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賢微微收起情緒，擦了擦眼眶中的淚水，定了定心神，答道：“記得。那件事情，我一輩子都忘不了。”

“那個時候，我正好外出不在閣中，讓孩子們自行玩耍。當初，我以為，那都是些孩童，應該不會惹出什麽麻煩。卻不曾想，孩童玩笑之間，竟會發生那等損人尊嚴之事。”

“當時，正值盧家家業傾倒，盧家家主盧一平因為制假瞞騙遭人辱罵唾棄。父親如此，身為兒子的盧正奇也就一並遭到了牽連。”

“在我外出離開的幾個時辰之內，有些個調皮的孩子，竟然當眾扒光了那孩子的衣服。等到我回來之時，只看到，那孩子赤身裸體地躺在草地上，四周圍滿了嘲笑的孩子。我還記得，那個時候那孩子的眼神，閃現過了一絲就連我也有些害怕的惡毒。自那之後，我就再也沒有看到那孩子回來上課。唉，現在想起來，一切都是因為我，都是我的錯啊！”

眼眶中再度泛出淚花，此刻的褚賢眼中滿是愧疚與自責。雖然此事並非因他而起，但他顯然已經將所有的過錯推到了自己的身上。

“褚先生，您就不必傷心了，事情已經過去了。更何況，盧正奇現在不也過得很好麽？”

羅元觴簡言安慰後，等著褚賢的情緒微微平定，才繼續問道：“褚先生，那您可還記得，當年羞辱他的罪魁禍首是誰？那名罪魁禍首，可有幫兇？”

褚賢道：“我當然記得。當年，我還親自狠狠地懲罰了那兩個孩子。還記得，罪魁禍首就是碰巧來我尚文閣旁聽的歐陽家閨女，而另外一個，就是雲家的小子雲越。還記得，他們兩個曾是那孩子最好的朋友。”

“只可惜，當年的時候，他們兩個年紀太小，根本就沒法理解家中遭遇劇變之後那孩子心中的痛苦，也不明白他們所做的一切會對那孩子造成多大影響。唉，也不知道，長大之後，他們兩個還記不記得當年的事情。”

褚賢的話音逐漸低下，羅元觴卻是露出了一道難得的興奮笑容。如此一來，盧正奇殺害歐陽琴和雲初，以及陷害雲越的動機，今日終於昭然而揭了。

二人謝過褚賢，正要轉身離去，褚賢卻再度開口叫住了二人。

“羅捕頭。”褚賢依然淚目地喊道。

“羅捕頭，我不知道你問這些所謂何事，也不知道那孩子和這個案子有什麽關系。但我希望，你可以善待那個孩子，無論那孩子犯了什麽過錯。”

“我始終希望，不幸墜入深淵之人，最終可以得到救贖。”

羅元觴轉身望了眼褚賢，輕輕一笑，隨即徑直轉身離開。只留下一道期盼而悲傷的眼神，久久凝視。

二人出了尚文閣，便直接回了衙門。

真相終於大白，但事情並未結束。根據先前的分析，兇手共有兩個。下一步，便是用盧正奇找出另一個兇手。

依據當初的分析，兩個兇手，一個是身懷武藝的江湖中人，另一個是性情謹慎的普通人。盧正奇是後者，也是所有動機的擁有者。所以，另一個兇手，很有可能只是幫著盧正奇殺人的。

因而，想要找出另一名兇手，必須得從盧正奇下手。

但是，現在眾人只是掌握了盧正奇犯案的動機以及一些無關緊要的線索，並沒有可以指證兇手的證據，也就不能逮捕盧正奇。

所以，想要繼續深入調查，只能暗中行事了。

黎京縣衙。

之前忙碌了兩日的眾衙役們此刻都回家休息了。現在的衙門裏 已經只剩下羅元觴、喻直和羅立海三人。

此刻，喻直打著哈欠，坐在凳子上，目光停在定身於院中的羅元觴身上。

“元觴，你真的打算那麽做麽？這樣，會不會太過冒險了？”

先前歐陽軒說過，他雖未曾到過盧正奇家中，但卻曾多次寄錢過去，自然知曉盧正奇的住所。而羅元觴的計劃，則是趁著盧正奇夜晚外出打更之時，偷偷潛入盧正奇家中尋找線索，最好能夠發現另外一名兇手的痕跡。

不僅僅是喻直，羅立海也提出疑問：“元觴，你這樣做，會不會打草驚蛇？這個兇手那麽謹慎，萬一你留下什麽痕跡被他發現，很可能會讓他更加警惕，便更難獲得線索了。”

羅元觴也並非沒有考慮到這點，但是，事態緊急，結案之日迫在眉睫，他們已經沒有時間慢慢尋找線索了。如今情形，這已經是最快、也最直接的辦法了。

而且，羅元觴乃是江湖風雲榜上排名第三十七的高手，輕功屏息之術手到擒來。要不被任何人發覺地潛入一個平民百姓的家裏，不過小菜一碟。

“放心吧，不會有事的。我的武功好歹也在大黎榜上有名，做這些不成問題。對了，你們這幾日也跟著我忙了許久，不如趁著今日，好好地休息一番。”

話畢，羅元觴嘴角盈笑地拂袖而去。

雖然極具自信，但出於謹慎，他依舊決定前往盧正奇住所周遭查看一番，為晚上的行動做足準備。

盧正奇的住所在黎京的西南角，鄰近坐落於西街街心的雲韶坊，但也與南街的衙門相距不遠。若不是歐陽軒告知，羅元觴都沒有想到，這起困擾了他整整三月的案子的兇手，竟然就住在距離衙門不到幾裏的地方。

自從成為捕快之後，羅元觴最常活動的場所也就是這附近。所以，對於這塊地界，羅元觴可謂知根知底。所謂提前探查，也不過是防患未然罷了。

午時已過，盧正奇恰好不在家中。移動幾步前往雲韶坊，不出所料，盧正奇的身影正在裏面。看著那幅淡然自若的神情，他應該還不知道自己的罪行已經被人發現了。

盧正奇是更夫，在夜間活動，日常作息與常人不同。一般而言，他們都是黎明回家休息，休息至午後再外出活動。

根據羅元觴的多方查探，盧正奇午後起床之後，一般都會隨意找家店鋪吃飯。用完午飯後便前往雲韶坊，在雲韶坊坐到天黑，直至夜晚戌時左右才離開雲韶坊。

所以，除了夜晚工作之外，盧正奇閑暇時間基本上都花在了雲韶坊上。因此，雲韶坊的每一位姑娘，每一個夥計，基本都認識盧正奇。

羅元觴混在人群之中，無聲無息地潛入了雲韶坊，暗中觀察盧正奇的一舉一動。

盧正奇平日沈默寡言，但心思卻是非常細膩，也非常聰明。雲韶坊的眾人知曉他的秉性和脾氣，沒等他開口，便為其準備好了一切，雙方默契十足。

只是，這些姑娘和夥計並不知曉，此刻坐在他們面前的男人，竟是三月以來接連發生在黎京的三起慘案的幕後元兇。

盧正奇非常喜歡歌舞，但卻鐘愛雲韶坊。據喻直所說，這個盧正奇似乎從不出現在已經超越雲韶坊躋身“黎京第一坊”的藍月坊。

羅元觴沒有在雲韶坊裏多做停留。

盧正奇性格謹慎，心思細膩，羅元觴也不敢保證，自己待久了會不會引起盧正奇的懷疑。所以，看完了一場歌舞，羅元觴便隨著人流離開，隨後繼續守在雲韶坊之外，靜靜等待時機的降臨。

天色漸暗，夜幕悄然降臨，雲韶坊的客人換了一批又一批，盧正奇卻依舊靜坐在坊內，沒有起身甚至是移動的跡象。

剛剛松懈一刻，擡眼一看，卻忽然看見盧正奇從雲韶坊走出。算算時辰，已經逼近戌時，盧正奇也是時候上工了。

悄悄跟在盧正奇身後，羅元觴借著內力隱去身形。這兩年他雖未涉及江湖，但武藝卻是沒有落下。

以他的武藝，想要不動聲色地跟著一個普通人，並非難事。更何況，他跟著的那個人，看起來並沒有心懷警惕。

靜靜守在門外，回家不到半刻，盧正奇便帶著打更鑼走出屋子，擡頭望望天色，戌時未到，此時上工並不算遲。

望著盧正奇漸漸走遠，天色也完全暗了下來，整個黎京已經完全籠罩於夜幕之中。那間屋子，已經空曠得沒有任何一人了。

不過，羅元觴並未輕舉妄動。這個時候，街上的來往行人還比較多，萬一被人發現未免不妥。

所以，羅元觴的打算，等到深夜子時，夜深人靜之際，再行出手。盧正奇的屋子並不大，憑羅元觴一人，花上一個時辰左右，應該就能搜查一遍。

打更的聲音不斷地傳來，戌時，酉時……一個個時辰悄然而逝，伴隨著時間的流逝，偌大的黎京逐漸平靜下去。

“噔，噔……”

夜晚第三個時辰終於到來，夜半三更，即為子時。這個時候，也是最方便動手的時候。

輕輕推開屋門，輕手輕腳摸進屋子。他沒有點燃屋裏的蠟燭，而是自帶火燭光源，一點點地仔細搜尋著屋子的每一個角落。

依照盧正奇的謹慎，應該不會把重要的證據擺在明處。若非藏在某些不起眼、也不容易發現的角落，應該就是藏在屋子裏某個常人難以發現的暗格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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