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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行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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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初八,歷書上半年來最好的日子,甄嬛、眉莊與馮淑儀同日受封。早晨,天色還沒有亮,瑩心堂裏已經一片忙碌。宮女和內監們捧著禮盒和大典上專用的的儀仗,來往穿梭著,殿前的石道,鋪著長長的大紅色氆氌,專為妃嬪冊封所乘的翟鳳玉路車,靜靜等候在棠梨宮門前。

甄嬛端坐在妝臺前,剛剛梳洗完畢,玄淩身邊的內監李長親自送來了冊封禮上所穿戴的衣物和首飾。依照禮制,甄嬛只梳著端莊的如意高髻,槿汐等人梳奉聖髻。

奉旨為甄嬛梳髻的是宮裏積年的老姑姑喬氏,她含笑道:“小主的額發生得真高,奴婢為那麽多娘娘、小主梳過頭發,就屬小主的高,如今又有了身孕,可見福澤深厚是旁人不能比的。”

宮中的女子都相信,額發生得越高福氣就越大,甄嬛倒是不在乎這個,不過聽她說的討喜,心情也頗為舒暢,便讓人拿了賞錢賞她。

不過她知曉今日的主角是敬妃,不能太過惹人註目,遂讓槿汐著意檢查過所佩衣裝首飾是否逾制,方才妝扮起來。待得妝成,甄嬛輕輕側首,不由道:“好重。”

流朱在一旁笑嘻嘻道:“如今只是婕妤呢,小主就嫌頭上首飾重了,以後當了貴妃可怎麽好呢?聽說貴妃冊封時光頭上的釵子就有十六支呢。”

甄嬛斜了她一眼,寒聲道:“胡說什麽!今天是什麽日子,還這般口沒遮攔,是我這裏的規矩麽?”

今日冊封禮上都是皇後的人,流朱此言小了說是失言,大了說就是她甄嬛覬覦貴妃尊位,宮中等級森嚴,哪能由著她像家裏一樣隨意說話?

流朱忙息了聲,吐了吐舌頭。喬姑姑笑著打圓場:“姑娘一句玩笑話而已,此間並無讓人,小主放心就是。況且待生下了皇子,小主難道還怕沒有封貴妃那一日麽?宮裏頭又有誰不知道皇上最疼的就是小主呢。”

甄嬛掃視左右,方舒然道:“有勞姑姑了。”又向流朱緩聲道:“你多學學槿汐的穩重,以後不要說這些放肆逾越的話。”

流朱連忙點頭,甄嬛這才安然伸展雙臂由她們換上禮服,對鏡自照,也有了些端肅華貴的姿態。

甄嬛與眉莊都只是貴嬪以下的妃嬪,只有一道聖旨,而敬妃是三妃之一,需正式祭告太廟,授金冊、金印。吉時,甄嬛與眉莊跪於敬妃馮氏身後,於莊嚴肅穆的太廟祠祭告——主角只是敬妃,她們二人略作象征即可。禮成,三人三呼“萬歲”,覆又至昭陽殿參拜帝後。

皇後穿著廣袖密襟的紫金百鳳禮服正襟危坐於玄淩身邊,儀態永遠是那樣高貴端莊,神色嚴肅而端穆,朗聲說著年年一般的話語:“敬妃馮氏、婕妤甄氏、容華沈氏,得天所授,承兆內闈,望今後修德自持,和睦宮闈,勤謹奉上,綿延後嗣。”

甄嬛三人低頭三拜,恭謹答允:“承教於皇後,不勝欣喜。”

擡頭只見玄淩的明黃色緙金九龍緞袍,袍襟下端繡江牙海水紋,所謂“疆山萬裏”,綿延不絕。再擡頭,迎上他和暖如春風的凝望她的眼眸,真真好似“滿目山河空念遠”,看她,又非她。

冊封禮結束,甄嬛到底還是累著了些,玄淩也格外擔心,讓溫實初好生為她調養了幾日方好。

正是六月間,甄嬛又有著身孕,越發怯熱。好在歷代皇帝每年六月皆幸西京太平行宮避暑,至初秋方回鑾京都。玄淩雖不怕熱,到底體憐甄嬛,遂一聲吩咐下去讓內務府準備妥當,循例率了後妃親貴百官,浩浩蕩蕩的大駕出了京城,駐蹕太平行宮。

後宮中除了皇後外,只有華妃、端妃、敬妃、曹容華、甄嬛、眉莊,另有溫儀帝姬年幼離不得生母,也一同跟隨而來。

說起來曹容華雖在華妃左右,但平日裏給玄淩的印象總是安靜懂事,再有昔日的麗貴嬪對比著,更顯得她招人喜歡。華妃清楚這些,所以多年來一直壓著她,否則憑著溫儀帝姬這個女兒,曹容華也不會時至今日還只是個容華。

華妃此前被麗貴嬪的事跌了面子,又因著玄淩的那道旨意,多日不曾在妃嬪很少露面。甄嬛懷著身孕也懶怠應付她,眉莊也擔心甄嬛身子,索性與甄嬛坐在一車上,更沒了見華妃的機會。

溫實初因為照料甄嬛的胎隨行在太醫隊伍中,日日為甄嬛請平安脈並親自熬安胎藥,甄嬛的吃食也都由他驗過了才會食用。畢竟在外面,萬事總要格外小心。

因行程之中不便請安,皇後也就傳話免了,所以眾人格外閑適起來。甄嬛自來到這個世界,一直未曾見識過外面的風光,成日裏在宮闈之中與旁人勾心鬥角。乍見了稼軒農桑、陌上輕煙,聞著野花野草的清新,頓覺舒心不少,連害喜的癥狀都減輕不少。

除了曹容華偶爾會似真似假地來慰問,順便送些轉手就會被扔掉的小物件,甄嬛還算是平平靜靜地到了行宮。

太平行宮依著歌鹿山山勢而建,山中有園,園中有山,夾雜湖泊、密林,宮苑景致取南北最佳的勝景融於一園,風致大異於紫奧城中。

玄淩是最會享受的,選了清涼寧靜的水綠南薰殿作寢殿,又指了最近的宜芙館給甄嬛,開門便有大片荷花婷婷玉立,涼風穿過荷葉自湖上來,愜意宜人。眉莊則為就近照顧她選了玉潤堂,那裏鳳尾森森,龍吟細細,也是乘涼的好去處。

宜芙館正殿放置了數十盆茉莉、素馨、玉蘭等南花,蕊白可愛,每間房中又放有一座風輪,風輪轉動,涼風習習,清芬滿殿。

黃規全一早候在殿內,打了個千兒滿面堆笑:“皇上知道小主懷有身孕,不宜焚香,因此特命奴才取新鮮香花,又放風輪納涼取香。別的小主娘娘那裏全沒有,小主如今這恩寵可是宮裏頭一份兒的呢!”

玄淩別的事情上倒還有限,唯獨在女人身上最能費心思,當然,好心思壞心思暫且不論。不過黃規全畢竟是華妃的人,他送來的鮮花還是讓溫實初看過才好。遂先命宮人停下,方沖黃規全含笑道:“這法子果真妙不可言,皇上真真是費心了。”

黃規全道:“這也罷了,一到了三伏日子,在殿裏放上冰窖裏起出的冰塊,那才叫一個舒服透心。皇上一早吩咐了咱內務府,只要小主一覺熱馬上就用冰,奴才們哪敢不用心。”

甄嬛看看他,忍著惡心道:“這會子還不熱,無妨。勞黃公公回去轉告皇上,等下我過去謝恩。”

黃規全忙奉承道:“為小主做事是奴才的福氣,怎敢說勞累。不過皇上說過一會兒要去與清河王射獵,怕是不得閑了,小主可以歇歇再慢慢過去。”

甄嬛微笑著頷首,命沐黛遞過去一個荷包,黃規全假意推卻了兩句,便喜滋滋地打千兒躬著身子退下去了。

流朱看著他的身影白了一眼,道:“小主,可要奴婢去請溫太醫過來看看這些鮮花有無問題?”

甄嬛略略讚許,流朱也算是多了些心眼,因道:“你這些日子沒白跟槿汐學。不過這會子各位娘娘小主都剛剛進自己的住處,來往人雜裹亂,你先命人將花盆收到偏殿,黃昏後再請溫太醫過來,那時安胎藥怕也好了。”

好生歇息了一會兒,甄嬛才重新整妝勻面,扶了槿汐和沐黛的手慢慢往水綠南薰殿走。剛行至古柏道中,忽聞得頭頂有利器刺破長空的聲響,甄嬛嚇了一跳,定睛一看,卻見一支羽箭貫穿兩只海東青,摜在樹上。

甄嬛忽然想起黃規全曾說玄淩與清河王射獵的話,便問那過來撿海東青的內侍:“可是皇上在裏面呢?”

內侍忙行禮問安,恭謹答道:“回婕妤小主的話,是清河王來了,與皇上在射獵呢。”

甄嬛記得這裏面還有曹容華的一樁公案,卻不知沒了杏花微雨,沒了浣碧,她是否還在這裏,遂又問道:“還有別人在嗎?”

“曹容華隨侍聖駕。”

甄嬛面色略略一滯,想這該來的還是要來,遂點了點頭道:“快捧了海東青去罷。稟報皇上,說我即刻就到。”

他諾諾而去。半晌,約摸玄清已經走了,甄嬛方才入殿。玄淩此刻正與曹容華對坐品茗,見她來了,方輕笑道:“嬛嬛快坐下。你身子重,別累著了。”

小廈子一早移了雕花軟椅過來,甄嬛依禮拜過,曹容華也起身微施一禮,方坐下微笑道:“皇上好興致呢。方才走在道上,忽然一支羽箭穿著兩只海東青射在旁邊,嚇了一跳。”她假意四周一望,打趣道:“聽聞方才那箭是王爺射的,怎的轉眼就不見了?定是王爺聽聞臣妾要進來興師問罪,所以躲開了。”

玄淩本有些擔心,見她好生生的,才朗聲笑道:“你聽聽,還要興師問罪,真乃‘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

甄嬛遂賭了氣一般起身,道:“臣妾是女子,肚子裏的小人,皇上覺得難養,那就不要養了,臣妾告退了。”

玄淩連忙將她拉到身旁坐下,口中道:“朕怎麽舍得呢?只能借六弟送來的茶來向你賠不是了。”

甄嬛卻是攔了,笑道:“雖是王爺心意,但臣妾懷有身孕,不宜飲茶,皇上能有此心臣妾已經很是歡喜呢。”

這說的卻是宜芙館的安排,玄淩心知,只不說破。曹容華聽二人戲言,只靜靜微笑不語,秋波盈盈,別有一番清麗姿色,半晌方含笑徐徐道:“皇上也敷衍了些。王爺射的海東青嚇著了婕妤,皇上又拿王爺送的茶來賠罪。可憐朝中多少官宦人家的小姐對他傾心不已,偏偏婕妤要來興師問罪呢。”頓了頓,曹容華又望向甄嬛,似笑非笑道:“想必婕妤在閨中也聽過咱們六王的盛名吧?”

這句話問得其實有些尷尬,拐彎拐得也有點大,甄嬛略感無奈,輕搖團扇,啟齒燦然笑道:“說來也巧,臣妾還不曾見過六王呢。不過自古以來名不副實者甚多,曹姐姐怎麽也信這個?不怕皇上和姐姐笑話,家兄甄珩在京中曾被傳成是溫文爾雅的謙謙君子,直到與人在客棧打了一架,旁人才看清真相呢。為這,臣妾與兩個妹妹笑了好久,再不信這些傳言了。”

玄淩與甄嬛關於生情之事早有談論,此刻只覺曹容華似乎問得放肆了些,淡淡地皺了眉,轉瞬覆又笑道:“一時要興師問罪,一時又說名不副實,朕為六弟哀之!”

曹容華只安靜微笑,如無聲棲在荷尖的一只蜻蜓,但從她衣袖下微微蜷起的手可以看出,玄淩的神色並沒有逃離她的眼睛。甄嬛趁機反問:“曹姐姐年長我幾歲,與六王年紀相仿,又是見過六王儀容的,不知在姐姐眼裏六王是否名副其實呢?”

這話問得也算刁鉆了,只是甄嬛神情純真,仿佛真得只是在說笑一般,玄淩並未介意——他只是略微介意曹容華的回答。這無關感情,只是自尊心作祟,隆慶一朝先帝最重視的唯有玄清,玄淩怎能不羨慕嫉妒恨呢?

先帝他是管不了,但後宮妃嬪總還是想掌控的,遂略帶了探究的意味看向曹容華。

曹容華取盞飲了一口茶,方用團扇半掩了面道:“六王雖與我年紀相仿,但臣妾都有了孩子了,看六王連個王妃也沒有,總像個半大孩子一般,與那些閨中小姐的看法自然不同了。”

曹容華的說法避重就輕,顯然並不能讓玄淩滿意,不過很快以溫儀帝姬為借口起身告辭,未再停留。玄淩略低了低聲音囑咐兩句太醫的事,暫且罷了。

提起溫儀帝姬,甄嬛突然想起很快就是木薯粉風波了。想這曹容華著實礙事,看來需要想辦法借機將她料理了,華妃少了這個智囊,自己就會把把柄送上門來。

至於玄清……只能暫且能避則避了。但求他可以長點兒心,別再對她生出什麽別樣心思。管他清河王多麽風流倜儻重情重義,她可是對這種覬覦兄長妻子的人沒有半點興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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