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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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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昱琮的樣子與平素裏不同,總是一絲不茍的頭發如今淩亂的貼著臉頰,眼底泛著烏青,眸中的光微微閃著,溫良良將手背在身後,與他彼此各懷心事的望著。

“良良,你醒了…”很奇怪,他曾設想過無數次兩人捅破身份的相見,卻沒想到,真正到來的一刻,卻是這樣的平和寡淡。

就好似,他們從未分開過,她也還是那個一臉鬼笑,偷著往他茶裏加巴豆的小姑娘。

他的手指順著溫良良的鼻尖,慢慢勾到秀挺的鼻梁,淡淡的眉溫軟的眼,溫良良忍住那一分僵硬,從背後一點點移出手來。

左手的手指纖細柔嫩,溫良良眉眼一挑,唇角掛著淡淡的笑意,她後仰著身子,撥開宋昱琮前襟,緊實的皮膚上,沁出顆顆圓潤的汗珠,光滑而又充滿著生機,與那人不同。

宋昱琮的膚色偏黃,是健康且強壯的。

溫良良勾起眼尾,在這一瞬,她看見宋昱琮的喉嚨猛地一滾,她滿意的垂下眸,也藏起那份濃烈的恨。

她的手指艱難而又堅定,挑開中衣的束縛後,便再也沒有任何阻擋。

宋昱琮胸前的位置,心臟跳動的熱烈蓬勃,帶動著皮膚不斷起伏。似帶了蠱惑一般,誘引她不斷上前,溫良良在心中默默計算了時間與位置,便閉眼猛然舉手一刺,簪尖刺破血肉,擦著筋骨一步步逼近宋昱琮的心臟。

她聽不見宋昱琮隱忍的低呼,聽不見他吃驚的喟嘆,她滿腦子都是顧紹禎被長劍殺死的情景,他死了,她便要殺死那個仇人!

簪尖紮入心臟的前一刻,溫良良的手被緊緊攥住,一切都在轉瞬之間,骨頭咯嘣一聲,溫良良吃痛,胳膊已然被反剪到身後,她悶哼出聲,餘光凜冽的瞥向施暴之人。

“為什麽?”

宋昱琮笑了笑,又俯下神將臉貼在她的頸項,咆哮而又隱忍的叱問,“為什麽?良良?”

功敗垂成,只差那麽一點。

溫良良咬緊下唇,與他對上雙眸,難以名狀的悲痛自心臟傳達到肺腑,繼而沿著四肢湧向身體每一個角落。

為什麽,因為他派人殺死了顧紹禎。

宋昱琮的眼睛向來溫和,她從未想過這雙眼睛會有如此深不可測的一剎,如同食人骨肉的猛獸,陰冷猙獰,一旦陷入,萬劫不覆。

騰出的手握著簪子,宋昱琮面上因憤怒而難辨陰晴,眸中的渴望被失望頂替,一遍遍的濃霧浮起卻又漸漸幹涸。

他將簪子舉到半空,隨著叮鈴一聲響動,簪身一分為二,宋昱琮伸手將溫良良一推,溫良良便墜入那片光滑的錦衾之中。

還未來得及轉頭,便聽宋昱琮一聲冷笑,“你殺不了我,我也不會讓你殺我,良良,你變了。”

蜂擁而至的婢女收走了房內所有帶刃的物件,連同瓷器,也一並沒了下去。

窗戶邊上停了一只彩蝶,撲閃著翅膀,與溫良良互看了幾眼,便輕飄飄的遁了。

宋昱琮站在屏風後,單手解開外衣,又輕輕撕扯開被血漬浸透的中衣,皮肉連帶著布料,邊緣已經粘合在一起,隨著撕拉的動作,那層血痕跟著拽了起來,與布料分開時,迸濺出殷紅的血漬。

他緊咬著唇,下意識的瞥了眼床上,溫良良正冷眼望著他,渾然沒有半分溫情。

宋昱琮忽然便覺得傷口不那麽疼了,他取出傷藥,將粉末倒在不斷湧動的傷口,微微仰頭,後脊已然塌透了衣裳。

“吃些什麽,糯米糖糕還是紫米丸子?”

等了片刻,又自言自語道,“我記得你小時候最喜歡吃甜食,太傅管的嚴,你便央我偷偷分你吃食。

太傅心善,又憐我淒苦,自是不忍苛責與我。”

宋昱琮從藥箱裏拿出一條雪白的棉布,試了一試,總不得勁,便用嘴銜住一端,橫起來纏了三層,打結的時候,又擡起眼皮望著溫良良,溫聲道。

“幫我一下。”

溫良良屈膝抱著,連頭也不擡。

宋昱琮虛靠在架子上,似威脅一般,漫不經心的笑道,“聽聞白景近幾日要往江北運酒,走的雖是官道,卻也難保一路太平。

此番諸多心血砸到了果酒上,若是江北的行程毀了,白景便也完了。他數月籌謀的一切也便沒了根基,一層一層的負債壓到頭上,也不知頂不頂得住。”

溫良良披頭散發的下了床,未趿鞋便徑直來到他身旁,宋昱琮閉上眼,由著她用力打結,擠壓的傷口滲出血跡,卻依舊強忍住疼痛,裂開煞白的唇,淡淡的問道。

“可還記得溫府的橋,那日我在上面站了許久,還找到當年你信手刻在橋柱的字,那些字還在,你怎麽可能變?”

溫良良睨他一眼,剛要轉頭避開,肩膀便被他牢牢鎖住。

她回頭,對上宋昱琮猩紅的眼睛,挺拔的鼻梁也跟著紅潤起來。

“良良,你不能這樣對我,這不公平。”

橋柱上刻了什麽?溫良良早已記不得了,左右不過是年少調皮,偌大的溫府,何處沒有留下她的蹤跡。

偏偏宋昱琮當了真,巴望著那份執念,溫良良舔著唇,冷冷笑道,“你渾說些什麽,我只知道你殺了我的夫君,這仇,我早晚要報。”

此言一出,卻叫宋昱琮悲憤難平,他伸出手指,沿著溫良良的唇用力一抹,似聽到一個笑話似的,忍不住嘲諷,“你何時有的夫君?”

“慶安十八年冬。”溫良良扭開頭,聲色平穩。

“那麽慶安十九年,又是誰應了我的書信,深夜要與我私奔?”他紅著眼眶,又帶了濃重的鼻音,既像是要討個公道,又像是斥責溫良良的搖擺不定。

“我早就是顧紹禎的人了。”溫良良終於擡起眼皮,淒淒涼涼的眸子裏,盛著一張驚駭失措的臉,宋昱琮稍微松了鉗制,溫良良便乘機退出他的桎梏。

不逼到絕路,便永遠留有退路。溫良良撒了謊,心裏卻是報覆一般的痛快。

宋昱琮披著外衣,耳畔嗡鳴不斷,後脊虛汗淋漓,他的手撐在架子上,勉強站定。風從窗邊吹了進來,將那一層汗水風幹後,宋昱琮便漸漸回過神來。

“你以為他是什麽好人?”宋昱琮坐下,以手扶額,餘光卻依舊掃向一臉麻木的溫良良,“那夜我去了,在金陵城的山上被人一箭射落,險些沒命。”

溫良良總算有些反應,她只是動了動唇,並未開口。

“時至今日我仍舊後悔,如果那夜我帶你離開了金陵,便不會有現在的困境。”

“我不覺得自己過得不好,相反,他待我很好,是天底下待我最好的人。

他雖不是什麽好人,卻也知道分辯是非。他也沒必要做個好人,便是一直這般孤傲偏執的活著,我也會陪他走下去。

可是你,你把我最渴望的念想毀了,還要在我面前叫我同你一起厭棄他…”

溫良良說完,喉嚨又癢又澀,咳得上氣不接下氣,淩亂的頭發纏繞到臉上,她慢慢蹲下身去,大顆的淚珠劈裏啪啦的墜落,那把劍如同進入了絕境,一遍遍的在自己面前刺向顧紹禎的胸口。

她想,如果能重來,一定要沖到他面前,就算那一把劍能穿透自己的骨肉,至少,還是與他死到了一塊。

宋昱琮穿好外衣,單手束好腰帶,又緩緩來到溫良良身邊,弓下腰說道,“我胸口受過兩次傷,一次是金陵城顧紹禎射的,一次,便是今日你贈與我的。良良,縱然我對不起他,也都一並還了。

你與他第一次成親,我不怪你,也不惱他。可後來我親赴金陵城查陳年舊案,他知道你是我的小娘子,卻還是妄圖染指,他便該死!”

“采薇館那一夜,你一直都在裝醉…”音尾淡淡的落下,溫良良平靜的望著他,指甲慢慢摳進肉裏。

宋昱琮出門的腳頓在半空,他借著門框靠住,又低頭望著腳底的鞋子。

“你說喜歡我,那不妨我來問你兩個問題。”溫良良將頭發抿到耳後,面上帶著一絲鄙薄。

“其一,那時你知我在采薇館營生,卻佯裝大醉,不敢認我,心裏想的是什麽,可敢坦白與我說。

其二,你所謂的喜歡,是娶我為正妃,還是妾室,或是不能於人前的外室?”

她問的字字誅心,沒有留半分餘地。

宋昱琮的臉慢慢由白轉青,他擰過脖子,顫著嗓音,“不,不是那樣的…”

溫良良的眼睛漸漸湧起了反感與失望,她又退了幾步,撫著滿頭青絲,簪子與珠釵沒了蹤跡,只餘著一朵半柔軟的簪花。她笑著問,“那是如何?與高貴妃請旨,退掉禦史中丞的婚事,告訴她,你要娶罪臣之女?

你敢嗎?!”

他不是顧紹禎,也無法如顧紹禎那般決絕真摯。

宋昱琮望著她,好似隔了好遠,望著一個從不認識的人。

溫良良對上那雙踟躕的眼睛,慪氣一般的說道,“貴妃賜婚,定在月底。

他活著,我與他對拜成親,他死了,我便與他的靈位成親。

總之,日後我是要進顧家祖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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