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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衣承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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泉露池其實就相當於現代的溫泉,或許還不比溫泉那麽裝飾天然,反而清一色是用和闐白玉砌就,金尊玉貴,處處彰顯皇家風範。但華麗還在其次,賜浴泉露池於嬪妃而言本身就是極大的榮寵。

甄嬛只是在妃嬪所用的“海棠湯”沐浴,但除了那青玉鸞鳥半身代表著嫡庶尊卑外,已同樣是奢華無比了。

甄嬛不喜焚香,只在那煙霧繚繞裏把自己淹沒在雕琢著無窮無盡的海棠連枝圖案的白玉池中,半晌又緩緩浮出水面,宛若芙蓉出之於清溪,在熒熒的燭光裏褪去所有雕飾,遺世獨立。

最近心事猶多,在熱氣的熏蒸下的確頗為解乏。然轉眼卻瞥見一道陰影映在垂垂的軟帷外,甄嬛心知是玄淩,只當未曾發覺般孩子氣地撩起水來,看得玄淩更是心旌蕩漾。

過了片刻,甄嬛方轉過身來正視著帷幔,仿佛剛剛發現般露出慌亂的神情,槿汐立即會意將一件素羅浴衣裹在她身上。她這才輕輕一笑,揚聲道:“皇上要學漢成帝麽?臣妾可萬萬不敢做趙合德。”

聽見聲響,帷幕外侍浴的宮人齊刷刷鉤起軟帷,跪伏於地,只玄淩一人負手而立,嗤笑一聲,隨即繃著臉佯怒道:“好大膽子,竟敢將朕比做漢成帝。”

甄嬛仍在湯中,微微抱緊浴衣,不料輕薄的軟煙羅沾了水有些透明,更顯春|光|旖|旎,引人遐思。只聽她略略頷首,柔聲道:“漢成帝少時,也喜好經史,寬博謹慎,縱有元帝旨意也不敢橫越馳道,可見並非能以一概全之輩。然皇上乃聖明之君,四海臣服,豈會將漢成帝放在眼裏?”

玄淩臉雖繃著,眉目之中卻有些驚喜,道:“奉承的話也罷了。倒是漢成帝,古來史家皆貶他昏庸無道,你卻從細微之處說起他亦有可取之處,看來朕的莞卿也不亞於班婕妤。”

甄嬛卻稍一猶疑,垂首道:“班婕妤博通文史,臣妾不過讀了兩篇古文,自認不及班婕妤良多。而皇上坐擁天下,後妃美貌亦在合德班恬之上,皇後賢德更勝於班婕妤多矣,可知成帝福澤遠遠不及皇上。況且……”

玄淩見她躊躇,不禁追問:“況且什麽?你無需多慮,朕與你閑談而已,不會降罪於你。”

甄嬛這才輕輕一笑,道:“皇上可還記得除夕夜倚梅園中,臣妾不效班婕妤卻輦之德?皇上是臣妾的夫君,若能與夫君有此美好回憶,臣妾亦不在乎賢妃之名。”

玄淩靜靜端詳著面前仿佛情竇初開般的女子,心裏隱隱地將她與朱柔則相較。她終究是不同的,少了幾分無趣的賢德,更多了幾分如平民百姓家嬌妻的明快活潑。

若是沒有柔則,他先遇上了她,該是如何……

玄淩很快打斷自己這個想法,他是瘋魔了,竟將別人與柔則相比。然看甄嬛情態,仍不禁仰聲一笑,讚嘆道:“朕的莞卿果然比別人又是一般心腸。”說著微微傾身,手指輕輕撫上她的鬢角,“莞卿美貌,可憐飛燕見你也要倚新妝了。”

甄嬛懂得放風箏也要一收一放的道理,遂微微往後一縮,看著玄淩道:“臣妾乃妃妾,不敢與飛燕相較。”

玄淩卻是微笑,“仰傾城之貌,稟慧質之心,果真是朕的福氣。”

他伸出右手在甄嬛面前,讓她沒來由地想起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甄嬛借力離開湯泉,不如池水溫熱的空氣立刻從周身席卷而來,乍洩的美景亦有些難以寓目,遂低聲道:“請皇上容臣妾先去更衣。”

玄淩不由分說地執了她的手出去,李長一早擎了外袍在外間候著。玄淩將那黑狐大氅裹在甄嬛身上,在宮人微愕的目光中忽地一把打橫將她抱起,甄嬛輕輕驚呼一聲,本能地伸出雙臂抱住他的頸,卻聽他平和地笑道:“去儀元殿雖不遠,但外面天寒,朕抱你過去。”

泉露宮至儀元殿其實有一條長廊,是唯有皇上方能使用的,玄淩正是選了這條路,否則正月的冷夜不是甄嬛幾乎赤|身地裹著大氅就能承受的。

永巷的夜極靜,很像她幼時在鄉村表舅家住過的那幾晚,長廊兩側垂著厚實的羊皮氈子,將嚴寒阻隔在外面,廊柱上亦掛著明晃晃的九轉宮燈,紅燭輝煌,傾瀉出無限的旖旎幻滅。

甄嬛將臉埋在玄淩胸口,隱約浮動的龍涎香縈繞在鼻息之間,三千煩惱絲搖搖擺擺地拂著玄淩的赤色緙金袍,殘餘的水珠暈開朵朵漣漪,他也毫不介意。直到去了儀元殿的東側殿,方將她放下。

儀元殿是皇帝的寢殿,西側殿作禦書房用,皇帝素來居於東側殿,方是正經的寢宮。並不怎的金碧輝煌,尤以精雅舒適見長。玄淩本身也是個精致的人,並不一味只愛奢華。

玄淩揮退了宮人,獨自牽著甄嬛的柔荑進去。殿內暖了地龍,又鋪著柔軟厚密的地毯,縱使她赤腳也不覺涼。香爐內焚著和玄淩身上一樣的龍涎香,雖不十分濃郁,但彌漫不絕。

再向裏走去,便見二十四扇通天落地的雪白鮫紗帷帳重重疊疊,翩然而垂,直至寢殿深處,一如話本上描繪得千金閨房,甄嬛不禁在心裏譏笑。輕密的紗帷漫漫深深,像是重疊的雪和霧,仿佛隔了另一個世界。

寬闊的禦榻三尺之外,一座青銅麒麟大鼎獸口中散出的淡薄的輕煙徐徐,想來那香氣便是來自此處。榻前一雙仙鶴騰雲靈芝蟠花紅燭,光影搖曳,雖不是新房裏的龍鳳花燭,卻也足夠應景。

硬木雕花床罩雕刻著象征子孫昌盛的子孫萬代葫蘆與蓮藕圖案,黃綾騰龍帷帳高高挽起,榻上一幅蘇繡彈花五福萬壽的錦被整齊平攤著,是宮人一早預備好的,省了許多尷尬。

玄淩方松開她的手,好整以暇地看著她。甄嬛這才想起宮人都被遣退了,只好硬著頭皮上前為玄淩更衣——無論前世今生,她都未曾這樣侍奉過一個男人,頭一次露出些許窘迫的神情。

玄淩在她頭頂上方嗤笑一聲,忽然解開黑狐大氅的束帶,甄嬛一驚之下立刻松開了手中的盤扣,質地絕佳的明黃絲緞寢衣立刻從身上剝落委頓於地。她忙傾身拾起,不知如何是好。

好在玄淩也不嫌棄,兀自拿過來穿上,見她仍然局促不安,忽欺在她耳側低低地笑道:“你害怕?”

甄嬛極力鎮靜下來,將雜念清出腦外,柔聲道:“臣妾不怕。只因臣妾是皇上為夫君,今乃臣妾新婚之夜,臣妾所以緊張。”

玄淩自然想不到她會說出這樣一番話來,不可避免地想起乾元二年的那夜,片刻後才溫言道:“你無需緊張,想來你身邊的順人已經教過你如何侍奉。”

甄嬛靜靜直視著玄淩,娓娓道:“臣妾惶恐。順人教導過該怎生侍奉君上,可是並未教導該怎樣侍奉夫君。”說著便徐徐跪下去,微有自責,“臣妾無知妄言,還望皇上恕罪。”

雙膝即將觸地那一刻被一雙有力的手托起。玄淩頗為動容,顯然很吃這一套,慨然道:“你這番話,連皇後也不曾說過。”不止是現在的朱宜修,連朱柔則也不曾,“你視朕為夫君,卻不知在後宮之中多麽難能可貴。你既有如此赤子之心,那在夫君面前,更無需此般小心翼翼。”

甄嬛適時地濕了眼角,沾水的羅衣傳來一股涼意,身體微微一顫。玄淩立時發覺了,想起自己便是始作俑者,忙伸臂緊緊擁住她,輕聲道:“別怕。”

雪白輕軟的帷帳委委安靜垂地,周遭裏靜得如同不在人世,那樣靜,靜得能聽到銅漏的聲音,良久,一滴,像是要驚破纏綿中的綺色歡夢。

兩世為人,這都是前所未有的體驗。唇齒相接,肌膚相親,難以偽裝的生澀懵懂在玄淩熟稔的技巧下一一退卻,帶給甄嬛纏綿悱惻的新鮮感受。直到人生的初體驗讓她痛呼出聲,玄淩一面溫柔地安撫,一面以吻封緘,帶她墮入漸深漸遠的迷朦裏。

夜半靜謐的後宮,身體的痛楚還未褪盡。甄嬛掙紮著起身,心知玄淩只是在裝睡,但恍若未覺般躡手躡腳地披衣起身,靜靜看著只剩一半的兩支花燭出神。

“你在做什麽?”玄淩的聲音從身後傳來,頗有幾分慵意,但明顯不是初醒。

甄嬛裝作微微驚訝,方轉過身淺笑盈盈道:“臣妾在瞧那蠟燭。”

玄淩顯然來了興趣,支起半身,隨手扯過寢衣道:“蠟燭有什麽好瞧,你竟這樣高興?”

甄嬛輕笑一聲,娓娓道來:“臣妾在家時聽聞民間嫁娶,新婚之夜必定要在洞房燃一對紅燭洞燒到天明,而且要一雙燭火同時熄滅,以示夫妻舉案齊眉,白頭到老。不過民間燃得皆是龍鳳花燭,眼前這對紅燭也算是了。”

“哦?原來你是見那紅燭高照,所以高興。”甄嬛垂首不言,玄淩頗覺興味,坐起身來,伸手向她,她亦伸手回握,斜倚在玄淩懷裏。

甄嬛見玄淩含著笑意,卻是若有所思的神態,知道他是在想朱柔則,卻仍故意輕聲問道:“皇上可是在笑臣妾傻?”

“朕只覺你赤子心腸,坦率可愛。”玄淩的聲音略略一低,頗為懷念,“朕這一生之中,也曾徹夜燃燒過一次龍鳳花燭。”

甄嬛無意引起太多玄淩對朱柔則的懷念,遂笑道:“比起這一夜花燭的好意頭,臣妾更希望能用一生來踐行這白首偕老之約。半生過後再想起,仍能記憶猶新。”

玄淩略一楞,那些微悵惘也離了開去,看向她道:“你想與朕白頭偕老?”

甄嬛舉目凝視著他,燭影搖紅裏,玄淩的容色清俊勝於平日,淺淺一抹明光映在眉宇間甚是溫暖,依依笑言:“天下女子,無一不作此想。臣妾也不過是凡俗之人。臣妾只奢求自己能平安長壽,長久地陪伴在皇上身邊,不負與皇上今日之約。”

“不負約麽?……”玄淩輕輕呢喃,想起早早失約、獨留他一人在世間的柔則,沒來由地生出些怨懟,用力攥緊甄嬛的手,似有無限感嘆地沈吟道:“你可知道?你的凡俗心意,正是朕身邊最缺憾的,朕視若瑰寶,你不負朕,朕亦不負你。”

甄嬛含笑帶淚,脆生生道:“皇上寢殿裏有筆墨麽?”

“要筆墨來做什麽?”

“臣妾要記下來。白紙黑字皇上就不會抵賴。”

玄淩朗朗而笑,一點她眉心:“真是孩子氣。朕是天子,一言九鼎,怎會賴你。”

甄嬛如願活躍了氣氛,也輕笑一聲道:“還請皇上早些安寢,明日還要早朝。”

玄淩以指壓在她唇上,調笑道:“你在身旁,朕怎能安寢?”

甄嬛微露羞澀之意,靜靜地靠在他懷裏。玄淩的“不負”和“一言九鼎”又能堅持多久呢?這世間最不會辜負她的只有自己。可細細想來,既然他視若瑰寶的心意都是假象,她又何必去奢求更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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