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對決規則，此次十番棋對決共進行十日，每日一盤棋。

每日辰時初刻，棋局準時開始。每位棋手各有兩個時辰的時間，若有一方棋手時間消耗殆盡，則視為負方。若棋局終了雙方時間都留有存餘，則根據占地數量判定勝方。占地多的一方為最終勝者。

每日午時三刻，棋局暫停，雙方棋手計時暫停，進入半個時辰的午休時間，稱之為“午休封盤”。午休結束後，棋局繼續進行，直至勝負決出。

……

萬眾期待之中，十番棋之首日對決終於來臨。

卯時三刻，羅元觴便早早地帶人到達弈海棋院，在棋院外圍布下嚴密的防守，為今日的棋局做足準備。

棋院內堂，徐行與慕葉也早已準備妥當。

內堂的中央，一張精致的木桌上，擺著一張做工細致的檀木棋盤。棋盤邊的木盒裏，黑白雙色棋子由特質玉石鑄造而成，手感潤而不涼，擲地不碎，乃大黎頂尖工藝。木桌的正對兩側，各設著一張雕花木椅，與精致木桌和檀木棋盤相交映襯，古韻豐足。

距離棋局正式還有半個時辰，棋院外卻已經聚集了無數圍觀的百姓。此刻正於晨曦下低聲地竊竊私語，同時期待著兩位頂尖國手的出現。

一名衣著簡樸的中年男人大步從街道另一頭走來，衣著尋常但氣度不凡，隨意的舉止皆內含驚人氣勢，熠熠的雙眸令人側目。

能有這等氣勢與風範，想必是那百戰百勝、從而被世人尊稱為“棋仙”的範海寧。

範海寧一出現，立刻引得人群一陣騷動。

範海寧雖從未奪得過“棋聖”稱號，但世人皆知，他的棋力早已登峰造極，無需再以“棋聖”之名證明自己。這些年他游歷各方，挑戰無數高手，更是打下了赫赫聲名。

雖然在黎京他的名氣不足施定遠，但縱觀整個大黎，施定遠的知名度卻遠遠遜色於他。此番特地從其他城市來到黎京的百姓，有大半就是為了一睹這位“棋仙”的風采。

範海寧一邊向著眾人打著招呼，一邊走進棋院，走入內堂。最終，他在木桌前止步，與徐行這位他並不陌生的棋界前輩行過禮數後，慢慢坐下。

坐下後，他仍舊百無聊賴地一邊撥弄棋子，一邊好奇地四處張望。

這也符合範海寧的風格。世人皆知，範海寧下棋非常放松，且落子甚快，思維敏銳，為有名的“快棋手”。因而常常會出現這樣的情況：與其對弈者抓耳撓腮，冥思苦想，緊皺眉頭；而範海寧卻是雲淡風輕，神色舒然，仿佛一切了然於胸。此前後反差，常令無數觀棋者不由讚嘆範海寧棋力之高，算路之深。

棋院外場，羅元觴開始對所有的看客進行搜身。起初眾人還有些不太情願，但說明緣由後，人們也都能理解。此次十番棋的規模畢竟為大黎之最，規矩多些也不奇怪。

卯時已過六刻，距離棋局開始僅剩不到兩刻鐘的時間。就在這時，一名一襲白衫的中年男人出現在人群後方。

人群頓然響起一道道驚喊，紛紛為中年男人讓出了一條路。

中年男人擡步緩緩前行著，白凈的面容盡顯儒雅，嘴角的一抹微笑含蓄悠遠，如同大海巨浸。而他的身後，則跟著一名身著粗布衣裳的隨從，相貌尋常，沒有任何值得留意的地方。

這個中年男人，毋庸置疑是當今大黎棋聖，施定遠。

羅元觴笑顏走到施定遠身後，瞟了眼施定遠身後的隨從，對施定遠道：

“恭迎先生，我是縣衙的捕頭羅元觴。先生，這邊請。”

施定遠笑著回應了幾句，隨後擡步走進內堂。其身後的隨從就要跟上，卻被羅元觴擡手攔了下來。

“這位兄弟，你恐怕不能進。”羅元觴厲聲說道。

施定遠聞言一楞，轉過頭來，與粗布隨從對視一眼，轉而對羅元觴道：

“羅捕頭，他是我的貼身隨從，我每每出行都會帶上他。所以，還請羅捕頭放他進去吧。”

羅元觴有些猶豫，又掃視一眼面前這名身著粗布衣裳的小廝，的確沒有什麽可疑的地方。而且，施定遠又如此擔保，想必也不會有什麽問題。

“既然先生都開口了，那我再阻攔也不妥當。”說著，羅元觴放下了擋在粗布隨從身前的手。

粗布隨從沒有說話，也沒看羅元觴一眼。當聽到自己被放行，便腳步匆匆地跟在施定遠身後進了內堂。

目光又在那隨從身上滯留了會，便迅速移開，轉而繼續緊盯棋院外圍。恰在此時，街道上忽然遠遠傳來一陣騷動，隨之無數百姓好奇地聚集過來。

看來，是皇上來了。

羅元觴攜著幾名衙役迎出，在距離棋院半裏之處當街跪下，恭候皇上駕臨。

聖駕浩浩蕩蕩地穿過街道，最終在羅元觴幾人面前慢慢停下。

一名身著金黃龍袍的年輕男子拉開馬車前的圍簾，在一名貼身侍衛的陪伴下走下馬車。雙腳及地後，拍了拍身上的灰塵，尚未開口，便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氣勢。

當今皇上甚是年輕，二十歲繼位，繼位至今不過三年。論年紀，不比羅元觴大上多少。然而世人皆知，當今聖上是個罕見的全才，文韜武略無不精通，於經世治國更有獨到的見解。他在位這三年間，大黎的發展如日中天，令無數先前對他存有非議的大臣不由心生敬佩。

“卑職黎京捕頭羅元觴，恭迎皇上。”

“很好，平身吧。”

撂下一句話後，皇上便大步流星地走進棋院，身旁兩名帶刀的侍衛迅速跟上。看那道有些焦急的龍顏，皇上對此次十番棋對決也十分關心。

羅元觴趕忙跟上皇上的腳步。按照吩咐，他將皇上引進了徐行特意命人準備的雅間。從這個雅間，不僅可以清楚地觀賞到大盤講解，更能直接看到內堂內對弈的兩名棋手。

棋局尚未開始，棋盤對角星位上便擺了兩黑兩白四顆棋子。這是圍棋比賽裏的規矩，術語稱之為“座子”。

圍棋黑白雙色，通常執白先行。十番棋共十盤，雙方各執白五次，各執黑五次，相互輪替。第一盤棋施定遠執白先行，那麽下一盤棋的先行者必是範海寧。

“時辰到！十番棋第一盤，執白者施定遠，執白先行！”

徐行話音一落，兩名棋手身旁的四炷香中的第一炷立刻燃起。

一炷香為半個時辰，四炷香即為兩個時辰。

施定遠很快落下第一子。

施定遠棋風含蓄悠遠，算路精深，每一步棋都思慮深遠，少有敗招。但這也同樣是他的缺點——落子較慢，兩個時辰的時間往往緊缺。

與素有“快棋手”之稱的範海寧相比，二人棋風之迥異一目了然。

弈至四十餘手，棋盤格局大致成型，二人中較為擅長布局的範海寧稍占上風。

這也在所有人的預料之中。就大局觀而言，範海寧是當之無愧的大黎之首。在布局階段，罕有人能勝過他。

棋局仍在繼續，雙方有條不紊地落子。傳譜的夥計也忙前忙後，不停地給外場講解大盤的棋手遞送棋譜。

此次十番棋的每一盤棋，都有負責實時講解棋局的解說員。外場中央，擺著一個巨大的棋盤，內堂的記譜夥計每記下十步棋，都會給外場的講解員遞送棋譜，講解員負責將遞送的棋譜擺上大棋盤。如此，外場的看客們便可實時關註到兩位棋手對弈的情況。

內堂的一切平穩進行，外場的看客也安穩如初。

一切順利。

“棋局暫停，雙方停止落子。”

午休封盤時分，二人已經弈至一百二十七手。此刻雙方正於棋盤右下區域纏鬥著，形勢尚不明朗。

但可以肯定的是，施定遠中盤作戰非常成功，原本稍稍落後的局面開始變得撲朔迷離，棋局也開始沿著他所擅長的計算對殺這一領域進行著。

換言之，此刻的施定遠，已經完全占據了主動。

兩名棋手簡單食用完午飯，便各自躺在座椅上打盹。半個時辰的休息時間不長，但卻格外重要，因為這關系到後半日的對弈狀態。對此，比賽經驗豐富的二人心知肚明。

外場，講解員正繪聲繪色地給看客們解說目前棋局的情況。羅元觴坐在角落裏，昏昏欲睡。他已經在盡可能地理解解說員所講解的內容，但他畢竟對圍棋一竅不通，所以仍聽得一頭霧水。

棋院內堂，慕葉和徐行坐在一旁，靜靜地守候著。

徐行因上了年紀而有些疲倦，此刻正閉目休息著；慕葉仍舊精神煥發，這時仍緊緊盯著被封起的棋局，眼中盡是思索的神色。施定遠的身後，那名身著粗布衣裳的隨從呆呆地站著，面無表情。

過了一會兒，徐行忽然緩緩睜眼，打了一個哈欠，站起身。

“慕葉，我去趟茅廁，你看著這裏。”

慕葉聽了點點頭，繼續全神貫註地註視著棋盤。

徐行抖了抖身，便徑直朝著茅廁走去。

從茅廁出來，徐行長長地松了口氣，便邁開腳步往內堂走回。然而，才剛剛走了二十餘步，忽然間，一道黑影“嗖”的擋住了他的面前。

黑影一言未發，一柄銳利的長刀剎那擡起。唰！刺眼銀光閃過的同時，長刀已經架在了徐行的頭頂。

一切僅僅發生於彈指之間。長刀已然架在了他的頭頂，徐行這才反應過來。他想逃跑，卻發現已經來不及了。

然而，哪怕徐行反應再快，以他年邁且從未練過武功的身體，如何能躲得掉這一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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