兇案的驚現將整座黎京城再一次帶入惶恐與不安，甚至春陽當空的白日，街道上來往的百姓都寥寥無幾。即便有，也都是腳步匆匆，臉上掛著焦躁與恐懼。昨日歪打正著帶來的情勢的緩和，今日一下就消逝了。

幾名衙役繼續安撫著百姓的情緒，維持黎京的正常秩序，羅元觴則繼續深入調查殺人兇案。前幾日的嚇唬終歸只是小打小鬧，今日，真兇還是露出了獠牙。

現在，想要解決化解眼前的危急局勢，最直接的辦法便是盡快破案，找出真兇，方可將“鬼車”的秘密公之於眾，使百姓不再恐慌。

長樂賭坊，坐落於黎京北街，倚靠京城第一大世家白家，初建三年，便輕而易舉地躍升為黎京第一大賭坊。每日的客流數以萬計，乃黎京賭徒最喜光顧之地。

吳立性格內斂，人際圈子狹小，而且行事極為謹慎，幾乎不得罪人。因此，最終可能給他引來殺身之禍的，便只有他曾經最常出入的、匯聚黎京無數賭徒的長樂賭坊。

調查一番後，羅元觴當即決定，裝成賭徒，潛入長樂賭坊一探究竟。

作為官府之人，一般而言是不會與賭坊有所交集。但衙門內仍舊有些好賭的衙役，平日常會出入長樂賭坊，就算不與賭坊掌櫃熟識，但起碼也是張熟面孔，賭坊的掌櫃小二也早已知曉他們的身份。所以，他們雖然熟悉長樂賭坊，但不適合潛入調查。

羅元觴叫上幾名沒有賭博習慣的衙役，換上便服，簡單化裝，並從那幾名經常出入長樂賭坊的衙役口中，得知了許多些相關的情況與規矩。

隨後，一行人便大搖大擺地晃過街道，朝長樂賭坊的方向走去。

長樂賭坊。

一塊刻著“長樂賭坊”四個紅字的巨大招牌近在眼前，一行人卻沒有直接進入，而是先行藏進一旁的一條巷子中。

羅元觴混在人群裏，小聲提升著眾人下一步的行動：

“等會進入之後，大家分頭行事。因為是生面孔，所以等會我們必須先裝成賭徒賭上幾把，以暫時打消掌櫃和賭官的疑慮。之後，等到賭官和其他賭徒差不多信任你們，再通過旁敲側擊詢問，千萬不可太過直接。對了，最好聲稱自己是吳立的朋友或是親人，這樣比較不容易讓人起疑。”

說話間，羅元觴搖了搖褲兜，銀子的“哐當”碰撞聲陣陣響起。今日為了此事，他還特地多備了些銀子。

眾人都面面相覷，遲疑未決，羅元觴望著幾人，問：“怎麽，明白了麽？”

其中一名衙役道：“明白是明白，但是羅捕頭，這銀子……”那衙役訕訕笑著，“你也知道，咱們一年的俸祿就那麽些，這要全花在賭桌上了，這不就……”

羅元觴這才明白的眾人的難處，隨即毫不猶豫地從兜裏掏出一整袋的銀子，大方地分給眾人：“得虧你提醒我，否則我還真忘了此事。不過幸好，我今日出門備足了銀子，否則恐怕還不好辦。”

眾衙役有些驚訝地望著羅元觴手中的錢袋，這麽多的銀子，恐怕是他們辛苦十年都攢不下來的。

一名衙役欲言又止，隨即還是大膽地問：“羅捕頭，我鬥膽一問，你一年……俸祿是多少？這麽多的銀子，你隨便就出手了，而且不怎麽心疼。我怎麽感覺，你比咱兄弟出手闊綽那麽多！”

羅元觴笑道：“衙門給的俸祿能值幾個錢？若是僅靠俸祿，我怎敢提議潛入賭坊？這些銀子，都是我師傅給的。不對，準確的說，是劍莊給的分紅。”

“劍莊？是那江湖第一莊，劍莊麽？我聽說，劍莊裏高手極多，它名下竟也有產業麽？”衙役好奇地問。

“那是自然。沒有這些作為依仗，現如今的江湖組織要如何生存？我從前常跟隨師傅打理莊中事務，在劍莊的部分產業裏也拿到過一些份額。現在每年，我都能從劍莊拿到相對固定的分紅。”

劍莊、離月閣等雖是江湖組織，但實際上都有各自的產業，而且規模都不小。譬如離月閣，自建立以來，就一直在收購大黎境內各大繡莊與綢緞莊。現如今離月閣的產業，早已遍布整個大黎，影響力非同小可。

也正是礙於不可忽略的經濟實力，皇上才一直不敢動這些江湖組織。而這些產業，也是各大江湖組織得以存活的依仗。否則，當年的那段慘痛經歷，許多江湖人士、尤其是老一輩的江湖人還記憶猶新——

幾十年前，大黎始建之初，江湖第一大組織綠林堂勢頭正盛，權勢之大曾一度直逼皇權。堂中頂尖高手無數，實力極強，比起現在江湖中獨樹一幟的黎城賞金會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但是，正因無所依仗，也沒有掌控什麽經濟命脈作為令皇帝忌憚的籌碼，原本盛極一時的綠林堂慘遭當時的皇帝用計殲滅，短短幾年間土崩瓦解。被逮捕的綠林堂高手遭遇之慘烈，已經無法用言語形容。那種煉獄般的恐怖感，恐怕唯有親身經歷者才可體會。

有前輩的鮮血為祭，現如今的劍莊、離月閣包括剛剛興起的天下鏢局，均牢牢謹記當年之教訓，建立起各自的產業，掌控足夠令皇權忌憚的籌碼，絕不重蹈當年之覆轍。

“好了，閑話不多說。大家進去後分頭行事，切記，萬事小心。一旦察覺氣氛不對或感覺自己被人發現，就找個借口趕緊溜出，不要滯留。總而言之一句話，見機行事。”

眾衙役點點頭，揣好懷中的銀子，隨即一哄而散，裝成互不認識的模樣，陸陸續續、大搖大擺地晃進了賭坊。

“買定離手，買定離手！”

“各位客官，下註了，下註了，過時不候！”

賭坊內，各式各樣的賭桌賭具一應俱全。每張賭桌前，無一例外地站著一名賭官，負責搖色子，發牌子，掌控賭桌上的一切。

而賭官的身旁，通常還站在一名吆喝的小二，負責招攬人氣，替賭官打打下手。

這是尋常的配置。若是招待達官貴人的高級賭桌，則是截然不同的兩種模樣——環境極佳，賭具賭桌品質更高，更有甚者，連賭官、小二的相貌衣著都有嚴格的要求。當然，最令賭徒們興奮的，乃高級賭桌的專屬特權——玩樂之時，每每都有姿色出眾的美人相伴左右。

這些美人，業內稱之為賭妓，通常負責陪著貴客聊天玩樂。但若客人出得起價，有些賭妓也會選擇賣身。總之，賭坊的混亂奢靡，若非親身經歷，很難體會。

吳立家境不算優越，自然只能在尋常賭桌。一進賭坊，衙役們便分散到了各處，按照羅元觴的吩咐開始行動。

長樂賭坊似乎對生面孔並不忌憚。與羅元觴猜測的大致相似，只要新人不出千，出手不小氣，往往會很快贏得賭官、小二以及其他賭徒的認可。

隨著時間的流逝，不知不覺中，衙役們都漸漸融入了這個氛圍中。

時機，應該差不多了。

衙役們開始通過自己的方式旁敲側擊，聲稱自己是吳立的親朋，嘗試著套問吳立的情況。漸漸的，每個人都掌握了一些消息。

某張賭桌前。

羅元觴本以為自己化裝得還算不錯，應該沒那麽容易被人認出。

卻不曾想，就在他將銀子拍到賭桌上的那一刻，一旁吆喝的小二便一眼認出了他。隨後，小二一聲驚呼，周圍的賭徒們也都紛紛認出了羅元觴的身份。質疑聲頓時疊起。

所幸，質疑聲僅僅持續了數息，賭客們便不再理會羅元觴。衙門的人到賭坊來玩其實並不奇怪，他們之前就見過幾個。

雖然此次羅元觴的出現令他們有些意外。但許多人都知曉，羅元觴曾為江湖中人，隸屬於劍莊，一度在江湖中名聲顯赫。雖然羅元觴後來成了捕頭，在衙門供職，但在他們眼中，這樣的人即便入了官府，也不能稱之為“官府的走狗”，自然不會受到排斥。

察覺到賭客和小二的反應，羅元觴便很快明白了一切。看來，只要保持江湖人士的作風，哪怕出身惹眼，也不會怎麽引起註意。

“五十兩，小！”

羅元觴爽快地將銀子拍在了押註區內，同時大喊一聲。四周的賭客微微一楞，似乎沒想到羅元觴出手會如此闊綽。

但轉念一想，想到羅元觴背後的劍莊，眾人也就釋然了。有劍莊撐腰，這些銀子，不過是滄海一粟罷了。

一旁的小二看到羅元觴拍在桌上的銀子，頓時眼前一亮，又望了望銀子的主人，驚訝地道：“是羅捕頭啊！怎麽，今兒怎麽有興致來我們長樂賭坊玩兒？你們捕快，都不用辦案的麽？”

羅元觴瞄了一眼那名小二，年紀雖然不大，但從他剛才收錢、吆喝的熟練動作就能看出，此人絕對是個老手。

“我們捕快也是人，這案子，得查。但這玩兒，也得玩兒。你說是吧？兄弟，叫什麽名字？看你的樣子，好像在這兒好幾年了。”

那小二一邊熟練地操作著，一邊答道：“叫我貴子就行。羅捕頭，你出手這麽大方，怎麽沒去高級區玩玩兒？那兒的美人，可個個都是……嘖嘖嘖。”

“咳，這裏其實也不錯，人多，熱鬧，也玩得盡興。但其實……”湊到那小二的耳邊，“其實我是有些事情想找你打聽打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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