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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夢亂芭蕉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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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語薇在淩晨兩點接到了滿身風雨的陸淮修。

“陸太太,兩周年快樂!”他撣撣雨水,捧起她的臉,“我特意查了,內地有個說法,兩周年是棉婚。”

白語薇笑,“哦,那花兒呢?”她挑眉遞了個眼神給他空落的雙手。

陸淮修訕笑,從口袋裏掏出了株棉花,木枝上炸開兩團飽滿的白棉,“剩下的被雨打濕了。”從機場出來就見助理一臉抱歉,一把木棉澆成枯枝,朵朵耷拉苞滿雨水,就眼前這兩朵幸免於難。

白語薇接過,口是心非道:“真醜。”說是這麽說,但嘴角是溫柔的弧度。她捏捏棉花頭,軟綿綿的,跟倒在他懷裏的自己似的。

東坪芭蕉是休閑度假村,他們下午打牌是主樓,洗浴汗蒸按摩游泳,棋牌桌球保齡球等各類休閑館一應俱全,不少閑散人士能在這裏住上十天半個月不嫌悶。白語薇住的是雨林館,位於主樓南側的獨棟別墅,她並不適應在外居住,有點認床,若不是陸淮修說來陪她,雨再大夜再深,她都會趕回陸園。

陸淮修洗完澡站在落地窗前打越洋電話,身後白語薇翻著酒店的時裝雜志。

不得不說宋茗心是個很細心的人,凡事只要她想都可以做到面面俱到,連她住的房間放什麽雜志這樣的細節都可以布置到,她嘆服她的心力。

白語薇發呆一樣地看雜志,眼神漫無目的,直到被攜著溫熱蒸汽的陸淮修摟進懷裏才回神,他借著壁燈的微光同她一起看看向彩頁,“這件你穿一定好看。”他指了件白色貂絨,腰際綴了段流蘇,想象到她穿上後纖腰若隱若現的模樣,手不自覺地沿著肩線下滑至曲線。

白語薇推他,“你是嘲笑我結婚那天披貂被批評了嗎?”婚禮那日,媒體一半在正常報道“世紀婚禮”,一半則拿著放大鏡雞蛋裏挑骨頭,使勁挖邊角料,綠色企業怎麽能穿真皮毛,刷刷一行刺目標題讓所有祝福板塊失色。媒體屆總是有爭議性的、不那麽正面的內容比較吸引目光。

“我哪敢,”陸淮修笑,往後翻了一頁趕緊溜過這茬,替她捏了捏肩,看她面色平靜嘬了嘬她耳垂溫聲問:“所以,前幾天為什麽生氣?”那晚玫瑰話題結束後她情緒便不對。

白語薇有個特點,當她情緒波動時會吃甜食,而她向來忌諱自己變胖所以吃完甜食後會不吃任何食物,問下Alice她的用餐情況便知。

知她不吃飯,陸淮修便找人去香港佳士得拍了條天然鴿血紅紅寶石項鏈,興沖沖遞給她一個驚喜,結果,且看她假裝笑笑,轉身收進首飾櫃。

那刻,他便知她惱的應是他。

白語薇此人就算是情緒站在崩潰懸崖,只要她想,面上功夫都能給你做足,此番不做做樣子試戴,就知他是那個罪魁禍首。盡管他對於火氣源頭摸不著頭腦。

白語薇垂著頭,發絲將她的表情掩去,嘀咕道:“我哪有生氣。”

陸淮修手下移,將她面前的微光用高大的身影遮去,低糯著聲誘哄她:“沒氣那我就......”

雨下一整夜,聲響大如敲鑼打鼓,但陸淮修與白語薇到底是激戰了的,睡眠大好,絲毫不受影響。

汪致霆上午九點醒的,沒叫早茶,溜到主樓坐在自助餐廳一坐坐到中午,服務生們將餐盤換了一撥,熱騰騰的中式日式韓式擺好一圈,他正好吃午飯。

宋茗心最近在東坪芭蕉摘了個副經理的位置,聽說有尊望□□石在三樓自助餐廳坐了一上午,她好笑地趕過去,要了杯白水,顛上二郎腿明知故問地調侃問,“等誰呢?”

汪致霆剛吸了氣霧劑,口中發苦,吞了吞苦勁兒說:“沒,一會就走了。”

“人好好先生昨晚淩晨下飛機就趕來,這會應該在圓鴛鴦夢呢。”眼前的汪致霆臉色沈了下來,宋茗心不怕死還補了一句,“聽說燈一夜沒關。”

話音一落,桌子被猛地一撞,瓷碗與水杯撞得清零哐啷,湯水四濺,汪致霆人高,發威情緒頗為唬人,宋茗心捂住心口靠向椅背差點以為自己要挨揍了,卻見他直接甩了個背影。

靠!人家領證夫妻一夜沒關燈關你屁事!

想是這麽想,不過宋茗心緩過挨揍的怕勁後,輕笑了一聲,妖冶紅唇抿了口水。清澈的山泉水在透明玻璃中晃蕩,大概就是此刻汪致霆波蕩的心跳吧。

白語薇和汪致霆那段分分合合的往事除了他倆沒人了解具體,只知道汪少爺一直粘著白語薇,而白語薇冷臉熱臉全由心情,有時候少爺火來了也撂挑子甩臉子,沒一陣又卷土做回舔狗。

旁觀者都看不下去,又都不敢說什麽,畢竟一個願打一個願挨。

白語薇和陸淮修在一塊的時候是宋茗心心態最不穩的檔口。她白語薇連宋家的座上客都要搶,有把她宋茗心當做朋友嗎?過了一陣她聽牌友說,白語薇立牌坊一直給秦邈打錢,秦家倒了明明有她的一番添柴加火,這會裝什麽貞潔聖女,四處留情。她意難平地慫恿汪致霆去把白語薇追回來,或者和陸淮修幹一架,結果這廝死活不把這事兒當回事,只說這次必須要好好治治她。

宋茗心怒他不爭,又不知他們之間具體發生了何事,只得忍氣吞聲,沒多久,汪大少爺自己發現不對了——白陸couple火速訂婚了。

***

又是一陣雨歇,耳邊的聒噪拍打聲突然消停。

白語薇揉揉眼拉開簾子便見汪致霆直勾勾隔著落地玻璃盯著她。她嚇得本能反應趕忙拉上,緩了會心跳才拉開,杏目用力皺起瞪他。

洗手間裏,陸淮修正在洗漱。她怕他誤會,伸出手指示意汪致霆離開,他下頜顫動,眼白被雨水淋的布滿血絲,片刻的僵滯後他猛地轉身。

濕透的黑影慢慢縮小在視野裏。

一言不發,掉頭就走,這一幕有點熟悉。白語薇定在窗前,任雨簾將雨林館的景淋成一片斑駁的綠。

陸淮修拿起吹風機拖長線為她吹頭發,見她還木著,問:“怎麽啦?”最近她的情緒似是起起伏伏反反覆覆的。

“不太想回去。”他們下午要回白家,今日是白語畫的農歷生日。

“語畫會傷心的。”他將三千煩惱絲捋直,見她仍是不快,退一步勸道:“就把你買的那一堆小女生喜歡的東西送給語畫,送完了我們就走?”

說是這麽說,白語薇知道是陸淮修的戰術,還是裝傻點了頭。不想他為難,也知道該回去。

又是一陣急雨,密集的大豆滴在地上,濺起水花。

白語薇是被抱上車的,一把傘和一個寬厚的懷抱能在這樣的冰雪淋漓的冷天裏撫平一切焦躁,坐上後座她就著感動勾上陸淮修的脖頸,賴皮不讓他好好收傘。

陸淮修最愛她時不時勾動人欲望的驚喜,眼中兩張精致的臉漾著媚笑在勾魂,他將傘往外一扔,埋進了她的頸窩。

小王車技雖然排不上名,但是眼力見極好,關上後座的門便面不改色地將隔屏降下,絲毫看不出是只童子雞,大概也是身經百戰。

黑色豪車橫穿垂直灰蒙的S市。白宅今日很是熱鬧,粉色氣球騰在空氣裏,“白家二小姐生日快樂、白家白大少爺生日快樂”,一藍一粉兩條橫幅懸在白墻上,幾個膨脹到瞧不清具體的卡通字母堆在沙發上。

還少爺小姐,白語畫每年都要偷偷地吐槽。

白家位於商行區中心的別墅區,別人家別墅都往郊區買,樂清凈,白森山反其道,圖熱鬧。他天生愛熱鬧,總嫌沒兒子,嘴上偶爾念叨一句,羅萍和白家二姐妹也沒當回事,只當他傳統土俗的毛病,可真當他領了個4歲帶把的兒子回來時,天下都亂了。

白太太羅萍以為自己會是那個最受不了的人,淚才釀了一碗沒想到白語薇最先爆炸,她同白森山說:“他進來,那遺囑要寫明白。”

白森山自是不同意,還好聲好氣同女兒商量,姐妹兩一半,弟弟一半,白語薇當場氣成一個兵馬俑,脖子都不會動了,她也夠狠,直接找人把白森山當時要談的合同截了。遲遲談不下來白森山也沒忘那處想,只當是生意場上的戰術,酒桌上一番打聽才知自己女兒拳腳伸的可真夠遠的,長此以往自是不行,剛起來的事業根基尚還不穩,他回去又商量,“這樣,三人平分。”

“我,媽,語畫,三人平分,不然免談。”當時白嘉辰小個頭就在站在客廳裏,烏溜溜的眼睛含著懵懂的後怕,白語薇快步離開,經過時裙擺揚起,蓋住了他的臉。

就這樣僵局一直耗到白語薇結婚。她要嫁人還是他在報上看到的新聞,拜訪父母那日也沒他的位置,羅萍和白語畫偷偷摸摸拾掇了一番去見的陸淮修,後來是陸淮修親自拜訪他才見到了這個女婿。

此後陸淮修有試圖彌合他們父女的關系,結果一個咬死了遺產要平分,一個咬死了只能按她的方式分,最後他一拍桌,“我還沒死呢,以後再說。”

冷言冷語還是白語薇狠,“那回不回家也以後再說!”

以前好到穿一條褲兜連白語畫都覺得爸爸偏心的那對父女,現在撕扯到見面就牛魔王式鼻孔出氣,她有試圖和姐夫接力緩和這個局面,勸過說:“其實錢不重要,一家和氣才比較重要。”

“我知道錢不重要。”白語薇就這麽輕描淡寫的一句,將白語畫準備的話卡在了喉嚨口。

她不知道嗎?她當然知道。白語畫沒出生時他們一家三口住的平房,爸爸舉起她偷摘隔壁鄰居的枇杷,兩人將黃皮兒一扒,餵入口中,酸的臉皺成兩團,錢當然不重要,因為壓根買不來這樣的快樂,也買不來當時的爸爸。

白語薇進門,白嘉辰便苦著一張臉像喊口號一樣大喊:“歡迎姐姐回來。”看得出訓練至少十次。

陸淮修半蹲身子揉揉他的西瓜頭同他打招呼,“生日快樂啊!禮物等會給你。”

白嘉辰縮在陸淮修身後,看都不敢看白語薇。對於他來說大姐是家裏最可怕的存在,相較於羅萍的粉飾太平得過且過,白語畫的人軟心善隨遇而安,白語薇就是面癱美人,還兇巴巴的。小孩子眼裏的好壞特別簡單,總之,白語薇就是電視裏那個反派。

果然,沒有出任何人所料,白語薇避過白嘉辰朝正在擺蛋糕的白語畫走去,“怎麽還要你弄啊?”

“我的蛋糕我來捧啊,”她說著偏過頭,朝被白語薇遮擋了的陸淮修打招呼,“姐夫來啦,姐夫今天真帥,這件毛衣是我跟我姐去挑的。”

“那我宣布,這件毛衣是我最喜歡的毛衣。”陸淮修替白語薇將風衣脫下,捏捏她的肩替她松開繃緊的肌肉,輕聲道:“陸太太加油!”

白語薇翻了個白眼,悄悄錘了他一下,她和白森山的關系在與陸淮修結婚後稍稍緩和,從逢年過節不回家到勉強能被他好言相勸著哄個一兩回,有時候她寧可去面對並不那麽喜歡她的王珍妮也不願意面對背叛的白森山。

白森山用報紙擋臉,一副悠哉狀態坐在皮沙發上,數了會秒,他放下報紙將軟枕換了個位置,掃了眼正在餐桌旁的白語薇,喉結滾動終是一言未發。

一頓飯全是陸淮修和羅萍還有白語畫在張羅,剩下的一老一青一小沈默地咀嚼,也不知滋味如何,餐後白語畫和白嘉辰吹了蠟燭,白語畫說:“謝謝姐姐姐夫來給我們過生日,我的願望就是姐姐姐夫百年好合。”

白語薇微笑,“今年你終於過了次自己日子的生日了,我們可不得來。”

眾人臉色一僵,連上小學的白嘉辰都聽懂了。

白語畫忙說:“沒有啊,我反正什麽時候過都一樣的。”就像白森山說的,兩個人生日就差一周,湊一個日子過過就行了,語畫大了,就按照辰辰的日子過好了。

她真的無所謂的。

燭芯上幾縷輕煙在沈默裏彌散入空氣。

白語薇被陸淮修拉進房間便被裝修的氣味沖的跑去廁所嘔吐了一通,將方才吃的東西全吐了出來,陸淮修接了杯過濾水給她漱口,“歉疚嗎?”

“嗯。”白語薇目中猩紅,嘔吐沖擊的餘淚還在眼眶打轉,看著楚楚可憐。

陸淮修為她撥開唇邊沾濕的發絲,無奈問:“那舒服了嗎?”

她仰起臉問:“你問吐還是心裏?”

陸淮修將她摟進懷裏,替她撫背,“有很多話想勸你,但知道這並非一蹴而就的隔閡,那麽破冰也急不來,不要自責了,你有我來愛。”

白語薇嘴巴一張,隔著毛衣在他肩頭咬下,皺起臉佯作不耐,“煩死了。”

陸淮修笑著又將她緊了緊。

他第一次知道白語薇和白森山的關系時試圖去做過中間人,可他發現白語薇的愛和恨都很深,因為有二十年的愛,所以一朝夕的恨與愛驟然扭轉讓她產生了極大的撕裂感。她情緒波動到根本不像她,一面對白森山,平日的潺潺溪水清清冷冷瞬間化身噴薄火山熊熊燃燒。她會怨懟,會冷眼惡語,可一轉身她就像只隔了夜的氣球,臉蛋皺巴巴地耷拉著,沒了神氣。

他問過,“既然會愧疚,為什麽不控制自己?”

“當愛恨模糊的時候,我只有在他痛和恨的時候才能感同身受自己的痛和愛。”

手機震動時,白語薇看了眼號碼沒搭理,繼續補被水暈花的底妝,陸淮修確認她的情緒好轉後去給她拿熱牛奶。每次她情緒波動大都容易嘔吐,起初他還驚喜,以為是懷孕,後來了解了,只能心疼她柔弱的腸胃。

牛奶熱好,和白語畫說了兩句話,同白森山聊了會時事再上樓,就白語薇握著手機坐在床尾。

拖鞋踱至眼下,她幽幽擡眼,喘了口氣問:

“陸先生,你還記得婚禮的誓詞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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