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家老宅。

“可憐喲，柳家那孩子還那麽年輕，怎麽就病死了呢？”

“是啊，咱們這七老八十、半截入土之人都還沒走……唉，可惜了，柳家公子人不錯，長得也好，誰曾想，人就這樣沒了！”

還未進門，便有一陣細碎的議論聲傳入耳中。好奇地走上前去，禮貌地微鞠一躬，問：“月婆婆，你們在聊什麽呢？”

其中一名老人姓月，家中後輩都進了城，獨她一人因眷戀家鄉而留在了村子，後受夏梔邀請住進了夏家老宅。

“羅公子來了。”

羅元觴笑顏點頭，“月婆婆，我剛才聽你們在說……”

老人眼中閃過一抹遺憾：“唉，柳家公子今天早上走了，可惜了，多好的一個孩子，年紀輕輕的，就這麽沒了。上個月宋家那孩子剛走，這個月，柳家孩子也走了。唉，白發人送黑發人，造化弄人喲！”

一旁的另一名老人也附和道：“是啊是啊，你可別像他們那樣，年紀輕輕的就想不開。你們這樣的年紀，前途還遠著呢！”

羅元觴笑道：“放心吧，我不會的。”

“不不不”老人忽然神情嚴肅：“你可千萬不要大意，我可聽說了，柳家那公子之前也說過這樣的話。可誰能想到，之後他就執意尋死了呢？”

羅元觴挑眉，心中突然有些好奇：“月婆婆，那柳家公子到底是怎麽回事，你能講給我聽聽麽？”

“其實也沒多大的事兒。聽人說，柳家公子在鄴陽城尋了份不錯的差事，但卻一不小心得罪了幾個混混，丟了差事不說，還被搶光了錢財，甚至被當眾扒光了衣服。”

老人剛剛歇下，另一名老人立刻接茬：

“柳家公子這麽驕傲的一個人，當時就覺得沒臉見人、想要尋死了，不過還是硬生生被人攔了下來。可是，旁人再怎麽勸說，又如何能讓他重拾已經完全銷蝕的自尊心？最終，在今天早晨，他再也忍不了折磨，拔刀自刎了。”

羅元觴突然明白，想起今天早晨聽到的那些動靜，略帶著些猜測的語氣：“原來如此。今早我聽到的那些動靜，原來是柳家傳出來的。”

“是啊。柳家公子一走，柳家上上下下肯定都忙壞了。柳家那老爺子，恐怕也坐不住嘍。”

羅元觴點了點頭，環視四周，夏梔依舊沒有出現。但他的目光，卻被角落裏的一個大缸吸引了住。

“月婆婆，那個缸是做什麽的？那缸裏的白色漿液，又是何用途？”

老人看了一眼那個大缸，道：“那是做易容道具的漿液。夏老爺子從前是混江湖的，會一些的易容換形的本事。那丫頭呀，便是從她爺爺那裏學了這些。不過，依我們之見，那丫頭的易容術可厲害了，未必就比她爺爺當年差！”

易容術？羅元觴暗暗點點頭。不出意外，夏梔那時而朦朧時而清澈的眼睛，多半就是這易容術作的祟。

下一刻，忽然發現自己似乎偏離了來此的初衷，一個不小心在閑聊上浪費了太多時間，當即回過神來問道：

“月婆婆，夏梔……夏姑娘呢？怎麽都沒見到她人？”

老人會心一笑：“我就知道你這孩子肯定不是來找我倆聊天的，我們這把老骨頭，怎能及得上那丫頭年輕漂亮？不過話又說回來，那丫頭的確美得不可方物。若我是男人，再年輕個三十歲，肯定會一下子愛上那丫頭的。”

“羅公子，我要是你，就抓緊機會趕緊上。那丫頭那麽漂亮，追求者肯定不少。而且，我看你和她還是挺合適，那丫頭聰明伶俐，你也機敏睿智，又相貌堂堂。這樣算起來，你們還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兒喲！”

兩位老人不知不覺中牽起了紅線，羅元觴卻只能訕笑地站在一旁。待到老人說完，他才終於找到機會把話題扯回來：

“兩位婆婆，咱們好像……扯遠了吧。我只是想問問，夏姑娘人在何處？”

兩名老人相視一眼，皆是會心一笑，隨即答道：“好了，不逗你了。今天是夏老爺子的祭日，那丫頭去村外的墓地給她爺爺上香去了。你想找她，去村外的樹林便是。”

羅元觴謝過兩位老人，徑直朝著村外快步趕去。

游藝村村外不遠有著一片茂密的樹林，原是村民們謀以生計的地方，但後來村裏的年輕人都出村進城，不再依仗這樹林，這片樹林便漸漸荒廢了。

再後來，村民們不想這樹林就這樣閑置著，便索性將這兒當成了墓地，村裏有人死了都埋在這裏。逐漸的，這兒便成了游藝村人盡皆知的公墓場。

徒步行了幾裏，成片的樹林便映入眼簾。遠遠望去，樹林裏幾乎空無一人，唯一一道黑影，在角落裏隱約站著。

嘴角浮起一抹笑意，逐漸放緩了腳步，心中懷著敬畏地走上前去。

“夏姑娘。”看清了黑影，輕輕喚了一聲。

黑影沒有理會，繼續跪在地上，看著面前立著的墓碑，額頭碰地、雙手合十地拜了幾拜，隨後緩緩起身，又神情凝重地鞠了幾躬。

羅元觴沒有再說話，退到一旁，看著夏梔做完一切，等候她親自開口。

夏梔蹲在墓碑前，小心翼翼地將貢品收進籃子，又凝視了墓碑許久，輕輕說了幾句什麽，才終於站起身。

微收情緒，正要轉身，忽然，一團淩厲的黑影朝她急射而來。一瞬，她的身形微微一動，那團黑影便恰如其分地與其擦肩而過，“砰”的一聲釘在了其身後的樹上。

看清那團黑影的原貌，竟是一枚形狀奇特的飛鏢。看形狀，似乎是某個江湖高手的獨門暗器。而看其射出的速度，使鏢之人身手必然不弱！

嗖！

危機並未結束，而且這一次，是數枚暗器一同射出！

“危險！”羅元觴反應靈敏，一個躍身撲上前，摟住夏梔的腰身，將其拉到一旁的樹後躲避起來，同時借著風聲暗暗探聽著下一輪暗器的軌跡。

聽到動靜似乎暫時消失了，羅元觴暗暗松了口氣，轉頭看了看夏梔：“怎麽樣，沒受傷吧？”又想到方才第一枚暗器時夏梔那一下漂亮的躲閃，誇讚道：

“身手不錯，那種速度都能躲得過去。怎麽，跟爺爺學了些武功？”

“運氣好罷了。我不喜歡打打殺殺，爺爺教我武功也沒好好學。直到現在，也就是三腳貓的功夫。”夏梔輕抿櫻唇，微微垂下臉頰，感受著羅元觴有力的懷抱。她似乎是第一次與一個男人靠得那麽近。

“沒關系”羅元觴自信一笑，“有我在，我不會讓那個人傷到你的。這使鏢之人武功雖然不弱，但我還是有把握的。只是……”

砰！

二人說話間，又一枚鐵鏢猛地打在他們身前的樹幹上。羅元觴立刻不再言語，專心應對那藏於暗處的刺殺者。

接連的幾枚暗器都沒有得手，那刺殺者卻並沒有放棄，反而加緊了攻勢。不過，羅元觴一次次的機敏應對加之夏梔的緊密配合，一炷香的時間過去，那刺殺者依舊沒有得手。

“好像結束了。”見許久沒有動靜，羅元觴小心翼翼地探出頭去，依舊沒有任何聲響。再細一聽，似有一陣短暫而急促的腳步聲逐漸遠離。

看樣子，那人應該是多次沒有得手而最終放棄了。

“可以放心了，他走了。”

再一次地確認之後，二人這才大膽起來。那刺殺者的武功雖然不強，但那種令人防不勝防的暗器，縱使武功再強之人，也還是要防的。

剛剛放松下來，夏梔便朝著羅元觴鞠了一躬：“多謝羅公子救命之恩。”

羅元觴笑著擺了擺手：“姑娘客氣了，我們已經是朋友了。這點小事，舉手之勞罷了。對了姑娘，還未問你，方才那名使鏢的暗殺者到底是何來路？是沖著你來的麽？”

“他們的來路我不知，不過他們的確是沖著我來的。”夏梔看了眼身旁的墓碑，神色有些黯然：“他們本是沖著爺爺來的，因為爺爺去世了，他們才把矛頭指向了我。至於他們的來頭……一直到最後一日，爺爺都不肯告訴我。”

羅元觴察覺到夏梔眼中的神傷，頓時不再說話，沈默了許久，才說道：“夏姑娘，我想……給老爺子上柱香，可以麽？”

夏梔欣然一笑，點點頭，眼中多了幾分喜悅。

過往幾年，都是她一人獨自來此祭拜。今年竟多了一人，她自然高興，盡管此人與她頂多算是萍水相逢。

夏梔從籃中取出了幾根香，點燃後遞給羅元觴。羅元觴走到墓碑前，仿照夏梔方才的動作，先跪後磕，行了一番禮數之後，又站直身軀虔誠地鞠上幾躬，才作罷。

“謝謝你，羅公子。”夏梔望著羅元觴溫婉一笑，眼中閃過一道罕見的寬慰。

羅元觴回敬一笑，隨後很快將目光移開。很可惜，一貫敏銳的他，竟沒有發現，此刻眼前的女孩的眼中，多了一絲他從未見過的異樣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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