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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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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黑如墨, 剛剛喧鬧的夜市慢慢變得寂靜,顧雲翼擡頭看著夜幕低垂的星空, 全身放松下來。

他揉了揉疲憊的胳膊,拿起錢盒,一點一點數錢。

一文,兩文, 三文……七百文……九百七十文……兩千一百三十四文……

沒了?

他沮喪地把盒子倒扣,真的沒了。

旁邊大丫聽到他數完錢, 驚訝地木氏道, “娘,今天比昨天多掙兩百文。太好了。”

木氏摸摸女兒的腦袋,察覺出顧雲翼心情不好,忙道, “都是因為有小翼幫忙,才能多賣兩百文。”

顧雲翼把銅錢全部放回盒子裏, 他看著木氏和大丫, 很想問, 錢都在這兒嗎?你們沒有私藏嗎?

可是他沒問出口,因為他不會燒烤, 材料也認不全, 這一整晚, 都是由他來收錢的,木氏和大丫連碰都沒碰過。

他抿了抿嘴,不死心追問, “木嬸,你們一晚上最多能掙多少?”

兩千一百三十四文?連五兩一半都沒有。他豈不是要給他們家賣一輩子燒烤。

木氏楞了一下,“七夕和中秋節生意是最好的。一晚上能掙到三兩多。”

七夕是乞巧節,許多年輕男女都會出來約會。

中秋節有燈會,是一家人出來玩鬧的日子。

即便如此,也只能掙到三兩多。

顧雲翼死心了,揉了揉酸痛的胳膊。他這一整晚忙得昏天黑地,胳膊不停重覆收錢,找錢。甚至為了早點完成賭約,他還按照約定笑著面對客人。

即使如此,也只掙了二兩多。離五兩差了一半還多。

他要是現在還反應不過來,她算計他。他就是傻子了。

顧雲翼很生氣,他氣得肺管都要炸了。

第二日一早,他頂著厚厚的黑眼圈,看到囡囡第一眼,憋了一晚上的火就沖她撒了,“陸令儀,你敢暗算我?”

囡囡眨巴著眼睛,一臉無辜,“我怎麽暗算你了?”

顧雲翼更怒了,“你還裝傻?你們家燒烤攤,一晚上從來沒有掙過五兩銀子。你想讓我給你打一輩子白工嗎?”

囡囡攤了攤手,“我之前聽你說伯父一天輕輕松松就能掙五十兩。我以為五兩很容易的。難道不是嗎?”

顧雲翼:“……”

好吧,他之前確實在課後跟小夥伴們提起過這事。

顧家除了顧家飯館,還經營顧家紙和顧家零食鋪。生意都很火爆。

顧縣令一家搬到京城,顧永旦就接管了顧家生意。

但顧永旦說的是三家鋪面,而不是一家鋪面。

顧雲翼只是有一天晚上起夜,路過父母房間,迷迷糊糊聽了一耳朵,哪知道差別那麽大。

顧雲翼很懷疑囡囡是故意的,可他找不到證據。

小夥伴也都紛紛上前勸,“算了。你也知道陸叔叔和陸嬸子有多疼她,她沒去賣過燒烤,也很正常。”

顧雲翼甩開小夥伴,瞪了他們一眼,“她不去,她還沒問過嗎?我告訴你們,你們別看她小,其實她一肚子壞水。你們千萬別被她給騙了。”

眾人覺得顧雲翼有些過火。

願賭服輸,做不到就算了,怎麽還能詆毀人家小姑娘呢?

顧雲翼見大家不讚同的眼神,心裏更氣。一個個都傻子。

他怒氣沖沖瞪著囡囡,“你以為你爹勝了我很值得你驕傲嗎?他也不過比我高了兩個名次而已。他年紀那麽大,我才十二,他根本勝之不武。”

囡囡攤了攤手,“可勝了就是勝了。你要比賽前,也知道我爹的年齡,可你還是用雞蛋碰石頭。怎麽能怪我呢?”她歪著腦袋,打量他,“你該不會不想履行賭約吧?”

顧雲翼更氣。他握緊小拳頭,很想回她,老子就不履行,你能拿老子怎麽樣?

可他是男子漢,他不能當個出爾反爾的小人。

他轉了轉眼珠子,繼續挖苦她,“你別以為有什麽了不起。我現在才十二歲,你爹三十一,比我大了整整十九歲。等我們一起參加鄉試,哪怕你爹答得再好,考官看你爹年齡大,也不會取你爹的。到時候,我一定考得比你爹好。”

囡囡攤了攤手,“那又怎樣。至少你現在輸給他了。”

顧雲翼:“……”

窗戶外,陸時秋拿著書本來向袁舉人請教問題,剛好聽到兩人爭執,一字不落聽得清清楚楚。

陸時秋倒是不擔心顧雲翼欺負他閨女。顧雲翼再熊,他家人也不會任他欺負人。

他註意力全集中在顧雲翼那句話。年齡大,考官不會取。真的假的?

1111很快回答,【是真的。科舉是為了選拔官員。年齡太大,即使入了仕,也當不了幾年,所以科舉有條不成文規定,舉人年齡不得高於四十歲。】

陸時秋咬咬牙,憑什麽?鄉試還有性別歧視嗎?

府試定於四月十號。

考試科目分帖經、雜文、策論三場,分別考記誦、辭章和政見時務。

帖經是主考者將需要考試的經書任意翻開一頁,只留開一行,其餘的都被遮蔽。同時,又用紙隨意遮蓋住這一行的三個字,讓應試的學子讀出或寫出被遮蓋住的文字。每經十帖,考生能回答出五條以上者為及格。

這種考試方法,要求應試者熟讀熟記經文,即使是註釋之文也必須熟讀熟記,那些不能熟記經文、不辨章句者,根本無法應付這種形式下的考試。

陸時秋聽說這個考試規則,差點沒把自己嚇暈過去。這完全就是考學生的記憶力。只要稍微背得不那麽熟,就有可能記不得。

好在他已經把四書、五經爛熟與胸。擔心自己遺漏哪篇文章,他打算重讀一遍,加深印象。

雜文泛指詩、賦、箴、銘、表、讚之類,測試應試者的文學才華。自奉元帝登基,雜文二首明確定為詩、賦各一首。詩賦考試要求考生有相當的歷史文化知識,還要求考生具有生動的形象思維能力和審美感受能力,比帖經墨義之類要清新活潑而富於靈氣。

陸時秋自從喝過那瓶才華藥水,瞬間把他的詩情激發。他寫的詩很有靈氣。而且他特別喜歡寫反諷詩。就連袁先生讀過他幾篇詩作,都能拍案叫絕。

策論指議論當前政治問題、向朝廷獻策的文章。

這方面照理說是陸時秋的短板。他是個白身,平時接觸的人都是百姓,國家大事一竅不通。但誰讓他有四乙這個好夥伴呢。

像四書、五經這樣的書,被許多大家讀過,對於書裏的註解,許多大家都有不同看法。而四乙這個圖書館全部收錄進去。

貧民百姓接觸不到的東西,陸時秋都能看到。

他根本現在國家形式分析這些人的論點,把自己的論點寫下來。

陸時秋從來不認為那些大家說的話就是對的。環境不同,政令也不同。

策論就是這樣,不能一成不變,人雲亦雲,你得有自己的想法。

他的想法通常能讓人耳目一新。

當然有時候也不免小家子氣。考慮更多的還是百姓的利益,而不是朝廷。

袁先生看過他寫的策論,把他不足的地方指出來,而後分析給他聽。

袁先生生於小地主家庭,這種階級的人,既看過底層的貧苦,也見過上層的奢華。

他看問題的角度,多少與陸時秋有些出入。

這是陸時秋所沒有想過的。

人們勸人常用一句話,叫“換位思考”。這四個字看起來很容易。做起來卻相當難。

窮人沒有過過好日子,他很難想像富人買一百只鴨,就為了炒一盤鴨心。

窮人認為那樣太奢侈,鴨心哪有肉好吃。

而富人沒有過過窮日子,他很難想像有人居然一天只吃一個窩窩頭。怎麽咽得下去?

同理,皇上和百姓想問題自然也不一樣。

皇上看問題,必定是站在最上層,他想要的無非是國庫充足,百姓富足,政治清明。

陸時秋作為一位貧苦百姓,想要讓自己的策論得到認同。他就必須得站在官員那邊思考問題,又得讓百姓得利。

兩全其美的法子是那麽好想的嗎?

沒聽說過,朝堂上,皇上跟大臣常常議見不合,大臣死諫,皇上不肯讓步,鬧出事來嗎?

陸時秋想問題就差那麽一點“兩全其美”的意思在裏面。

這方面,陸時秋只能博采眾長,多讀別人寫的策論,看看從大局出發,是怎麽解決問題的。

府城很快到來。

一、二場,陸時秋都能輕松應對。

唯獨這個策論,陸時秋考得不是很輕松。

這次考的問題框架很大,大到陸時秋根本沒有思考過。

翻譯成白話文,就是“如果你是一縣之長,該如該治理轄下?”

一縣之長就是縣令,需要負責審判、財政、治水、苛捐雜稅、戰時的征兵工作,凡是與老百姓的生活與民間息息相關的事情,都是縣令的責任。

如果從各個方面詳述,兩千字根本不夠。

最好的答題技巧是先概括,然後選擇其中之一加以詳述。

審判、財政、治水,征兵都屬於保守類型。選擇這四點詳述,中規中矩。但是考官不會給高分。

想要高分,就得另辟蹊徑。

陸時秋打算從苛捐雜稅出發,然後引向其他方面,用以小極大的方法總結出“地方興,朝廷興”的論點。

這樣他既是從百姓出發,又跳出百姓的圈子,展示他的大方向。

但是另辟蹊徑同時也意味著要冒險。

苛捐雜稅有時候並不是上面征收,而是官員自己中飽私囊。

這次主考官是新任河間府知府,陸時秋不知道他為人如何。如果跟前任知府一丘之貉,他極有可能會落選。

但想要提高名次,不鋌而走險怎麽行。

陸時秋痛定思痛,還是按照壓住自己的憤怒,洋洋灑灑寫了一整篇。

寫完草稿,他把文章又重新謄抄一遍。

這次他考慮時間有點久,幾乎是剛落筆,天就黑了。

交完卷,陸時秋決定搗鼓自己的螺鈿。

今年院試是在八月,也不差一時半會兒的。

木氏見他掙錢心切,只能由著他,“這次你能通過嗎?”

陸時秋其實也拿不準,也沒有誇下海口,“到時候就知道了。”

陸時秋岔開話題,“你白天要做螺鈿,晚上還能去燒烤攤嗎?不如讓大嫂過來幫忙吧?”

木氏有些猶豫,“等這個掙到錢再說吧。家裏還缺錢呢。”

她不舍得,這個東西好看是好看,但是能不能賣上價錢,誰也不知道。

現在家裏的大頭收入就是燒烤,她不想隨意放棄。

陸時秋摟住她的腰,“可我擔心你累著。”

木氏嗔了他一眼,有些甜蜜,“沒事。大丫和二丫大了,能幫我做不少事。她倆負責洗菜,我白天負責做這些。不會累著自己的。”

陸時秋見她這麽堅持,只能同意,“那好吧。”

陸時秋把方法交給木氏。

許是女人比男人細心,木氏做的時候,貝殼損壞率比陸時秋低多了。

交了半個月,木氏就把方法全部學會。

陸時秋繼續讀書。

想當初,陸時冬考了七次都沒考中,就知道院試有多難。

院試與縣試,府試一樣,考的仍舊是四書、五經,所不同的是取中率只有20%。相當於五人才能中一人。

陸時秋不敢大意,天天閉門讀書。

同一時間,主考官及教官通宵達旦改試卷。

有一篇文章吸引主考官的註意力。

這次考鄭的題目是主考官,也就是河間府的新任知府周大人出的題。

他屬於幹實事的官員,不喜歡歌功頌德那一套。所以帖經和雜文只要及格就可。名次高低完全取決於策論。

所有教官覺得好的文章都要經過他首肯,才能通過。

這幾天好的文章,也有幾篇,字字珠璣。

有的闡述治安的重要,有的講安居樂業,稅收,甚至征兵,治水都有講過。

唯獨苛捐雜稅沒人敢碰。

其實這也很好理解。

就算再清明的朝廷也免不了有貪官。

鹽儉縣就有一位。

在貪官治理下,講苛捐雜稅,這不就相當於在老虎頭上打蒼蠅嗎?

要是被對方知道了,那縣令還不得給考生小鞋穿嗎?

但這個考官不一樣,他還真的就敢。

文章一開始描寫,北方有個小縣城,有個好縣令,非常受百姓愛戴。

因為政績好,這個縣令理所當然升遷了。縣城迎來了新縣令。

這個新縣令與之前那個縣令作派截然不同。他不僅不為百姓辦實事,而且貪得無厭。

他一來就讓衙役到處征收苛捐雜稅。

百姓辛苦一整年,種上來的糧食,卻連溫飽都混不上。於是許多宵小之輩走上犯罪道路。

犯罪率增加了,縣令公案前的案件堆積成山。偏偏縣令瀆職,衙役貪婪,犯人根本抓不完。甚至有不少冤假錯案。

許多深受其害的百姓深受其害。他們開始不滿,為此偷偷砍走公家在河邊栽種的大樹。

沒想到,百姓大肆砍伐會造成水土流失,一連幾天大雨,大河決堤,發了一場大水。河岸下游的村莊被淹,無數百姓流離失所。這

些無家可歸的人吃不飽,鋌而走險落草為寇,開始搶劫過路商人。

商人被打劫,不敢再到這個縣來經商。原先繁榮昌盛的縣城變得無比蕭條。

最後文章結尾來了一句“地方興、朝廷興”,點晶之筆,一下子把小縣提高到了國家的高度。

周知府拍案叫絕,“妙!太妙了!”

這學生膽子可真大啊。雖然他到河間府任職不過三個月,對各個縣城不怎麽熟,可並不妨礙他欣賞這篇文章。

他這篇策論,把道家“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體現得淋漓盡致。太妙了。

其他教官見周知府這麽激動,紛紛湊上來看。

於是大家表情都有些微妙了。

這……這好縣令不就是顧中丞嗎?這新縣令不就是方縣令嗎?

這考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子嗎?居然在府考明目張膽說方縣令的壞話。

周知府直接給這個考生批了個甲等。

眾人不敢多言,敷衍地應隨幾句。

改完卷,教官們終於放出來,而陸時秋幾乎一夜之間成名。

方縣令的惡行,百姓敢怒不敢言,但是沒有人敢跟他作對,所以大家只能吃下啞巴虧。

突然聽說有人在府試卷子上諷刺他,大家暗暗叫好,於是一傳十,十傳百,等方縣令知道的時候,連街頭巷尾的大娘大嬸都知道這事了。

方縣令在後院發了好大一通火,也把陸時秋的名字牢牢記在心底,想著讓他找到機會,一定要把人除掉。

而陸時秋對此事卻一無所知,他閉門讀書,休息的空檔,突然想起一事,“天皇不是禦駕親征了嗎?怎麽一直沒動靜啊?”

【他從太原府走的,現在已經攻下金國一半城池了。】

陸時秋倒吸一口涼氣,“什麽?這麽厲害?”

他心裏嘀咕,天皇那麽厲害,當初那些皇上公主怎麽會被金人擄走呢?

1111嗤笑一聲,【根據史書記載,當初天皇被皇上派去江南安撫災民。得到消息,趕回來的時候,金人已經把人擄走了。】

陸時秋擰眉,“你笑什麽?這有什麽好笑的。”

1111用平淡無波的聲音反問,“這話你信嗎?”

“為什麽不信?史書不都是真實發生的嗎?”

【誰說史書一定是真的。告訴你,史書是由勝利者書寫的。】1111淡淡道。

陸時秋不想跟它爭辨,就算天皇是為了皇位故意不救奉元帝,那也是他活該。誰讓他不務正業,整天只知道吟詩作畫呢,活該被人搶走皇位。

就在這時,有人急促敲門。

“爹?爹?”囡囡在外面急得不得了。

陸時秋楞了楞,這個點,她不應該在隔壁念書嗎?怎麽跑回家了?

陸時秋打開房門,囡囡臉上全是細汗,他拿了帕子給她擦汗,“什麽事這麽急啊?”

囡囡喘了口粗氣,一把握住他的手,“爹,你府試考了第一名。”

她眼底全是星子,嘴角一直翹著,“爹,你太厲害了,居然考了第一名。”

陸時秋不信,“怎麽可能,我上次考了四十七,這次怎麽可能考第一。別是誰忽悠你的吧?”

囡囡見他不信,急了,“才不是。是先生說的。他早上經過縣衙的時候,聽人說的。”

陸時秋這才想起今天是發榜的日子。

陸時秋感覺自己好像中了大獎,驚訝極了,同時一股喜悅之情湧上心頭,“我……我真的考了第一?太不可思議了。”

1111倒是一點都不驚奇,【縣試的時候,考的都是基礎內容,許多人都能答對,考官會根據考生的字來排名。你的字不怎麽樣,所以才排到四十七名。而這次府試,說實話,你是占了個奇字,敢為別人不敢為。才得了周知府的賞識。】

陸時秋聽它分析頭頭是道,心裏更高興。這意味著他是靠自己的真才實學考上去的,至於奇不奇的,他覺得不是個事兒。

所有人都知道方縣令是個貪官,可那麽多人沒一個人敢揭發。別人知道,也只會佩服他的勇氣,而不是酸他。

當然陸時秋並不是那種傻大膽,他這樣做是有目的。

就算他一路順風順水考中進士,但是以他的年紀,沒什麽稀罕的。

他想成為天下名師,就得另辟蹊徑,為自己揚名。

這世上還有比“不畏強權”更好的名聲嗎?

照楊置的說法,只要殿試結束,朝廷開始安置新科進士,天後就會把方縣令治罪。

殿試六月就能結束,新任縣令最遲九月就得到任。現在已經是四月,他提前五個月把方縣令的惡行公布出來。還能撈個好名聲。

一舉兩得,他怎能不賭一把。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字數有點多,更晚了,抱歉,抱歉。

科舉知識來自百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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