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小到大的記憶，在這時，似乎都猛地從我腦海深處鉆了出來。

在我學會說話之後，我父親就越來越少回家了，我絕大部分的時間，都是跟老爺子一起度過的。

要說我那時候還是個孩子，能不想他嗎？

剛開始那段時間，幾乎天天都在哭，但越往後，我就越是習慣沒了父親的生活。

後面是哪一年來著？

反正是過年吧。

我父親從外地回來了，還帶著一堆我當時沒見過的東西，有好煙有洋酒，還有一堆被禮盒包好的年貨。

看見這些東西，老爺子先是一楞，隨後就小心翼翼的問他。

“你上山隨綹子了？？”

那幾年，我們家基本上就沒接過活兒，唯一的生活來源，就是種……哎不對，我記得老爺子他們可懶了，也沒怎麽去種過地啊，都是靠著以前的積蓄才撐下來的！

也怪不得老爺子會以為我爸上山當土匪了，雖然老爺子那幾年沒怎麽進城，但他原來養出的眼力勁兒還在，光是用看的，都知道那些年貨不便宜。

“老爹，你瞎說啥啊。”我爸將那些年貨往桌上一放，笑呵呵的就陪著老爺子坐在炕上，幫他點了支煙，說：“都窮幾年了，咱也該富點了。”

聽見我父親這話，老爺子剛接過煙的手，冷不丁的就顫了一下。

“你啥意思？”老爺子叼著煙，瞇著眼睛，看著我父親。

“啊……就是覺得吧！咱們家不該再這麽窮下去了！”我父親撓了撓頭，似乎有點害怕老爺子那一臉嚴肅的樣兒，特別心虛的說：“我在外地接了個活兒，前幾天剛辦完，這不就……”

老爺子呸了一聲，一巴掌就拍在了我老爹頭上。

“你忘了我怎麽跟你說的了？！不許接活！！”老爺子如欲吃人的瞪著他，吼道：“你忘了長山身上的事了？！你他娘的！！自己家的麻煩都沒解決呢！！現在就想著去解決……”

“我有辦法解決長山身上的詛咒了。”我爸冷不丁地說道。

一聽我老爹這麽說，老爺子都楞了一會，抽了口煙，看著他：“你不會是拿老子涮著玩吧？”

“哎！您這話可就傷感情了啊！”我爸特別委屈的解釋道：“我能拿這種事跟你開玩笑嗎？！再說了，就算是能，那我也不敢啊！”

“這倒是。”老爺子點點頭：“你小子別的不怕，但還是挺怕我的。”

話音一落，老爺子啪的一下，就照著我爹的腦袋又拍了一下狠的。

“說吧，啥辦法。”

被莫名其妙的又抽了一巴掌，我爹那叫一個郁悶啊，捂著腦袋特別仇恨的看著老爺子，猶豫了一陣，最後才說：“不老山。”

當這三個字從我爹嘴裏蹦出來的時候，老爺子都沒打算繼續抽他了，非常幹脆且直接的，一腳將他從炕上踹了下去。

“你給我滾！”老爺子罵罵咧咧的說：“這地方老子早就想到過！！但那是想到就能找到的地方嗎？！你說話也不知道給我過過腦子！！”

“我有線索了！”我老爹沒好氣地說道：“沒線索的話我敢告訴你嗎？！”

“啥線索？”老爺子盤腿坐在炕上，表情有些覆雜的看著我父親：“你確定這線索是真的？不是空穴來風？”

“應該是真的，但現在還沒確定下來呢，反正是八九不離十了。”我父親拍了拍褲子，從地上爬了起來，說：“等過完年，我再給你一個準確的答案吧。”

聽見這話，老爺子沈默了一陣，點點頭，也沒再追問什麽。

“兒子！過來！”

這時候，他沖著站在角落裏看戲的我招了招手，笑得很是溫暖：“這麽久沒見我，想我了嘛？”

“不想。”我走過去，擡起頭看著他，倒是沒露出什麽興奮的表情，反而皺起了眉：“你平常都不來看我，我不想你。”

“嘿你個小兔崽子！”我爸也沒生氣，哈哈大笑個不停，一把就將我抱了起來，渾濁的眼睛裏，已經布滿了血絲，疲憊不堪的神態讓他看著跟老了十幾歲似的：“虧老子平常這麽想你！你也不說想想我？”

“不想。”我皺著眉頭說道。

“那你現在想想我，可以嘛？”我爸嘿嘿笑著，把老臉湊了過來，特別討好的對我說：“我可給你買了不少好吃的啊，你……”

“我想你。”我一改先前嚴肅的表情，小臉上堆滿了諂媚的笑容：“你是我爸啊，我肯定天天都有想你啊！”

“沒出息的東西！”老爺子看見我這表現時，氣得都快上來抽我了：“你小子咋這麽沒骨氣呢？！”

骨氣？

骨氣能值幾塊糖啊？真逗！

“跟自己老爹說話，要啥骨氣啊。”我咂了咂嘴，非常淡定的回答道。

“說得好！”我爸一拍我肩膀，滿臉孺子可教的笑容：“不愧是我兒子，就你這眼力見，等以後踏入社會了也吃不了虧！”

“你他娘的也不說教他點好，就你這種老爹，真是……”

過年的那段時間，老爺子貌似是我們三個人之中最開心的人了，臉上時時刻刻都掛著燦爛的笑容，暴躁的脾氣也不見半點，要多慈祥就有多慈祥。

說實話，老爺子之所以能這麽開心，必然就跟我父親說的“不老山”有關，至於家人團聚在一起過年，這原因就得往後排一排了。

嘿，這倒也是。

愁了這麽多年的麻煩終於有機會解決了，他能不開心嗎？

至於我……我倒是也說不上開不開心，就是純粹的很享受那種熱鬧溫馨的氣氛。

我爸好不容易才回來一次，家裏那種死氣沈沈的氣氛，也是因為有他的到來才得以打破，所以那幾天我基本上都粘著他。

不管他幹啥，我都跟在他屁股後面，活脫脫的一個小跟屁蟲啊。

而我父親呢，也很享受這種有個小跟班的日子，天天都跟我嘻嘻哈哈的玩鬧著，時不時的還帶我出門溜達，買點煙花爆竹在院子裏放。

這種平靜祥和的氣氛，只持續到大年十五的那天夜裏。

“爸，這些錢你拿著，放在你這兒，我感覺比放在銀行裏強。”我老爹說著，隨後就將手裏提著的那個黑色布袋子，硬生生的塞進了老爺子手裏。

老爺子接過來，打開一條縫，往裏看了看。

“我操。”老爺子滿臉的驚訝：“你真當土匪去了？”

“你說啥呢！”我老爹哭笑不得的說：“這是那個活兒的尾款，你拿著就行，想用就用，甭跟我客氣。”

“我怎麽覺得這錢拿得我心慌呢……你小子沒騙我吧？”老爺子將信將疑的看著他。

“爹啊！你還不相信我嗎？”我爸無奈的說：“我騙祖師爺都不敢騙你啊！”

“放屁，你小子明明……”

沒等老爺子再說什麽，我爸一把就將我抱了起來，轉身就往大門外走。

“爸！我先帶這小子出門溜達溜達啊！再陪他堆個雪人去！”

“大晚上的堆雪人？！你……”

老爺子的話還沒罵出來，我父親就抱著我走出了家門，頂著漫天的風雪，向著街角那邊的轉盤走去。

說真的，那天晚上的雪大得出奇，風也是呼呼的刮著，要多冷就有多冷。

但不知道為什麽，在我父親的懷裏，我卻感覺不到半點冷意，反而有了種暖洋洋的感覺。

就在這時，我爸忽然開了口。

“長山。”

聽見他叫我，我也不由得一楞，隨後就笑呵呵的轉過頭，問他：“咋了？”

“爸跟你說點事唄？”我老爹笑道，用手拍了拍我的後背。

我笑著點點頭：“嗯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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