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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朝暗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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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元二十四年五月,太後國喪滿正式除服,後宮的陰雲終於漸漸消弭隱去。

時值端午佳節,玄淩特特下旨:中宮久空,朕遙感六宮無主,莞貴妃甄氏,端恭懋著,育有皇嗣,為六宮之表率,朕心特許,冊為皇貴妃。

大周的規矩,乃是皇後之下設四妃、三夫人、三妃、九嬪、五貴嬪,四妃之中,獨貴妃可享尊號,餘者皆以姓為號,故貴妃已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如今朱宜修死不過一年,朱家根基猶在,於情於理玄淩也不可能在這個時候冊立新後,立甄嬛為皇貴妃也是無奈之舉。

而在此時,前朝之中立太子的言論也開始甚囂塵上。

甄嬛得知時正在柔儀殿裏陪著眉莊繡花,予澤和予沐在一旁桌案寫著太傅甄遠道給留的作業,予瀚和予深由徐昭容教著牙牙學語念三字經,幾個帝姬則在殿外廊下玩著七巧板,其樂融融。

“怎麽不見淑和帝姬?”甄嬛打量四周後忍不住道,“呂昭儀也許久不見了,她可是最愛熱鬧呢。”

“聽說昭儀這幾日病著,淑和帝姬一直近身侍奉著。”眉莊用小銀鑷子剝了一個核桃,仔細剔出核桃肉放在手邊的纏枝蓮盤子裏,曼聲道:“淑和帝姬也十三了,到了品看駙馬的時候了,皇上那裏也不急著,少不了是要你操心了。聽說西南邊境不大安穩,日前昭儀遇見胡昭媛,言語不和,胡昭媛說了幾句不中聽的,昭儀又性情耿直,這才氣病了。”

甄嬛噗嗤一笑,手中繡花針上下翻飛不停,“這也難怪,呂昭儀雖占著個九嬪之首,卻著實比不得胡昭媛年輕得寵。且皇上前幾日還說呢,只等八月中秋就晉她為昌妃。”

“胡昭媛到底是舞陽大長公主的外孫女,在後宮之中出身算是一等一的了。”眉莊搖搖頭嘆息,“雖然都是帝姬,和睦帝姬跟淑和帝姬在皇上心中總是不同的。”

“眉姐姐倒提醒了我。”甄嬛宛然輕笑,“你家兄長沈檀的長子沈拓,如今正在戶部任職,不知多大年紀?”

眉莊不疑有他,信口笑道:“拓兒今年十七了。你也知道,我沈家向來以書香傳家,父親從不許子孫從軍,拓兒卻是文武兼修,在戶部也算難為他了……”

正說著,忽聽見一旁徐昭容放下書卷,呵呵笑道:“惠姐姐也算是聰明伶俐,怎麽聽不出來莞姐姐的意思?”

眉莊聞之一回味,這才聽出甄嬛言外之意,因笑道:“你倒是疼淑和帝姬,竟是在這裏等著我呢。皇上和呂昭儀都沒說什麽呢,你想這些也不過是徒勞。”

徐昭容盈盈一笑,團扇一指呂昭儀宮殿的方向道:“莞姐姐現是後宮地位最尊的皇貴妃,為帝姬選駙馬也是分內之事。若是呂昭儀與帝姬都願意,皇上那裏也不過就是姐姐一句話罷了。”

“妹妹這話,我可就理所應當地受著了。”甄嬛掩唇笑道,“虧得妹妹生的皇子,若是個帝姬,我是必定要給幾個侄兒、外甥留著的。皇上意思,妹妹乃是五殿下生母,中秋時也要一並升為貞妃才好,免得外面說起來小覷了殿下。”

徐昭容且驚且喜,頰生紅暈,如綻放的月季,盈盈含笑,良久才婉聲道:“皇上顧惜深兒便是萬幸,臣妾並不在乎位份。”

“便是你不在乎,旁人難免會多心。妹妹是誕育皇子的功臣,位列三妃也是理所應當。”眉莊隨口道。

這一廂借著淑和帝姬的事,甄嬛三人又絮絮聊了幾句。眉莊雖然高潔,但與皇家結親未嘗不是好事,畢竟眉莊身居高位,玄淩難免多疑,沈家在前朝未必會有多大前程,倒不如尚主來求個平安。何況淑和也是穩重的孩子,若沈拓自己情願,便不算委屈。

退一萬步講,萬一日後沈家真遇見什麽事,有淑和在,玄淩都會留個情面。

說了半晌,也就各自散了。到了夜間,甄嬛正坐於內殿陪聆歡把玩一把燒槽琵琶,那是先朝楊淑妃的愛物,收拾庫房時理了出來,琵琶槽是些邏檀木制成,光亮可鑒,有金絲紅紋形成的兩只鳳凰,弦是西越國所貢的淥水蠶絲制成,音色如新,婉轉玎玲。

聆歡素來心性跳脫,一見之下倒喜歡得緊,先時昭成太後便賜了她,太後亡故後甄嬛心裏忌諱,許久不曾取出來。還是為著聆歡哭鬧才取了出來校弦,甄嬛也索性不理,由著聆歡夜夜手不離弦,時不時便撥弄幾下。

翠竹窗櫳下,霞影紗影影綽綽映著窗外一本新開的西府海棠。雨線漫漫,打在檐頭鐵馬上,打在中庭芭蕉上,桃枝上猶開著粉色的花,聲音清越。

聆歡素來最愛聽雨聲,並不如她封號一般“耳聞歡聲”。此時她神情專註撥著琵琶,那是樂師謝金娘新教她的一首曲子,音律簡單,在這雨夜聽來,卻隱隱有哀怨之調。

甄嬛想起甄嬛傳番外中提及,朧月帝姬最終是和親赫赫,心中總是記掛著,也是為此才改了玄淩擬定的封號。聆歡二字,未嘗不是她為人母親的願望。遂望一望窗外殘荷宿雨,不覺笑道:“千載琵琶作胡語,分明怨恨曲中論。不過人生樂在相知心,實在無須公主琵琶幽怨多了。”

聆歡正在學杜少陵的詩書,自然知道王昭君的典故,側首甜甜一笑,“若真是人中龍鳳,昭君出塞亦不算辜負。”

甄嬛倒不意她是這樣想,只覺得冥冥之中仍是有天數循環,便笑著餵了一片果脯到她口中。夜色更濃,沐黛上前又點上幾盞燈,將燈芯挑一挑,爆出一朵小小的燈花,卻聽一把聲音道:“燈花爆了,可是有什麽喜事麽?”

甄嬛轉首見是玄淩,笑容愈加恬美,聆歡脆生生地請了安,便乖巧地去一旁繼續玩琵琶。玄淩“嗤”地一笑,左右打量了一番,歪在炕桌邊道:“你們母女倒清閑,聽李長說這個月宮裏儉省了幾萬兩,這是你勤儉持家的功勞。只是你到底是皇貴妃呢,柔儀殿裏反而不如搬進來那年裝飾華麗了。”

“哪裏是臣妾勤儉,不過是國喪剛過,臣妾覺得宮中不宜鋪張浪費,且不是大選之年,宮中都是以前的老人,不似新人們愛花哨,妃嬪不多。加之近日來皇上少去餘容貴人處,春禧閣支取的東西少了。”甄嬛如數家珍,一一道來,“不過胡昭媛和徐昭容都要晉位了,大殿下也十七了,到了選妃的時候,宮裏就是再填上十萬兩也不夠花費的。”

玄淩聽聞微微皺眉,眸中隱隱有怒火翻騰,淡淡道:“說起予漓朕就心中有氣。這孩子本就平庸,性子也綿軟,偏偏前朝還提起朕已有五子,可擇長者為太子,以固國本。”

甄嬛為他倒了一盞寶珠山茶,側首冷笑一聲:“說這話就該立時傳廷杖,打死也不為過!皇上春秋鼎盛,如今就有五子,將來不知道還有多少位皇子呢?怎麽就早早論起國本來了,可見不像話!”

玄淩搖頭道:“朕已告訴他,朕的五位皇子除了皇長子年長些,予澤和予沐不過才十歲的孩子,予瀚、予深更小。何況我朝向來立賢不立長,又何必在長幼上饒舌。”

玄淩自己就是庶出第四子,生平最忌諱的便是嫡庶長幼之事,甄嬛自然明白,遂伏在他膝上,細銀針折珠耳環長長墜下成柔美的姿態,柔聲道:“臣妾方才氣急了,其實皇上也不必太在意。若論子憑母貴,皇長子的生母湯修容出身公侯,養母又是和敬夫人,在諸位皇子中也算高的了,難怪朝臣們要立長了。”

玄淩冷哼一聲,撫著她的鬢發道:“長安侯早已沒落,湯氏又舉止無狀,昔年也跟著朱氏做了好些錯事,算什麽好出身。況且皇子們都還小,哪裏能斷下賢愚,而予漓的資質也確實平庸了些。”他想一想,“倒是丞相鐘修梓提了個折中的建議,先封王,等皇子們都大了再立太子。”

甄嬛微微一楞,轉瞬笑道:“封王便要開府出宮了。皇上才說要給皇長子選妃,封王也算是有個由頭了。”

玄淩笑道:“予漓成婚自然是要出宮的,只是幾個小的倒也無妨。朕想著五位皇子一齊封王,不要分出彼此上下來,免得朝中再升起風波來。”他輕嗤道,“說是朝臣力薦,也多是朱家和湯家的派系,打量著朕是昏君任由他們擺布麽!”

甄嬛悠悠然低嘆一聲,神色柔順,“皇上無需動怒,現在孩子們都小呢,朝臣們也不過是擔心皇上辛勞。如今皇上只管看著皇長子的婚事吧,一向說皇長子軟弱,待有了賢妻總會有幾分心性的。”

“這倒是正經。”玄淩輕輕刮一刮她的鼻尖,“那便交給你與和敬夫人吧,不必告訴湯修容了。”

甄嬛默然點頭,這位湯修容安分守己便罷,否則怕是難逃一死。她的腦子裏能想到的,不過是與朱家這個外戚聯手將予漓推上皇位,可惜,今時不同往日。

殿內侍奉的侍女都退下去了。香爐裏焚了上品沈水香,幾縷雪色輕煙從坐獅口中悠悠逸出,清涼沈靜的芬芳悄無痕跡地在這寂靜的殿中縈紆裊裊,飛香紛郁。玄淩頗有些睡意,緩緩閉上眼去。

中秋節那日,除了後宮裏胡昭媛晉昌妃、徐昭容晉貞妃外,玄淩也在前朝宣旨,立予漓為齊王,予澤為秦王,予沐為楚王,予瀚為趙王,予深為晉王,五王並立,尤其是幾位未成年的皇子一同封王,之前立長子予漓為太子的言論也平息不少。

今年並非大選之年,所以甄嬛和和敬夫人鄭重請了賢妃和眉莊幫忙,仔細挑選了二十位京中貴女入宮相看。八月桂花香,上林苑中衣香鬢影,鶯聲燕囀,相映輝然。

朱家那位八小姐朱茜葳自然是在這群貴女之中的,她性情倨傲,衣飾亦十分出挑,遠勝諸人,但她並不是十分美麗,淺芽黃色盛裝之下,原本俏麗的眉梢眼角也被刻意矜持的氣息襯得黯淡了三分,自然不在予漓眼中。

她奉承予漓還算殷勤,而看予漓的神色,顯然湯修容已經提前與他說過朱茜葳之事,故他也算應對合宜。暖風熏得人醉,秋香色長袍的皇長子與芽黃衣衫的朱茜葳並肩立於金色耀目的花朵之側,宛如一對璧人。

當然,也就是“宛如”而已。

甄嬛看予漓滿臉抑郁,與和敬夫人相視一笑,招呼一旁賞花的聆歡過來,不由道:“皇長子很不自在呢。綰綰,你去拉大皇兄去沈香亭賞花,告訴他那裏的幾株秋牡丹開得極好。”

憑欄而望,繁花錦繡裏重重宮闕的飛檐翹角宛如印在五色迷離上的影。沈香亭距此不遠,甄嬛真真地看著予漓被聆歡拉到亭外。彼時,有櫻色衣衫的少女憑欄而坐,望著一叢深色牡丹沈思不已。

金秋的陽光帶著薄薄涼意,有透明的淡金色,拂過沈香亭四角飛起的碧色琉璃瓦,拂過一叢執拗地不肯雕謝的雍容牡丹,細碎地灑在一對男女身上。

甄嬛盈盈一笑,不枉她拐彎抹角地請玉嬈幫忙,為身為隨國公養女的許怡人安排了這次機會。她特地沒有阻止朱茜葳參選,也正是用她來襯托許怡人的奪目。

不出兩日,玄淩便降旨賜婚隨國公養女許怡人為皇長子齊王予漓正妃。

而淑和帝姬的事,甄嬛也尋了個時機向玄淩提了,只等過兩年淑和帝姬及笄就會下降。

予漓是至情至性之人,只是想得到底不夠周祥。他若真依湯修容之意娶了朱氏,雖是親上加親,皇上眼裏總歸有拉攏外戚為帝位圖謀的嫌疑;但娶了許怡人,許氏是養女,並無深厚的背景,血脈不正,有了這位正妃,皇長子終生也難企及太子之位。

說到底,還是不夠心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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