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顧星河分別之後，羅元觴獨自一人返回了縣衙。

天色已暗，酉時已過，衙門裏僅剩幾道依舊守候的身影。定睛一看，不僅僅是羅立海和喻直，幾日未曾現身的羅夕檸竟然也在。

忙碌了一日，羅元觴早已疲憊不堪，“砰”的一聲坐在大堂兩邊的座椅上，四肢肆意地攤開。反正衙門裏已經沒有外人，他也不必顧及形象。

“元觴，今日成果如何，可有什麽發現？”

羅元觴苦笑嘆聲，搖搖頭。

“一無所獲，倒是碰上了個本不該碰上的人。話說，夕檸，你怎麽在這兒？往常這個時候，你不是應該好好在家待著麽？”

羅夕檸不喜地撅起小嘴，瞪了眼此刻四仰八叉地躺在椅上的羅元觴，似乎對這一言語非常不滿。

“怎麽，哥，我才剛來你就催我回去啊？看你這麽苦惱，又這麽勞累，人家才想幫幫你嘛！沒想到，好心當做驢肝肺，哼！”

羅夕檸的脾氣羅元觴早已習以為常，也就沒怎麽在意。不過，他不得不承認，在某些時候，羅夕檸的作用的確不可忽視。

“好好好，我知道你的好心。這樣，我估計你應該已經纏著老喻把整個案子的過程告訴你了。那你說說，聽完案子後，你有什麽發現？或者，什麽特別的想法？”

羅元觴隨意地問道，並沒有打算從羅夕檸處獲得什麽線索。

羅夕檸卻是欣然，白皙的小臉興奮起來。

“當然有，要不然我也不會來了。哥，我先問你幾個問題。喻直哥說，那個武舉考生死在了悅海客棧，是真的麽？”

“當然。”

“悅海客棧掌櫃的是個中年男人，叫做鐘萬財，是麽？”

“沒錯。這些明擺著的事兒，你問做什麽？”

“那就沒錯了。哥，我昨日，不對，應該兩日前，曾看到鐘萬財獨自一人去往北郊，去的時候，手上還揣著一袋金子。”

忽然聽到了什麽，羅元觴猛地從椅上蹦起，原本因為疲憊而稍顯黯淡的雙眸霎時亮起，激動得一把抱住羅夕檸的雙肩。

兩日幾乎一無所獲，沒想到竟在羅夕檸處得到了線索。

“夕檸，你說什麽？再說一遍！”

羅夕檸被羅元觴的異常反應嚇了一跳，一下子楞了，隨即才反應過來。

“我說，我曾看到鐘掌櫃獨自一人去往北郊，去時，手上還揣著一袋金子。”

“北郊，金子……難道說？”

羅元觴思索了會，立時明白了什麽。這二者聯系起來，唯一的指向，便是那坐落於黎京北郊的黎城賞金會。

“難道，鐘掌櫃背著我們，從黎城賞金會請來了賞金獵人？這麽說，這個案子中，就不僅僅只有死者和兇手那麽簡單了。”

羅元觴陷入了沈思。這看似是條與案子毫無關系的線索，但如果這是真的，那羅元觴這些天碰上的一些怪人怪事，或許就可以解釋了。

羅元觴依舊埋頭苦思，一旁的羅夕檸則是滿臉期待。她很想知道，自己帶來的線索，究竟能不能給羅元觴帶來些許幫助。

整個縣衙頓時一片寂靜，羅夕檸三人都是屏住了呼吸，沈默無言，不敢絲毫打擾。

不知過了多久，一道細碎而緊促的腳步聲打破了這份平靜。四人不約而同地擡頭，一名小廝模樣的男子匆匆跑入。

“羅捕頭，將軍請您過去一趟，有要事相商！”

亥時已至，夜色正濃，男子的面色也甚為焦急。此時派人前來，衛宜修恐怕真有什麽要緊之事，而且，大有可能與案子有關。

“嗯，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告訴將軍一聲，我隨後就到。”

忙碌了一日早已暗生困意，但此刻聽到這一消息，羅元觴卻是猛地打了個激靈，方才還有些昏沈的腦袋立即清醒過來。

“爹，你帶著夕檸先回去吧。老喻，你也回去休息。將軍那邊，我一個人去便可。”

羅元觴當即換上了官服，微整衣裝，獨自一人離開縣衙，腳步匆匆。

衛宜修不是不分輕重的人。他知道羅元觴今日忙了一整日，早已勞累不堪。但縱是如此，卻依舊差人喚羅元觴過去。

所以，不出意外，此事應該已經達到了十萬火急的程度。

亥時的京城幾乎是一片沈寂，只有為數不多的幾座建築依舊燈火通明。這些燈火，終要伴著夜色漸深而逐漸熄滅。

但是，對於武舉考院內的眾人來說，今夜，註定是個不眠之夜。

萬眾等候中，一道身影終於出現。隨著身影邁步而入，原坐在後堂的衛宜修也忽的起身，展顏而笑，露出一副雨過天晴般的罕見笑容。

自從案子發生之後，衛宜修可從未有過如此模樣。

“衛將軍，這是？”

前面的一張木桌上，清晰地擺著幾張沾了血跡的供紙。

衛宜修的身後，一名身著官服的中年男子遍體鱗傷，面無表情地坐在地上。

房間的角落裏，一個頗為年輕的男子被銬上了手銬，灰色的衣裳被撕出了幾個破洞，頭發淩亂地散落在腦後。一雙早已失了銳利的眼眸無助地望著羅元觴，閃動著求助般的目光，一言未發，似是有苦難言。

細看，角落裏的那道面孔，羅元觴認得。

“衛將軍，難不成，在策論中舞弊的那名考生就是？”

衛宜修身後的那名中年男人羅元觴並不認識，但看裝扮，應該是武舉考院內的監考官員。

而角落裏的那名年輕男子，若他沒有看錯，正是在策論和首日的拳腳比試中都奪得魁首的裴興！

裴興，乃策論和一試的雙魁首，又是衛宜修認為最有可能成為新科狀元的考生。這樣的一個人，卻在考試中作弊。若是傳出，豈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屆時，若被人發現新科武狀元竟是弄虛作假之輩，不僅衛宜修人頭難保，就是協同衛宜修辦案的羅元觴等幾人，恐怕也會受到牽連。

當然，這一切的前提是，裴興就是本案的兇手。

衛宜修不再皺眉，幾日來的苦惱也終於煙消雲散。他拿起木桌上的供紙，轉身遞給羅元觴，臉上掛著滿意與釋然的笑容。

“羅捕頭，看看吧，此乃這位劉閑劉大人的供詞。今日傍晚酉時，我安插的暗哨終於回報，告訴我這劉閑暗中與考生私信來往。隨後，我當即派人去他的房間一搜，果然發現了這個。”

衛宜修指著藏在供紙下面的兩份信件，自信說道。

翻出藏在供紙下的信件，緩緩打開。

尚不論內容，只看字跡。其中一封，字體公正筆挺，用詞文雅含蓄，顯然是出自文人之手，落款僅有一個“劉”字。

另外一封，字跡渾圓磅礴，氣勢如虹，字裏行間豪邁而不拘小節，像是個武人所寫。文章末尾，落款字跡潦草，但依稀可以辨認，正是“裴興”二字。

“羅捕頭，如你所見，這其中一封，乃這劉閑所書。而另外一封，自然出自裴興的手筆。至於信的內容，你也看到了，正是裴興花重金買通劉閑的全過程。他們二人所有的交易，包括劉閑如何幫助裴興作弊，已經在信上寫得清清楚楚，無可辯駁。”

羅元觴盯著信件沈思良久，來來回回地翻看著，沒有回話。

而衛宜修，卻顯得有些焦急，攜著期待的神情，迫不及待地追問羅元觴的意見。

“怎麽樣，羅捕頭。依你之見，這樣的鐵證，足以將此二人定罪麽？”

“將軍，這些信件，你是在何處發現的？”羅元觴語氣平靜，眼神依舊停在手中的信件上。

“呃，似乎是在劉閑房間的暗格裏，總之藏得甚是隱蔽。若不是我一直派人盯著他，恐怕永遠都不會發現。”

羅元觴咬著嘴唇點點頭。看了眼衛宜修身後的劉閑後，目光鬥轉，落在角落裏一言不發的裴興身上，註視片刻後道：

“裴興，可以過來一下嗎？”

角落裏的年輕男子猛地打了個寒顫，顫抖地站起身，咬咬牙，帶著手銬行至羅元觴面前，眼中含著一道求助的目光。

“你就是裴興？”

年輕男子點點頭，不太敢說話。看得出，他所害怕的，並非羅元觴，而是羅元觴身旁的衛宜修。

“別怕，只要你沒有犯事，我會為你主持公道的。”將緊握於手中的信件舉至裴興面前：“裴興，這封寫給劉閑的信，可是你親筆所寫？”

裴興拼命地搖搖頭，極力地否認這一說詞。

“可是，衛將軍說，這是你的筆跡。這一點，你可否認？”

裴興下意識地搖頭，但隨即又猛地點點頭。

“那封信上的字，的確是我的筆跡不假。但是，我可以保證，那封信絕不是我親手所寫！那上面的內容，我是半分都不知！”

“那你的意思是，有人模仿你的字跡偽造了信件，從而將此事嫁禍給你，是麽？”

裴興楞了數息，隨即猛然上下動著腦袋。羅元觴隨口一語，便讓被衛宜修逼得幾乎絕望的他重新煥發了希望。

“不錯，就是如此。羅捕頭你說得太對了，一定是這樣！對，真相一定是這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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