元觴站在門口，暗中觀察著眾人的表情，微微一笑。很顯然，這群人中，有人知曉內情。

“羅捕頭！”

這時，一名正在搜查現場的衙役忽然遠遠朝著羅元觴喊了一聲。羅元觴扭頭望去，只見那衙役的面前擺著一個巨大的箱子，箱中金光閃閃，格外引人註目。

羅元觴好奇地走過去，低頭一看箱內的物品，竟是一整箱琳瑯滿目的珠寶！

珠寶的形狀大小各式各樣，令人目不暇接。但更令羅元觴驚訝的，這裏每件珠寶的價值都不可小覷，而且無一例外！

“這些東西，你是在何處找到的？”

衙役答：“這是我在銀蓮所睡床鋪的床底找到的。至於這裏面的珠寶……我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按理說，銀蓮一個小小的普通侍女，每月月銀就那麽點，衣食尚且拮據，怎麽可能還有多餘的銀子買這麽多的珠寶？”

衙役的想法與羅元觴不謀而合。

“嗯，的確奇怪。我方才來時也問過銀蓮的情況，她的家世背景非常普通，根本不可能拿得出這麽多的珠寶。而且話說回來，若有如此數量的錢財，何苦在這滕府做個普通的下人？”

短暫的討論結束後，羅元觴徑直將這箱珠寶搬出了房間，擺在眾人面前。

在所有人好奇的目光中，羅元觴緩緩打開箱子。剎那，耀眼的金銀光芒閃入每個人的眼中。而後，在所有人驚訝的目光中，羅元觴淡淡地說出了珠寶主人的名字。

銀蓮！

這是一個出乎所有人意料的答案。尤其是那幾名與銀蓮同住一個房間的侍女，更是詫異地張大了嘴巴。一同生活數年，她們竟從不知曉銀蓮私底下還藏了這麽一箱珠寶！

羅元觴又在人群中問了一遍，仍舊無人知曉這箱珠寶的來源。他隱約察覺到有幾人似乎想要說話，但似乎都因為顧忌著什麽而欲言又止。這讓他越發肯定，這箱珠寶中間一定有故事。

正想順著這條線索細查下去，忽然，一道聲音於人群中響起。這一喊聲，令所有人都為之一震。

“不用查了，我，認罪！！”

尋著聲音的源頭望去，說話的是名中年男人。梳著整齊的黑發，身著一襲儒雅含蓄的淡色長衫。望此不同於旁人的氣度，此人應是滕府的管家或是賬房。

中年男人在眾人詫異的目光中走出人群，走到羅元觴面前，先是禮貌地鞠了一躬。

“先生是？”羅元觴回禮後問道。

中年男人微整衣裝，微笑著道：“敝人是滕府的管家呂幸，在此見過羅捕頭。”

“原來是呂管家。”羅元觴點點頭。旋即想到剛才那一道令所有人震驚的喊聲，立刻嚴肅起來：

“方才呂管家所說，是何用意？”

呂幸不慌不忙地回答著：“羅捕頭您沒有聽錯，殺害銀蓮、犯下此血案者正是敝人。敝人於此，就是認罪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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