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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雨打芭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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滂沱砸下時,天也跟著黑了。

落地窗前,漫目是雨點暈開的燈光。汪致霆斜靠窗,身旁是枯萎的芭蕉葉,扇葉銘黃,姿態卷曲,葉片一捏便碎,脆弱不堪,是失去了生命力的形狀。可它的根系旺盛地活著,若是讓它等到一個春天,一個恰當的時機,它能綠的油亮到刺目。電話裏副總正在說陸氏的合作意願好像沒先前強烈了,問要不要爭取?

他看向角落的牌桌,背東坐的白語薇應是剛贏了牌,正捧著臉吃吃地笑,纖指將頰掩半,靈動的五官艷麗在面龐上,可電話裏還在說著煩人的某個人,他冰冷地打斷道:“那不剛好,跟他合作才膈應我。”

“可是......”副總還沒說完便被汪致霆啪地掛了,只剩無情的嘟嘟聲刺激耳膜。

汪致霆掛了電話,信步閑庭地踱至座位搓麻,今日他背南而坐,恰巧可以將白語薇的一顰一笑收入眼下,不像白語薇的那點小迷信,他坐哪兒打都一樣。

可能是心不在焉,也可能是對面宋茗心那副欲言又止的模樣搞的他怪怪的,遂蹬了她一腳,“幹嘛。”

旁邊的羅丹抿起唇假裝未覺,宋茗心紅唇微張,不爽道:“要是換個誰在你對面這一腳就會輕很多吧。”可能還會很瑟情。畢竟她跟他兩一桌打過牌,兩條腿纏成蛇,搞得她跟打了石膏一樣僵硬。

牌桌中間騰地一空,他將手中的銀灰色麻將往洞中一丟,“說什麽呢,人家有夫之婦。”他舌頭抵了抵上顎,雙手交叉墊於腦後一副悠哉狀,後一句被桌肚的洗牌聲消去,“也要人家樂意坐過來呢。”

今日下午本應該再掛一趟水的,結果出門遇著宋茗心說約了姐妹們打牌,在他說等會空了就去看看的瞬間,宋茗心表情肉眼可見的僵住了。接著他不管三七二十一跟了過來,連醫院都不去了。

他想,白語薇,跟我講兩句話吧。

白語薇看見數字在手機上閃爍時,實在不想搭理,左手抓著牌繼續放對子,接著是一條短信:【胸悶,氣急,哮喘犯了。】

牌桌上幾人打到了關鍵時刻,左手邊的茶水杯剛被服務生添滿水,六安瓜片的淡淡清香飄至鼻下,她將牌攏好摞在面前,端起茶杯吹了吹,待一圈出完牌,她將面前的四張餘牌翻轉,“王炸,給錢!”

“你剛怎麽不出?”

“手氣好遛我們呢!”

“白語薇就這樣,你居然還奇怪。”

白語薇拍拍手直起身來,指指自己的籌碼堆,笑道:“大家自覺點,我去趟洗手間。”

出了門自然是與口中目的地相反的方向。

棋牌廳左拐左拐的0920號休息室是眾人心知肚明的汪致霆專房,她站定,左手敲了敲門,右手點開手機查看消息,陸淮修問她,【提前結束,淩晨抵達,陸太太有什麽要買的嗎?】

裏面的人說:“進來。”聲音沈重得好似有人在勒他。

她想了想法蘭克福有什麽需要的?好像沒,於是回覆他:【帶只口紅,你喜歡的顏色。】

汪致霆見門沒動靜,又說了句:“沒鎖。”

“不方便。”孤單寡女共處一室成何體統。

門從裏面被拉開,力道太猛生出一道風,汪致霆額角的一綹頭發尾梢來回搖擺,撥弄額際,他深喘著問:“你確定不進來?”

白語薇淡淡道:“監控。”她和汪致霆就是被人截了監控鬧的滿城風雨,她可不想重蹈覆轍,何況是宋茗心的地界,她更需謹慎。

汪致霆冷笑,“你怕?”

她沒答,手一攤,“氣霧劑呢?”

一個塑料小瓶被送到了她手上,指尖若有似無地劃過手心,白語薇只當未覺。

這是他們以前的一個習慣,也是每次求和,他給自己擺的臺階。白語薇知道不合適,但又清楚他就是個神經病,執著的事情不辦到不罷休,上流說是少爺病,在白語薇看來純粹是周圍人都太慣著他。

婚前他故技重施,那會她怕陸淮修會誤會躲的厲害,所以沒去,第二天聽說他住進了RICU,心有愧疚。

這個蠢蛋,她沒去就真的忍著不用藥。

她捏著瓶身轉了一圈,聽見嘎達聲後身體同他保持半米距離,“張嘴。”

汪致霆自然沒張,寧可難受著,用了藥她肯定就要走了。他狹長的眼睛滿含覆雜,見她眉頭漸漸蹙起,不爽道:“結婚開心嗎?”

“還行。”白語薇不想閑聊,手舉高至他面前。要死了,才發現一米八八的大個若不遷就她的高度,實在是費勁。

汪致霆見她手顫,扶上纖細的手腕,可觸上就像通了電,下一步就由不得什麽禮義廉恥的束縛了,滿手覆上欲將她拉進身後的休息室,白語薇掙紮,“你瘋了!監控!”

“我等會找人刪了!”

“你真的瘋了!我結婚了!”她連踢帶踹,“我來純粹為上次沒去抱歉。”

他控住她扭動的腰拖著她進去,動作有些粗暴,咬牙切齒道:“你要抱歉的何止是這件事。”說完他又急促呼吸了幾下。

“還有什麽?”

“你答應我,你會......”話語在激湧的情緒裏頓住,僅語塞地大喘了一口氣,便有不識趣的來打斷。

“陸太太!你好!”張一蝶小心翼翼地沖到門口,高聲打了個招呼。她在拐角就聽到了兩人的聲音,不確定他們是在調情還是爭執,聲音忽高忽低,分不清生氣還是調笑。

白語薇瞳孔一縮,猛地推開汪致霆,正正色撫平拉扯到幾乎脫形的毛衣,也沒管是誰,背著門解釋說:“沒事,是汪總跟我開個玩笑。”她向門口走去,在跨出門的剎那轉身快步走到汪致霆面前,見他眼中燃起一團火,無奈道:“給你,趕緊用藥吧。”她耳邊是他粗重的呼吸。

他拉住她,低聲道:“他心裏有人呢。”心比天高的白語薇受的了?

白語薇身子一僵,“什麽?”

“趙霓霏,你不是知道嗎?”

第三墓園的訪客記錄,一查便知有一位傷心白小姐曾去過,結合墓前的玫瑰和她那晚的痛甩踩踏不難想象她的憤怒。

“你知道?”

***

“陸太太,關於塔園那場拍賣我們確認過,中間一切事物以及布置的偷減甚至七弦琴都是陸氏這邊的特別顧問一手操持,七弦琴也是當天早上送到的,我們只揭開一角,因為時間……”張一蝶絮絮叨叨,指尖在包帶中摳出深深地月牙印,如果真是她錯了就算了,就像上回音響問題導致拍賣師吼了一整場,事後她被罰了一季的獎金,那她認。可這次她就是替罪羊。

“本來是好事也是小事,慈善的目的是幫助本市優秀學子募集留學經費,可一件好事最後變成了一個笑話......”白語薇拍拍張一蝶的肩,和氣地笑了笑,“不過我們說要調查不過就是探討一下失誤的原因,以後避免,你的事......”她頓了頓,又瞧了她一眼,加重一分口氣道:“我等會幫你問問。”

張一蝶松了口氣,“哎,我明白,我就是在洗手間門口碰著的您!”

在同羅丹過問此事之前,白語薇先發消息給白語畫,上回說一周就能化驗出來,結果拖了10天也沒個音訊的,【結果?】

白語畫是手機控,秒回:【啊啊啊啊啊,這讓我這麽說啊!】

【?】白語薇失笑,這丫頭平時咋咋呼呼就算了,這種事有什麽好一驚一乍的。

【你等等,讓我想想!】3分鐘後,白語畫在電影院的椅子底下給白語薇發了過去,【Seminal Fluid!!!!!】

白語薇楞住,誰在百年古琴上搞這種,【DNA呢?】

【這個我學姐他們實驗室做不了。】

白語薇回憶起那晚王珍妮的緊張和不耐,心中好奇白蟻撓心,是王珍妮找的顧問失誤,她面上不好過所以氣,還是她......想到這處她喉間也湧起了股惡心。

雨勢漸盛,白語薇和羅丹說完後拿到了那個顧問的電話。李同知?沒聽過。

她將籌碼給服務生往八樓去結算,宋茗心也跟著一道,回頭看了眼服務生懷裏的戰利金不由羨慕道:“你怎麽運氣總這麽好。”

白語薇接話:“比不上你天生應有盡有。”我都是後天努力,靠自己掙紮穿上水晶鞋,還要苦心維護,而你們不費吹灰就是公主。

宋茗心挽住她,貼心誇道:“你現在是陸某人掌心裏的公主了,跟我們這種不一樣。”

白語薇笑笑,未多言。

宋茗心側望了她一眼,從睫根到下巴尖,這麽多年了,她還是美的讓人癡迷也讓人憎恨。

她們是大學同學。十八歲的白語薇是真耀眼,美的跟仙女下凡似的。這份美沖擊性太大,女孩們敬而遠之,男孩們趨之若鶩,宋茗心是那個例外,十八歲的她還不會自己化妝,平日是素面千金,性格大大咧咧,遂毫無架子主動結交美女朋友。

白語薇也很熱情,她們第一學期就跟雙生兒似的,形影不離。

可第一次帶白語薇參加家裏的宴會,宋茗心就清醒了,但來不及了。

她知道白語薇任何裙裝都可駕馭,身材全無短板,平日常穿的黑白也很好看,可一身火紅舞裙出現的她還是驚艷了所有人,簡直在那晚的賓客眼中掀起一場特效風暴。宋茗心看到眾人棕褐色眼瞳中炸開的紅色煙花。

搖曳,多姿,目眩神迷。

那天宋茗心好似只是一張人臉入場券,領白語薇入名流宮殿後就沒她什麽事兒了。那是第一次她感覺到嫉妒,一種莫名的背叛感和強勁的酸澀感在喉間躥動。

那晚之後白語薇變得很忙,沒幾日便和秦邈出雙入對,宋茗心年輕,尚不能處理嫉妒這樣的情緒,在自尊和友誼間搖擺,最終依著本能背後說碎語,給白語薇穿小鞋。

白語薇還是淡淡的,好像全情投入了一場戀愛。

和白語薇恢覆邦交是在S市秦市長被雙/規後,秦邈也是那一年離開的S市,聽說走的時候好友都嘆他遇人不淑,錯付真心。畢竟在他們眼裏白語薇依舊夜夜笙歌,毫無感同身受的痛意,甚至當機立斷地結束了這段感情。

那晚,宋茗心在東坪芭蕉的宴會時刻撞見白語薇貓在大廳角落,避開人群落寞地飲酒。

四處都說她是嫌貧愛富的賤貨,上流的甜頭嘗過便不願放手,宋茗心也跟著罵,可團在角落的美人去了冰冷和光環,讓她心軟。

宋茗心叫了杯山泉水,借著酒勁破冰道:“好久不見啊,最近在學校沒怎麽看見你呢。”

哦,差點忘了,那天汪致霆也在。

汪致霆是個典型二代,與秦邈消費需畏手畏腳小心謹慎不同,他恨不得全城都知他為美人一擲千金。宋茗心總覺得白語薇剛分手怎麽可能投入新的感情,卻發現自己才是那個楞頭青。

“我的感情可以無縫銜接。”白語薇如是說。

大三那年宋茗心借以出國交換的由頭去整了容,在日本割眼皮削骨又墊鼻子,恢覆小半年,待她重返S市,白語薇已在名流中占據一席之地。

應該是汪致霆的功勞,但她回來找白語薇時,她否認說:“沒有啊,我單身。”

後來緋聞多多,有些她都覺得扯,白語薇也沒怎麽當真,那個會在失戀或是被眾人拋棄的角落哭泣的姑娘已經學會看淡這些風言風語了。

宋茗心還挺喜歡白語薇的,長得好看,說話好聽,在她覺得自己和白語薇是真朋友時,陸淮修的出現還是打破了這道心理平衡。

陸淮修是她父親邀請來的,是她的男伴,可後半場居然不見人影只走前匆匆交待一聲,那刻她湧起不好的念頭,環視現場一圈,心落至谷底。

白語薇也不見了。

幾年前的背信感再次在宋茗心齒間酸湧。不過好在,她已經學會與嫉妒這種覆雜情緒相處了。

窗外,雨打枯芭蕉。

宋茗心將餐盤遞給白語薇,“喏,你愛吃的慕斯。”

她欣然接過,拿起餐叉舀了口餵入口中,“東坪芭蕉的慕斯真是一絕。”

“知道你喜歡,我特意請的澳洲甜品師。”宋茗心則舉起一杯西芹汁,可憐巴巴道,“真羨慕你,這小腰。”

白語薇吃完若無其事地去了趟洗手間,出來時下巴有微不可查的水漬,口紅重新補過,眼中猩紅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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