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至徐府時不過戌時初刻，戌時的打更聲剛剛響過。此時又一道打更聲響徹整個黎京，不知不覺，已經是亥時了。

徐行回府後，因為勞碌一日而身體疲憊，就沒有做什麽特別的事情。簡單用完晚飯，他便獨自一人坐在庭院中吹著晚風。身旁的墻頂掛著一盞燈光淡雅的油燈，在淡淡的燈光下，他捧著一本棋譜靜靜品讀。

能暢游在這十九路的黑白縱橫間，於他而言，是最大的享受。

隨著夜色漸深，徐行親人、徐府下人都已各自回房休息。唯獨庭院中的那盞油燈，依舊熠熠閃著光芒。

夏梔仍舊趴在房頂，輕輕挪開幾塊紅磚，透過磚瓦的空隙密切關註著徐行的動向。從方才到現在，徐行就一直坐在庭院中研究著棋譜，從未移動過。

遠處，一道清脆的打更聲遠遠傳入耳中。悄然無聲中，又過了一個時辰。

就在這時，庭院中，徐行終於放下了棋譜，慢慢站起身返回房間。

夏梔立刻反應過來，躡手躡腳地順著房頂移動。最終，徐行走進了臥房，她也到達了徐行臥房的房頂。

房間內，徐行長長地打了個哈欠，伸了伸懶腰，便轉身熄滅了油燈，上床睡下。

漫長的夜註定寂寥，尤其對於獨自守在暗處保護他人的人，這段時光無疑最是孤獨，而且難熬。

當然，她已經不是第一次執行這種任務了。上一次執行這類任務時的經歷，她仍舊記憶猶新。那種終日躲藏於暗處、不能以真面目示人的孤苦感，她永遠不會忘。

不過有了上一次的經驗，她也放松了很多，不再如第一次執行任務般緊張。她坐在房頂，一邊密切關註房內之人的動向，一邊從懷中緩緩掏出一個香囊。她將香囊放在臉頰邊，輕輕地嗅著香囊散出的淡淡清香，身心舒暢。

這個香囊，是五年前爺爺親手交給她的東西。

據爺爺所說，這是當年她的娘親臨終前留下的遺物。對於她來說，這個香囊，就代表了娘親。將這個香囊貼身佩戴，就等同於娘一直陪在身邊。

每每碰到了困難，她都會將這個香囊拿出來嗅上一嗅。說來也怪，每當聞到這股熟悉的香味，很多困難都會迎刃而解。

爺爺說，或許是因為這香氣的特殊作用，因為這香囊內的藥物是當年夏梔的娘親親手挑選的，味道清新獨特，世間絕無僅有。然而，她已經無數次地問過藥鋪的老板，也好幾次親自更換過香囊內的藥物，這些藥物，皆是最為尋常的香料。

伴著微涼的夜風和淡淡的清香，她時刻保持著清醒，雙目依舊有神。其實此類任務最難的部分，便是時刻保持清醒的頭腦和敏銳的反應。

她在賞金會內時常聽說，有賞金獵人因意志力不足，中途困意襲腦睡了過去，醒來後目標受傷或喪命，最終任務失敗。

這些錯誤既然有人犯過，她就不會再犯。上一次執行這類任務時她就完美地完成了任務，這一次她自然不會再有任何問題。

然而，她還是打了一個哈欠。

這兩日，她休息的時間，著實太少了。

從宛城回來後，她立刻就接了一個任務。昨日傍晚，她順利地將這個任務完成。原以為可以好好休息一番，然而，一個時辰後，她接到了下一個任務。

由於任務的緊迫性，而且昨夜她在藍月坊的排班又是深夜的醜時場，所以她只能趁昨夜約見施定遠，盡快商量出對策。

離開施府回到藍月坊，已是子時二刻，她沒有多餘的時間休息，只能稍稍打了個盹，便進入梳妝間準備表演。

長達一個時辰的表演結束。寅時初刻，她回到家中，休息不到兩個時辰，便跟隨施定遠進了弈海棋院。在棋院中，她始終密切關註著徐行的動向，更沒有任何時間可以休息。

這一切導致的結果是，她今夜，格外地疲憊。

她又連續打了好幾個哈欠，眼簾已經開始微微垂動。然而，此時不過子時二刻，距離天亮，還有好長一段時間。

這麽長的時間，該如何熬下去？

她又掏出了香囊，那道清香再次入鼻，讓她又一次地精神了幾番。然而，沒過多久，濃濃的睡意再一次向她的大腦襲來。

她的身體開始搖搖欲墜，然而內心一股力量告訴她，不能睡！她惡狠狠地掐了自己一下，大腦再一次清醒。

忽然，她感覺到有人在身後拍了她的肩膀一下。

她轉過頭，是一道熟悉的面容。

正是羅元觴。

“你怎麽來了？”

“我不來，誰來幫你？”

說話間，羅元觴一個縱身，坐在了夏梔身旁。

“幫我？我不是說過了麽，我不需要你幫。”夏梔冷冷地說。她在執行任務之時，不喜歡有人介入。

然而，說出這句話時她雙眸中的睡意，卻是無法隱藏的。

羅元觴一笑：“就你這個樣子，你確定自己撐得住？就算撐得住，你還有精力保護徐院長麽？行了，別逞強了，讓我幫你吧。”

夏梔依舊撇了撇嘴，扭過頭去：“不必了。我一個人可以。”

就在這時，羅元觴忽然手臂一伸，猛一用力，將夏梔拉入了懷中。

“你幹什麽！”夏梔瞪了一眼羅元觴，同時臉頰暗暗緋紅。

“好了，別嘴硬了，好好睡吧。剩下的，交給我就好。”羅元觴看著夏梔早已被困意侵襲地不成樣子的黯淡雙眸，厲聲說道。同時，稍稍加緊了擁抱的力量。

夏梔想要掙脫，卻因疲憊過度，怎麽都使不上力氣。想要調動內力，但濃濃的睡意卻一次次地打斷她的行動。同時，在睡魔的侵襲下，她的大腦逐漸變得昏沈。

既然無法掙脫，那索性就這樣吧。

這個時候，她忽然覺得身邊的這個人格外可靠。有些時候，有個人幫忙，或許真的不錯。

一貫依靠自己的力量行走江湖的她，今日動搖了。

自從爺爺離世後，她就一直是一個人。一個人生活，一個人出出入入，一個人執行任務。無論碰上什麽困難，她幾乎都是一個人解決。

然而，這兩月間，有一個人卻莫名闖進她的生活。

這個人不僅時常出現在她的身邊，更幫助她渡過了一次又一次的難關。不知不覺中，她對這個人的依賴，竟開始成了習慣。

開始不再反抗，完全地放松身心，不到半刻鐘後，她悄然進入了夢鄉。

……

再度睜開眼，天已經亮了。

街道上的行人來來往往，清晨的黎京盡是一片祥和之氣。

夏梔揉了揉朦朧的睡眼，從羅元觴懷中緩緩坐起身。看了看羅元觴，他仍舊緊緊盯著下方的徐行。

“什麽時辰了？”

俯身看了看，徐行也剛剛醒來，此刻已經穿好了衣裝，準備出門。

“大概，卯時四刻左右吧。”羅元觴回答。

“嗯，卯時四刻”還有些昏沈的夏梔點了點頭，下一刻，她猛然驚醒：“什麽！卯時四刻了！你怎麽不早點叫醒我？”

“沒關系，還有半個時辰，來得及。”羅元觴雲淡風輕地道。

“是來得及。但我還得回家換一套著裝，順便易容一番。這時間……算了，不跟你說了，我先走了。”

話畢，夏梔便縱身一躍下了房頂，匆匆離開。望著她離去的背影，羅元觴會心一笑，隨即也躍下房頂，朝著弈海棋院走去。

今日是十番棋的第二局。圍觀的看客比昨日還要多上幾倍，距離棋局正式開始還有半柱香的時間，棋院外場便已經站滿了百姓，每個人的臉上都懷著期待。

卯時六刻，羅元觴到達了弈海棋院。一到棋院，搜完所有百姓的身，並給每名衙役分配好任務後，他便搬了張木凳坐到角落裏，悄悄打起了盹。他不得不承認，暗中保護他人這種任務，著實是個累人的活兒。

慕葉走進棋院，看了看角落裏的羅元觴，有些驚訝地嘆了一聲。隨後，走進了內堂。

今日範海寧早早地到了場，伏在木桌前細細思索著昨日的對局。

昨日的棋局，起初的確是他領先。然而之後的中盤，在施定遠繚霧繞的攻勢下，他不知不覺進入了被動。棋局漸入尾聲，他意識到自己形勢不利，多次想要挽回，但施定遠的官子幾乎毫無破綻，令他絕望。

最終歸結一句，還是在計算上差了一些。實際上，一直以來以“快棋”聞名的他，在細致入微的計算上一直都遜色於施定遠。

距離棋局開始僅剩不到一刻鐘的時間，其他人都已就緒，施定遠卻始終沒有出現。外場的看客開始有些議論。

“來了來了”

終於，兩道身影進入眾人的視野。施定遠走在跟前，一名隨從跟在身後。走在前面的施定遠面色嚴肅，緊皺眉頭，似乎對今日的對局格外擔憂。其身後隨從的樣貌依舊如是，衣著也仍然那樣普通，毫不起眼。

進入弈海棋院，二人不由加快了腳步。走進內堂，施定遠在桌前坐下，緩緩地松了口氣。看了看身旁的四柱燃香，還好，時間還來得及。

“十番棋第二局，執白者範海寧，執白先行。棋局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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