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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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辦公桌上的茶碗冒著熱氣, 煙灰缸裏的煙頭剛剛掐滅, 吃剩的肉包子面零零落落地散在桌面上。曹元榮打了個嗝,又打了個哈欠,晃晃悠悠地撐著桌角從辦公椅中站了起來。他衣衫不整, 頭發油膩且淩亂, 一臉的疲憊。北平東南區警署的曹署長剛熬了個大夜, 他帶搜查隊蹲了一晚上前門火車站, 便衣得到的消息是城裏的朝鮮黑幫從上海買了一批軍火將於昨夜經鐵路陸續抵達北平, 但他和搜查隊一無所獲。這種讓人洩氣的事其實對曹元榮來說也算得上家常便飯了, 逮個正著反倒是運氣。

錢京靠門站著,哈著腰指著外頭兩個外國女人, 跟曹元榮說, “曹署長,人就在那兒。”

曹元榮瞧了一眼, 剛要說話打了個哈欠, 打完哈欠他不耐煩道, “把她們帶到審訊室,我喝杯濃茶就過去……”

錢京得命剛要走, 曹元榮又叫住人,壓低聲音說道, “先晾著她們,一會兒我親自問。”

錢京聽了頗有些崇拜地點了點頭。

曹元榮回到辦公桌邊,拿起茶杯一邊吹氣一邊喝了口他的熱茶,然後他靠著辦公桌隨手拿起了一份今早的報紙。

《北平日報》上有篇文章的作者叫秋游子——這名兒一聽就是自以為有點文化的人瞎起的——曹元榮想著, 他繼續看。秋游子寫的文章跟林姣案相關,卻不是以記者們一向自詡嚴謹的口吻,更像是“戲說”。文章的主體內容是秋游子本人通過與林姣的同學老師以及林姣租住的四合院的街坊們的交談,得出林姣身世雖然成迷但其人並不像一個女特務之類的,還提到街頭巷尾傳的“文身圖騰”、與林姣同時失蹤的猶太攝影師以及二人之間說不得的關系,最後引用了西方一個叫做什麽弗洛伊德的什麽心理學理論總結陳詞……總之在曹元榮看來,這個秋游子為了寫出一篇能上報的文章一通胡扯。

胡扯歸胡扯,曹元榮也能看出秋游子的確做了些調查,如果這不是報紙自家記者的筆名,那秋游子極有可能是認識林姣的人。

林姣案的熱度正在下降,一來上面給曹元榮的壓力明顯小了,二來報紙上關於林姣案的報道也在減少,不然報紙也不會刊登秋游子的文章。“北平女學生被殘忍殺害拋屍使館區外”,初聽的確很有噱頭,但沒了詳細的下文,人們遲早會失去興趣。

曹元榮的工作不是看熱鬧,老百姓沒有興趣或者根本不知道的事,他有時候還不是得查到底。林姣案疑點很多,幾條線索都斷了,加之曹元榮手上還有別的事情,所以目前處於半查不查的狀態。

海/洛/因是一條線,但是那個操蛋的馬爾科是不可能跟中國警察合作的;

四合院的實際租用人是一條線,但除了陳老太之外似乎沒人見過那人,而陳老太根本說不出那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除了那是一個年輕中國男人外,陳老太甚至不記得那人的口音,一會兒說是北平口音一會兒說聽不太出來,不過這倒也算得上一個線索,那就是那人不太可能是南方人,可口音這個東西,又不是不能學;

林姣背部的“圖騰印章”是一條線,但曹元榮看來看去也沒看出什麽名堂,就是一個朱紅印記,四四方方,幾條細紋,像烙在待宰殺牲口身上的那種,他還專門問了幾位見多識廣又可信賴的老先生,老先生們也說不出名堂來;

最後一條線,就是諾亞了。

曹元榮諷刺地想,不怪約書亞每回見到他就說寧願兒子是兇手。因為如果諾亞不是兇手,那他現在還活著的可能性,幾乎沒有。做老子的總希望兒子還活著,哪怕是個殺人犯。

要曹元榮說,他當了二十年警察有沒有什麽秘訣經驗,那還是有的。他一般會把人想的覆雜一些,把事情想的簡單一些,那往往有意想不到的收獲。譬如錢京那小子就跟很多小年輕一樣,習慣把事情想的覆雜,把人想的簡單。這世上哪有比人覆雜的事,不過曹元榮是不會提點錢京這個的。提點了也沒用,這都是要年頭,經歷事,自己去悟的。

曹元榮腦子裏閃過艾登的臉,他隱隱覺得年紀輕輕的艾少爺懂得這些。曹元榮放下報紙,又喝了口茶,走出了辦公室。

審訊室裏坐著的那兩個外國女人一進警署,大家就知道她們是做什麽的。曹元榮覺得很有趣,大部分的妓/女,不管是哪個國家的人,不管是黃毛紅毛還是黑毛,都像妓/女。可能是打扮,可能是眼神,也可能是舉手投足給人的感覺。曹元榮也覺得很方便,她們告訴你她們是做什麽的,你要有需要也不至於找錯人。

錢京連忙過來了,不等錢京開口,曹元榮就說,“把事情再給我說一遍。”

錢京便指著審訊室裏長得稍微漂亮一點的那個開始說,“那個叫瑪莎,她說她是昨晚才聽聞了林姣案,洋人嘛,也看不懂我們的報紙……”

“別說廢話!”

“是,是。瑪莎稱自己想了一晚上,認為事關人命,所以決定清早過來,她說她知道一點關於諾亞的事。”

“另外一個呢?”

“陪她過來的小姐妹,不會說中國話,估計接的生意沒有瑪莎多……”錢京不自覺還是多說了幾句。

曹元榮狠狠推了一把錢京的腦袋,進了審訊室。不到一個小時的功夫,曹元榮就出來了,事情比他想的要覆雜一些。他問了三遍那個瑪莎,她畢竟是個洋人,雖然稱自己能說能聽中國話,但保不齊沒完全搞懂,不懂裝懂呢。瑪莎三遍下來,說的相差無幾,最重要的是她強調了艾登跟她說,如果有一天警察找上門,要如實交待。曹元榮是沒找上門,他很清楚自己沒有艾登在洋人圈裏“有名聲”,可瑪莎為了自保也好還是聽了那艾少爺的話也好,反正是主動把諾亞給她拍不雅照的事情交代了。

諾亞做這事,曹元榮並不意外,曹元榮想不明白的是艾登打了什麽主意。艾登幫猶太人做事收猶太人的錢,緣何要讓失蹤的諾亞遭人懷疑?曹元榮邊走邊從口袋裏摸煙,他還沒摸出來,錢京跟上來問能不能讓那兩個外國女人走了,曹元榮說放了吧,心思不在對話上面。

曹元榮繼續尋思,那艾登要真是個正人君子,他早該把這事主動說出來,還假惺惺讓個洋/妓/女來說。就跟海/洛/因那件事一樣,誰知道他藏了什麽心思,會撈到什麽好處……

事情的轉折出現在發現林姣屍體的兩周後。同樣是個禮拜日,北平城裏的多數外國人漸漸進入聖誕假期的周期,對於中國人來說則是臨近冬至得準備包餃子了。

這到了年底,忙是真的忙,但心散也是真的心散。反正曹元榮是這麽覺著的。他把腳架在辦公桌上,嘴裏哼著小曲兒手上看著畫報,正在欣賞上面嬌俏的廣告女郎。他估摸著再看一會兒就去吃午飯。

他桌上的電話鈴聲猛然響起,驚的曹署長差點從座椅上摔下來。但他懶得接,他的秘書會接。果然鈴聲響了兩下就不響了,沒多會兒他辦公室的敲門聲響起,他沒拿開畫報,叫了進來。秘書推開門,有些凝重地說:“曹署長,您得接一下這個電話。”

曹元榮前一刻還是吊兒郎當的,下一刻,多年的警察直覺和敏銳告訴他,這可能不是一件小事。他於是放下畫報,嚴肅地說:“拿過來。”

曹元榮剛把聽筒對準耳朵。與此同時,敲門聲又響了,外面是錢京的聲音,“曹署長,您得看看這個。”

事情發生的時候,趙慈行正在四國賓館的艾家套間裏跟小艾少爺艾沁東一起趴在茶幾上寫字。這是她兼職家庭教師的第二周。上個禮拜日她聽了艾登的建議,沒有跟葉蓮娜提裸/體模特的事情,實際上她壓根沒時間提模特的事情更不談動筆,虧她還背了個畫板來。葉蓮娜和艾沁東這兩個學生著實讓人頭疼和操心,加之趙慈行從來沒教過小孩子,欠缺經驗,就導致上個禮拜天一整個下午她都忙的焦頭爛額。她回去後做了一些總結,又問了幾個有教孩子經驗的同僚朋友,這個禮拜總算沒有那麽手忙腳亂了。

艾登或許是個假的前清遺少,但葉蓮娜是個真的貴族出身。她小時候正兒八經學過法語和英語,只不過沒學多久革命爆發,她一家就流亡在外了。翻譯的人是艾沁東,又因著是艾沁東,趙慈行猜測葉蓮娜故意說的模糊。其實哪怕她說的不模糊,很多東西艾沁東也翻譯不了。只是也沒有其他人在,趙慈行和艾登在彌撒結束後就分道揚鑣了。艾先生有生意要做,趙慈行有工作要做。上個禮拜日,趙慈行直到回學校也沒見到艾登回來。

而今日上午趙慈行壓根就沒有在聖瑪利亞教堂見到艾登,她聽梅蘭妮和托馬斯隨意猜測艾登可能去了上海。托馬斯說,艾登若沒來,那多半是去了上海、天津、大連,若是一個月沒來,就可能是去了廣州、香港。趙慈行不知道可信不可信,反正艾登從來沒跟她提過。她對他的認知仍然少之又少,肯定不如梅蘭妮。

到了賓館的套間,趙慈行還是沒見著艾登,自然不好問。她也沒理由問,她來是當女主人和小孩子的家庭教師的,管男主人去哪了做什麽。

葉蓮娜比艾沁東還不老實學習,總是學一會兒就找個借口去做點什麽。保姆張嫣在一旁看得直捂著嘴笑,葉蓮娜的貼身女仆今日好像不在。好在艾沁東不太受他母親影響,好學的心還挺強。他按照趙慈行的要求,用英文寫完了一段簡易的對話。趙慈行看了,連連誇獎,又讓他稍作歇息。但艾沁東沒有去玩,還是坐在茶幾邊上。他從書包裏拿了另一個小冊子出來。趙慈行瞥到那是一本小學國語練習冊,封面上寫著艾沁東三個字。艾沁東還不到上小學的年紀,趙慈行想也許這是艾登讓她當家庭教師的原因,在沁東正式入學前多學一點。

“爸爸說,認真學習英語和法語,但也不能忘記中國話。媽媽說忘了也無所謂。”艾沁東奶聲奶氣地說。

趙慈行聽了有些好奇,問道,“你喜歡中文嗎?”

艾沁東睜著圓溜溜的眼睛點頭,又指著國語練習冊上的三個漢字跟趙慈行說,“趙姐姐……”

趙慈行糾正道:“是趙小姐。”

艾沁東撇了下嘴,改了口,“趙小姐,你看嘛,這個是我爸爸寫的我的名字。”

趙慈行沒忍住笑了出來。她以為那是沁東自己寫的……艾登的字,不能說醜吧,肯定算不上漂亮,重點是像小孩子寫的字。他那麽神秘、危險、老成、沈穩……俊俏的一個人,寫的字居然像一個稚子頑童。微笑之餘,趙慈行覺得有什麽抓了一下她的心。

“你為什麽笑?你在笑爸爸寫的字,對不對?我要告訴他!哈哈哈……”艾沁東找到了一個嘲笑爸爸的事情,高興地不得了。

趙慈行做了個噓的手勢,艾沁東配合的止住了聲音和笑,特別正經地看著她。

“你不要告訴你爸爸,好不好?”

“不好!”

“別告訴啦,我下回來給你帶牛肉燒餅啊,還有羊湯,你喜歡不喜歡羊湯……”

艾沁東不說話抿著嘴笑著看著趙慈行腦後,一旁的張嫣又捂住嘴笑了。

趙慈行不用回頭也知道是誰不聲不響地回來了。

那人說話了。“成何體統,拿羊湯和牛肉燒餅賄賂我兒子……”

這人說話怎麽突然跟曦明一樣了,趙慈行慢悠悠起身扭過頭。在看到艾登的一瞬間,她意識到一件事,或許她一直都知道,只是不願意承認,她這一個禮拜有點想念他。他脫了大衣,摘了帽子,穿著白襯衫和黑西裝背心,領帶打的很工整,嘴角的弧度有點玩味。

艾沁東的笑聲重新在客廳裏響起。

趙慈行沖艾登聳聳肩,“不然呢,你說他不喜歡吃羊角包的。”

艾登手裏拿著兩個小牛皮紙袋,他這時遞了一個給趙慈行。趙慈行疑惑著剛要去拿,艾登驀地收回手,故意板起臉看著她的眼睛道:“先告訴我你跟沁東達成了什麽協議。”

趙慈行轉開了目光。這算什麽?是調情還是把她當小孩子哄?

“噢我親愛的丈夫,我的羊角包。”葉蓮娜從臥室出來了,懶洋洋地用不標準也有語法錯誤的英文說。

這是說給我聽的嗎?趙慈行想,不過的確應該多用於實踐。語法錯誤和發音不標準都無傷大雅。

艾登給了葉蓮娜一個牛皮袋。他兒子在他西裝褲邊伸手,“我的牛肉燒餅呢?”

艾登一本正經地說:“你該吃午飯了,下午的課,如果趙小姐說你上的好,我帶你去王府大街買。”

“媽媽沒有好好上課,為什麽有羊角包吃?”艾沁東生氣了,是真的生氣了,“爸爸,不信你問趙姐姐,媽媽一會兒要化妝一會兒要尿尿,根本沒有好好上課,憑什麽她有羊角包吃?”說到後面眼淚都快出來了。

艾登看了一眼葉蓮娜,又看了看趙慈行,眉頭深皺。趙慈行覺得一向沈著冷靜的艾少爺慌了。

葉蓮娜滿不在乎地跟兒子說起了俄語。趙慈行聽不懂。艾沁東氣鼓鼓地回了幾句俄語。趙慈行聽不懂。母子倆開始你來我去的說俄語。趙慈行聽不懂。神奇的是,葉蓮娜把艾沁東哄好了。

艾沁東轉而跟艾登和趙慈行說中文:“爸爸,趙姐姐,我餓了,能不能讓張媽帶我去樓下餐廳吃飯?”

艾登答應,張嫣連忙過來牽艾沁東的手。

艾登摸了摸艾沁東的頭,“我們一會兒就過去。”

等艾沁東和張嫣出去了,葉蓮娜卻一邊吃著羊角包一邊用英文說:“我不去了,還得換衣服,我想睡午覺了。”她說完問趙慈行,“我說的對嗎,趙小姐?”

趙慈行說沒問題。

葉蓮娜於是朝艾登和趙慈行都眨了眨眼,“晚點兒見。”關上臥室的門之前,她跟艾登說了句俄語。趙慈行,聽不懂。她只看到艾登給了他妻子一個不可理喻的眼神。

“艾夫人說什麽了?”趙慈行實在憋不住了。

“……你真的想知道?”艾登居然帶了點微微的笑意問。

趙慈行直覺不是什麽好話,但她又想知道,而且她還想知道艾夫人是怎麽哄好沁東的。所以她點點頭。

“你先告訴我你為什麽賄賂我兒子。”

“不行,你先說艾夫人說了什麽,還得告訴我艾夫人如何哄好了沁東。”

“趙小姐,我不是這麽做生意的。”

“艾先生,我也不是你的客戶。”

艾登看了趙慈行一會兒,似乎進行了一番深謀遠慮,確定她不會讓步之後,終於,他說道,“葉蓮娜說沁東不該打她小報告,那不是一個體面男人的行為,沁東說他以後不會了,但強調他說的是事實,他認為他母親不好好學習的行為也不體面而且不尊重你,葉蓮娜道歉了,並且保證以後不會做讓他覺得不公平的事,沁東接受了他母親的道歉,表示要為下午的牛肉燒餅好好努力。”艾登說著似乎有些慚愧,也可能是困惑,“這可能是我的錯,我不太知道如何當一個父親,我還在學。”

原來如此。趙慈行想著,這三人,兒子不像兒子,老子不像老子,母親也不像母親,但就是透著奇特的溫馨。

“該你了,慈行。”艾登有點幸災樂禍地提醒道,雖然很不明顯。

“我說了你還得告訴我艾夫人剛才說了什麽。”

艾登只是動了動眉梢。

趙慈行便道:“我剛才……當著沁東的面笑話了你寫的字,沁東說要告訴你,我讓沁東不要告訴你。”她註意著艾登的表情,她不是擔心他會生氣,她擔心他會誤會。“我不是有心的。”

艾登淡淡笑了笑,“所以我很少親筆寫字……”

這正是趙慈行擔心的,他跟她一樣,是孤兒,他可能沒她那麽幸運,遇到了趙德瑞那樣的人。她不知道他經歷過什麽。她怎麽會是真的笑話他,如果要說真話,那個字體讓她心疼。可她也不能告訴他這個。

“你應該吻她。”艾登莫名其妙地說。

“什麽?”趙慈行覺得自己聽錯了,一定聽錯了。

作者有話要說:  接下來周三周四周五周六這四天不更新了,周日回來(大年初二)

提前祝大家春節愉快,心想事成啦

回來進度會加快的,我申請了榜單好像有字數要求哈哈

麽麽噠大家感謝在2020-01-20 22:22:56~2020-01-21 23:20:16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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