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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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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十五過中秋。前年的今天, 大街小巷全都洋溢著歡聲笑語, 每個人喜氣洋洋。

街上到處掛滿紅燈籠, 天空綻放五彩的煙花, 陸時秋難得沒有出攤, 而是在院子裏賞月,吃著月餅, 孩子們圍著石桌打打鬧鬧。

那一刻家是溫馨的, 人是滿足的。

今年, 街上行人冷冷清清, 賣吃食的小攤比客人還要多。

今天過節, 木氏準備得比往常要少一些,但也只比平時早半個時辰才收攤。

她, 大丫和二丫推著車子, 往回走。

到了家裏,三丫和囡囡正在玩花繩,陸時秋正坐在院子裏打瞌睡。

兩人發出點聲響, 陸時秋被驚醒, 揉了揉皮皮, 看了眼天色,“不是說早點收攤嗎?怎麽這會才回來?”

木氏到竈房端水讓孩子們過來一起洗手。

木氏笑著解釋, “今天客人太少了,賣得比平時慢。你們累的話就先睡吧。不用等我們。”

陸時秋揭開石桌上的菜罩,露出一盤月餅,“等你們回來一起吃月餅。”

二丫眼前一亮, 禿嚕下自己的手,也沒甩,就直奔到石桌坐下,剛要伸手去拿,陸時秋阻止了她,喊了其他人一起過來。

“平時晚上不讓你們吃東西,今天過中秋是個例外。每人一塊月餅。”陸時秋看了眼囡囡,“你太小了,給你二姐掰一半,好不好?”

囡囡接過一半,把她遞到二丫手裏,“二姐吃。”

二丫憨憨笑了。

每人拿到手裏都迫不及待咬了一口。

陸時秋擰著眉,越琢磨越覺得味道有點不對,“哎,你們有沒有覺得這月餅味道好像淡了一些?”

雖說木氏不愛吃甜食,可月餅本來就是甜食,這裏面幾乎就沒糖,她當即附和起來,“好像全是面粉啊。裏面都沒什麽糖,花生更是沒有。”她看了眼月餅的下面,“你這是潘記的月餅嗎?怎麽味道怎麽差這麽多啊?”

看到月餅底下確實是潘記的標記。木氏更不懂了,“你這月餅真是在潘記買的?”

陸時秋將剩下半塊月餅扔到盤子裏,臉色相當難看,“不是。是縣衙的衙役送來的。說按人口,每人買一塊。一個就花了我十文錢呢。”

十文的價格並不貴,畢竟潘記鋪子就是賣這個價。可他沒想到這居然是個假貨。

木氏拍拍他的肩膀,“估計衙役也是想從中賺一筆。這事咱們只能認栽了。”

陸時秋咬牙切齒道,“我明兒就去找二掌櫃,我問問他下次寫信給京城是什麽時候。我非得參他一筆。”

木氏哭笑不得,“好,你寫看看。”

就在這時,二丫伸手把陸時秋吃了一口的月餅拿起來,腆著臉笑,“爹,吃。”

說是給他吃,其實月餅都送到自己嘴邊了。陸時秋指著二丫,沖木氏哈哈大笑,“咱二丫也會耍心眼了。”

木氏被二女兒逗笑了,笑拍了她一記,“你呀你。”

二丫見兩人沒反對,一大口咬了下去。

第二天下午,陸時秋從店裏回來,陸老頭過來送海鮮,遞給陸時秋一個籃子,“你不是說潘記的月餅好吃嗎?這是給你們留的。”

木氏湊過來,“爹,衙門也賣向你們賣月餅了?”

聽到這話,陸老頭就知道他們也有,無奈道,“就這一個月餅就要十文錢。一次就花掉上百文。你娘心疼得一夜都沒睡。”

陸時秋接過來,看了眼油紙,裏面放了八塊。看來家裏人根本沒吃幾塊。

“爹,家裏飯已經做好了,你吃完飯再回去吧。”

陸老頭佝僂著身子,擺了擺手,“不啦。家裏還等著呢。今年日子越發不好過了。我早點回去,也能多掙點。”

說著就要往回走,陸時秋扶著他,“爹,不差這一時半會兒。你餓著肚子回去,回頭病了,花得錢更多。”

說著,沖木氏道,“快點給咱爹盛飯。”

陸老頭不讓,陸時秋非按著他坐下。

陸時秋叫他爹安生坐下,去竈房幫忙端菜。

“爹,你一個人吃吧。家裏都吃過了。”端好飯菜和饅頭,陸時秋就要出去。

天氣涼了,他們洗菜,得先把水燒熱了。

陸老頭看著細面做成的饅頭,心頭五味雜陳,吃了一個,想到昨晚心疼一夜沒睡的婆娘,又揣了一個饅頭放進自己懷裏。

拿完饅頭,他老臉都燒了。匆匆忙忙吃飽,他沖著還在幹活的一家子道,“老三,老三媳婦,孩子們,我走了。”

陸時秋起身送他出來,“爹,你趕車慢點。”

陸老頭夾著胳膊,往外走,走到門口的時候,他看了眼陸時秋,“我知道你在縣城掙得多,但是得省著點花。日子還長著呢。頓頓吃細面,掙再多也吃窮嘍。”

陸時秋嘆了一口氣,老人家節省了一輩子。他能說什麽,點了下頭,“是,爹。我知道了。”

看著他縮著脖子上了驢車,縮成一團。陸時秋突然覺得他爹真的老了。

老人們常說,人一旦老了,個頭就會往下縮。他爹好像比以前矮了許多。

【宿主,你爹不是矮了,他是被生活的重擔壓彎了脊梁骨。】

陸時秋無法反駁。是啊,家裏要供兩個讀書人,今年的稅比往年多了兩倍。老家的日子可不就難過麽。

“你怎麽了?”木氏見他站在門旁發呆,喊了一聲。

陸時秋回神,走過來繼續洗菜,“就是覺得我爹很辛苦。你沒看到嗎?他剛剛縮著脖子。這才八月啊,居然這麽怕冷。你說到了冬天,他咋過?”

木氏也覺得公爹好像有點蒼老。

陸時秋手上動作不停,“待會兒你去買幾斤棉花給他做件厚棉衣。他天天趕驢車,越往後,天越冷。人受不住。”

頓了頓,又想到冬天風大,補充道,“不僅棉衣,還要給他做個氈帽。把整個腦袋和脖子都圍起來的那種。”

木氏覺得這主意不錯,“行。”

陸時秋想到他娘,“你給咱娘也做一身。咱爹拿來那麽多月餅,估計她這會兒心疼著呢。”

木氏噗嗤一聲笑了,以婆婆的性子還真有可能。

她知道相公是啥意思。沒分家錢,他怎麽占便宜都行,旁人也不能說個不字。但是分了家,那就是親戚,有來有往,占便宜就是壞自己的名聲。

不過木氏又道,“我估計咱娘更想你給她錢。”

陸時秋撇嘴,“我給他們錢,他們也舍不得用到自己身上。他們只會省下來,把自己折騰出一身病。還是算了吧。”

他送給老兩口的衣裳,諒大嫂二嫂也不敢扒下來穿在自家身上。

木氏笑了,“其實娘說得不對。你還是很孝順的。”

陸時秋有些不自在,他孝順?他只是不想給閨女抹黑罷了。他可是未來官爺的爹。

本來就是嘛,他每個月都滿著木氏給老兩口三四百文的孝敬銀子,都夠老兩口買幾身衣服了。可他們倒好。一次也沒花到自己身上。

整天穿著打補丁的衣服就進城,哥嫂就這麽看著,也不知道幫忙置辦一身,這種不孝子孫還要個屁啊。

可他爹就是不,還整天拼死累活給他們掙錢,一點也不知道享福。

他有時候都覺得他爹娘就是個榆木腦袋。

婆娘的目光燒得陸時秋呼辣辣地,他輕咳了一聲,轉移了話題,罵道,“這方縣令忒不是個東西。那麽多稅,七七八八加起來得有小二十兩。就這還不知足。又弄出個月餅。還強買強賣!狗官,喪良心的癟犢子,我非得狠狠告他一狀。”

不等木氏反應過來,他眼急手快看到囡囡把胳膊往木桶伸,扯著她的袖子就道,“小祖宗唉,你就不用過來幫忙了。你去找你大姐吧。讓她給你烤花生吃。”

囡囡拍著小胖手,跟著一塊重覆,“花生。花生。”

“對,花生,快去吧。”陸時秋把她往竈房方向推。

陸時秋洗完菜,木氏就去買了十來斤棉花。給公爹婆婆做的衣裳,她不好叫人幫忙,就自己來了。

第二天早上,吃飯的時候,囡囡覺得煎蛋沒什麽滋味,就想吃鹵蛋,陸時秋答應中午給她買。

囡囡這才高興了。

吃完早飯,陸時秋去海貨店忙活,快到中午時去顧家飯館交錢,順便請二掌櫃幫忙寫封信到縣城。

二掌櫃聽到他要告方縣令,手有些發抖,壓低聲音道,“這要是被人知道了,你可討不了好。”

陸時秋驚訝道,“怎麽會被他知道?這事你知我知天知地知,沒有第五人知道。”

二掌櫃見他這麽天真,給他提了醒兒,“咱們這些信件都是放到驛站。那驛站的驛丞就是方縣令的人。聽說每封信都會檢查一遍,才會給你發出。”

陸時秋沒想到方縣令這麽奸滑。居然連這點都想到了。

陸時秋不想惹禍上身,更不能連累二掌櫃,當即就道,“那就不寫吧。”

識趣的人總是招人待見的,二掌櫃又安慰他,“你放心吧。新皇是個明主,等他收拾好上面那些貪官,就會往下排查。你等著瞧吧。”

陸時秋胡亂點了下頭。

他心情極差,把早上許諾的事兒給忘了一幹二凈。

回到家,飯菜做好了,囡囡看著自己的碗,睜著那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一臉控訴地看著陸時秋,“爹,我的鹵蛋呢?”

陸時暖猛拍下額頭,“對不住,爹給忘了,爹下午就給你買。好不好?你先吃其他菜。”

囡囡心心念念了一上午,推開碗,踢著小腿,“我不要。你說話不算話,你是壞爹。”似乎想到什麽,她滑下登子,掐著腰沖他瞪眼,“喪良心的癟犢子。”

她人小,嬰兒肥的小臉上鑲嵌一雙像黑葡萄似的眼睛,配上她萌萌的小奶音,罵起人來可笑又有趣。

三丫拍著巴掌也跟著學了一句,“癟犢子。”

陸時秋眉頭都快打結了,額頭青筋直跳,他抿了抿唇,壓仰著怒火,一把夾起囡囡往自己房裏帶。

孩子們一臉無措,大丫到底年紀大一點,隱隱明白一些,“爹?爹?”

木氏追了上去,拍著緊閉的房門,“相公,你不能打孩子。囡囡還那麽小,她不是故意的。”

陸時秋氣炸了,他成了喪良心的癟犢子。他對她這麽好?她居然罵他?

1111還是頭一回見宿主發這麽大火,立刻勸道,【宿主,你冷靜點,你嚇壞孩子了。】

陸時秋胸口一鼓一鼓的,怒道,“你放屁,如果你掏心掏肺對一個人好,她反來罵你,你能冷靜下來?”

1111給他擺事實講道理,【這叫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她是跟你學的。你自己說話不註意,才讓孩子學了去。你能怪得了誰?】

陸時秋驚訝不已,“我什麽時候罵人了?”

1111見他忘性這麽大,把昨晚他罵方縣令的話重覆了一遍。

陸時秋恍然大悟。

原來囡囡真是跟他學的。對哦,囡囡當時就在他腿邊玩水。離那麽近,肯定把他的話全聽進去了。

想到這點,陸時秋身上的火氣熄了一大半,把孩子放下來,扶著她的肩膀。

囡囡睜著那雙無辜的大眼睛看著他,她顯然還不知道發生何事,只是看著她爹臉色黑沈,本能覺得事情不妙,攪著小手,局促地看著他。

陸時秋心一下子就軟了,輕聲細語問道,“囡囡,你知道喪良心是什麽意思嗎?”

囡囡搖頭,“不知道。”她就是覺得這詞兒很新鮮,從來也沒聽人說過。她說起來,特別有意思。

陸時秋松了一口氣,“那癟犢子呢?”

囡囡又是搖頭,“不知道。”

陸時秋好聲好氣跟她解釋,“囡囡,喪良心和癟犢子都是罵人的話。爹昨天說的是壞人。才罵他的。你覺得爹是壞人嗎?”

囡囡手指抵著下巴,認真想了想,“不是壞人。”她遲疑了下,“可你說話不算話。你沒給我買鹵蛋。”

還真是軸。陸時秋腹誹,他笑著道,“爹不是故意的。爹下午給你買兩個鹵蛋補償你,好不好?”

囡囡眼睛一亮,“兩個?”

“對!”

囡囡一下子就原諒了他,“好。”

陸時秋摸摸她的小腦袋,跟她打商量,“那你以後不要再用那話罵人好不好?你現在還太小了,分不清好人和壞人。要是罵錯了,人家會生氣的。”

囡囡嘴巴張成了O型,想到自己罵錯了爹爹,小臉漲得通紅,乖乖認錯,“好。”

說通了之後,陸時秋牽著女兒的小手出了屋。

木氏在門旁聽到父女倆的對話,又好笑又窩心。

她男人居然把囡囡當成一個大人在對話。可真有意思。

大丫站在木氏旁邊,看到囡囡平安無事,松了好大一口氣。

晚上睡覺時,陸時秋攬著木氏的肩膀,“囡囡才兩歲多,居然就能把我的話學了去。看來咱們以後說話得註意點。”

他在縣城待得越久,就看得越清楚。凡是有文化有素養的人說話都是細聲細氣,哪怕生氣罵人也都不帶臟字。

說話帶臟字那是下等人才幹的事兒。他閨女將來可是要當官的,怎麽能說臟話呢。

木氏憂心忡忡,“我們在家不說,可咱們住的這地兒,什麽人都有。你能管得了別人嗎?”

這話倒是真人。附近住的都是賣貨的小販子,平時也會跟家人拌幾句嘴,跟對門罵戰。

只是他現在還買不起房子,“如果他們誰說了,我們就告訴孩子這是臟話。讓她們不要學。”

木氏點了點頭,“行吧。”

“等咱們掙著錢了,就買個院子,搬到別地兒去。”

木氏笑了,“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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