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這個脈眼再弱幾分……恐怕山河氣反彈得也不會這麽厲害……”董老爺子像是在自言自語，聲音很低：“要是那樣……老九它們也不會魂飛魄散了……”

“老爺子！這不怪你！！”我勸道：“這都是那幫度生教孫子惹的禍！跟你沒關系啊！”

“狗屁沒關系。”董老爺子笑了笑，看著自己漸漸變灰的手臂，眼神裏很是平靜：“有些事是不能逃避的……”

“您先把手放下來好嗎？”我苦口婆心的勸道：“您這樣玩命！有必要嗎？！”

董老爺子笑著，深深的看了我一眼，說道。

“我只有不到一年的時間了。”

我聽見這話，下意識的點點頭，勸他：“不管是一年還是半年，哪怕只有一天，只要你還活著，就應該好好活下去，對不對？”

“這幾個老朋友都死了，我還有什麽臉面獨活？”董老爺子哈哈大笑了起來：“小袁，你小子心軟，見不得人死，這個我知道，但你能不能明白？有時候活著比死了還痛苦！”

活著比死了痛苦？

這個觀點，我曾幾何時從酒醉的瞎老板嘴裏聽過，他在說這話的時候，貌似還帶上了方時良等人。

瞎老板是因為責任，所以不能不活。

但方時良呢？

他從一開始，就是一心求死，可惜到了現在都沒能死，依舊要死不活的活著。

董老爺子說的這一番話，我多少都能理解下來。

在他看來，海蓬萊，九太爺，黃寶山，胡天生，這幾個仙家的死都與他有關，只不過是關系多或少罷了。

海蓬萊是因為強行抵抗天雷，所以才落個身死魂散的下場。

其他三位仙家，則是死在了董老爺子布下的陣局裏。

董老爺子很後悔。

這點我能看出來。

董老爺子很痛苦。

這點我也能看出來。

或許對他來說，活著，已經是一種折磨了。

別以為董老爺子歲數大，再加上他是上三教的掌舵之一，心境自然超凡脫俗。

那他媽都是虛的。

人之所以是人，就是因為人有感情，哪怕是我師父跟葛道士這種角色，他們不一樣有情有欲嗎？

無情則清，無欲則靜，清靜自然，方得大道。

這種話也就是騙騙外行人，行裏的人，除非是一心要修仙的，其他的那些先生們，誰都覺得這種觀點極其的不靠譜。

如果一個人連最基本的情都沒有了，那還能算是人嗎？

“小袁，幫我點支煙。”董老爺子說道，側著身子，靠在石堆上坐著，砸進石堆的那只手仿佛是被黏住了，任憑董老爺子怎麽動彈，都沒有半點松動的跡象。

“老爺子……”

“給老子點支煙！！快點！！！”

董老爺子毫無預兆的吼了起來，聽見他吼我的時候，我下意識的打了個顫，隨後就按照董老爺子的吩咐，拿出煙來幫他點上。

在點煙之前，我還特地去把雨傘撿了回來，站在他身邊，幫他擋著雨。

“你別看雷雲快散了，我告訴你，十分鐘之內，雷就能劈下來。”

董老爺子抽著煙，很平靜的對我說道：“如果我的壽命再長一點，我能讓它現在劈，你信不？”

“信。”我忙不疊的點頭：“你最牛逼你最屌，這點我一直都深信不疑，老爺子，咱差不多就行了，沒辦法讓你拿命去換這十分鐘，時間太長了，容易出變故。”

我說這些話的時候，表情非常認真，完全是在動之以理。

但董老爺子明顯是不拿我的話當回事。

或是說，他現在已經沒有退路可走了。

“別緊張。”董老爺子見我的表情很難看，便安慰了我一句：“在山河脈眼爆發的前一分鐘，我能感覺到，我會提醒你的。”

我聽他這麽說，也不知道該怎麽回答了，點點頭沒說話。

董老爺子現在是軟硬不吃，已經不拿自己的命當回事了，一心要玩自殺式的陣……不對！從某種角度來說，他現在已經死了。

壽數獻給老天爺，有拿回來的機會嗎？

壓根就沒有！

“在起陣之前，我就知道，這陣局有很大的風險性，甚至於在有的情況下，會出現極其不穩定的狀況。”董老爺子抽著煙，表情很是淡定，像是在說別人的故事：“但沒想到，我沒死在陣局的風險裏，反而死在了山河脈眼手裏，他娘的，誰知道這玩意兒能這麽狠啊，當初這脈眼可沒這麽厲害。”

我嗯了一聲，說，人算不如天算，咱這一行什麽事都說不準。

“可能是老天爺看不下去了吧。”董老爺子嘆了口氣，目光之中，滿是回憶的神色：“老袁頭死了，老鄭那個王八犢子也死了，當初東三省的鐵三角，現在就剩下我一個人，你說說，我不死誰死？”

“你這想法太偏激了。”我低聲說道。

“不是偏激，是事實，更何況我覺得這是好事。”董老爺子笑道：“老天爺說不準是在發善心呢，看我一個人活著太寂寞，幹脆讓我下去找老袁頭他們玩。”

話音一落，董老爺子問我：“小袁，你有啥話要跟你爺爺說，現在就告訴我，老頭子我幫你帶下去。”

聞言，我搖搖頭，說：“啥也不用帶，我只希望你們大家都好好的。”

“你這犢子可夠傻的，有人免費幫你帶信兒，你還不抓住機會占占便宜。”董老爺子沒好氣的回了一句。

“我寧願沒有這個機會。”我低聲說道。

在這時候，我忽然發現，董老爺子跟石堆相連的那只手，又有了變化。

他的手臂本就變成了灰白色，看著像是死人的手，可到現在，他的手臂似是變成了石頭，上面出現了許多顯眼的裂痕。

我還沒來得及追問，董老爺子便順著我的目光看了過去。

當他見到自己的手臂變成這樣時，他笑了一下，把煙叼在嘴裏，用手拍了拍手臂。

霎時間，幾塊“肉”就從手臂上脫落了下來。

那種景象，我這輩子都忘不掉。

從手臂上脫落下來的那些“肉”，仿佛是變成了石膏，在落到石堆上的時候，就碎成了許多小塊。

“沒事，甭擔心。”董老爺子安慰道：“正常現象。”

我聽見這話，點點頭，嗯了一聲，說，牛逼。

然後下一秒，眼淚就止不住的從眼裏流了出來，原本我的臉就夠臟了，現在淚水加上泥水這麽一混，看著肯定很埋汰。

“快了。”

董老爺子說道，擡起頭看了看雷雲。

此時此刻，董老爺子的肉身已經不正常了。

脖子，手臂，臉部，那種看著就嚇人的黑色經絡，一條接著一條的鼓了起來。

每當有黑筋鼓出來，董老爺子的眉頭就會很明顯的皺一下。

他似乎也感覺到了什麽。

“哢……哢……”

伴隨著一陣讓人頭皮發麻的聲響，董老爺子跟石堆相連的那只手，毫無預兆的往下落起了“肉”。

我不知道該怎麽形容當時的情況。

人肉化為石膏，最後掉了個幹凈，董老爺子胳膊以下，基本上都看不見肉了，只能見到從未暴露在空氣中的白骨。

骨頭很白，這點是真的，就像是拋過光打過蠟一樣，白得都給了我一種是玉質的錯覺。

那種景象真的很嚇人，不管是誰來看，恐怕都會驚出一身雞皮疙瘩。

但不知道為什麽，在那時候，我一點都感覺不到害怕。

我什麽話都沒說。

只是沈默著給董老爺子打著傘，然後低著頭，任由淚水順著臉龐落下。

董老爺子要走了。

我只想在他人生的最後一段路，好好陪陪他。

老人，其實都很怕孤獨，從我爺爺身上我就能看出來，他們就算是死，也肯定不願意孤孤單單的一個人死去。

“老爺子。”

“咋了？”董老爺子此時似是沒了力氣，軟癱癱的靠在石堆上，問我：“小袁啊，你還有煙嗎？再給我一根，剛才我抽得太快了……”

我點點頭，給他重新點了支煙。

“老爺子。”

“又咋了？”董老爺子抽著煙，瞇著眼睛，看著很是享受。

我看著這一幕，終忍不住痛哭失聲。

“您一路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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