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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我非道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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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彌陀佛,我就知道,法師不會是兇手。”

柳娘子雙手在胸前合十,一臉欣喜之色。

她問道:“那法師什麽時候能回來?到時候我得給她準備些蘭草湯沐浴,去去晦氣。”

“這個……”

“怎麽了?”

狄仁傑尷尬道:“法師怕不是馬上能出來。”

“為什麽?”柳娘子瞪大了眼睛,大聲道:“不是說,她不是兇手嗎?”

“我雖然知道她不是兇手,但是卻沒有充足的證據。

而且,此案的決定權並不在長安縣,而是宗正寺。今天,宗正寺已派人前來驗屍。內侍省的典事也認為,法師不是兇手。但僅這些還不夠,必須要找到更多的證據來證明法師的清白。而且,今晚我被人襲擊,怕也與法師的事情有關聯。”

“你遇襲了?”

柳娘子驚道:“好大的膽子,這可是長安,誰敢如此大膽?”

說完,她就看向了蘇大為,道:“虧你還是不良人,也是衙門的人。現在人家堵在咱家門口害人,你們卻沒有辦法。真不知道,要你們這些人,究竟做什麽用。”

蘇大為苦笑連連,輕聲道:“娘,別擔心,此事孩兒自會追查到底。”

“嗯,一定要找出真兇,別忘了,法師可是咱娘倆的救命恩人。

你不在這些日子,多虧了狄郎君的寬慰,否則娘一定要急死了。千萬別放過那些壞人,聽到沒有。”

“孩兒聽到了!”

一輪皎月高懸,群星璀璨。

從巷口吹來的風很輕柔,吹在身上,也讓人很舒服。

狄仁傑也好,蘇大為也罷,都沒有刻意去提及被刺殺的事情。

狄仁傑也只談了關於內侍省派人前來驗屍的結果,也讓柳娘子聽完之後,放心不少。

“阿彌,陪郎君多吃兩杯,我有些困了,先去休息。”

“娘,你早點睡吧。”

兒子回來了,柳娘子的心事就去了一大塊,整個人也輕松很多。

今天起得太早,被黑貓吵醒,一直到現在都繃緊了神經,也的確是非常辛苦。

“大娘子快去休息,我與阿彌兄弟再吃兩杯。”

“好,那你們慢慢說話。”

柳娘子往屋裏走,走到門口,從窗臺上抱起了黑貓。

“阿彌,你明天可要當差?”

“嗯,要去的。”蘇大為忙說道:“雖說李丹陽為我求了請,但這麽長時間,終究是有些說不過去。明日一早我就過去,娘不必管我,好好休息,你也夠辛苦了。”

“說的甚話,你這麽久不去,怎能空著兩手?

明早我做一些包子出來,你帶過去,怎地也算是禮數。”

“那,辛苦娘了。”

柳娘子抱著黑貓,就進了屋。

在她進屋的剎那,黑貓睜開了眼睛,看似挑釁一樣的,朝著院門口的黑三郎,喵的叫了一聲。

黑三郎頓時炸毛了,起身就要過去。

好在,蘇大為把它攔住,從桌上拿了一塊烤肉給它,“三郎休要理它,乖乖在這裏陪我。”

說完,對著黑三郎的狗頭就是一陣狂揉。

揉的黑三郎爽快至極,趴在蘇大為的腳下,吃著烤肉,不再去和那只黑貓計較。

過了一會兒,房間裏的燈,熄滅了。

黑貓竄上了窗臺,蜷在那裏,看著蘇大為等人。

那意思似乎是再說:你們可以說話了,大娘子已經睡了。

蘇大為看到這一情況,忍不住笑了。

“阿彌,你這些日子……”

“哦,我在昆明池隨丹陽郡公修行。”

“啥?”

“這個事情,一句話說不明白。反正就是,丹陽郡公教了我一些對付詭異的辦法。”

狄仁傑眉毛一挑,脫口而出道:“你別是做了道士吧。”

他見多識廣,當然能明白蘇大為話語中的意思。

不過,對狄仁傑而言,對付詭異,那都是道士或者和尚才能有的神通。蘇大為沒有剃度,自然不可能是和尚。如此一來,似乎也只有道士這個身份,最為合適。

“沒有,我不是道士。”

蘇大為笑道:“我還是我,回來繼續做我的不良人,我也沒興趣做道士。”

“嗯,道士可不好做,我有個親戚,苦修十年,如今才剛過了試經一關,卻至今未尋得高士受箓。想他如今,已近四十歲,就算入了道門,也只是個弘護道士了。”

唐代,道士以出家的年齡,被劃分為五階。

七至十一歲出家,稱之為蒲車道士;十二到十四歲出家,被換做清信道士;十五歲至十九歲出家,叫施惠道士;二十歲至六十出家,名為弘護道士;而七十到九十出家,則稱作主持道士。

蘇大為道:“我才十歲,做什麽道士?我又不求長生,快活一世足矣。”

狄仁傑聽了,連連點頭稱讚。

“你之前,怎知道我遇險了?”

“是小玉!”

蘇大為一指窗臺上的黑貓,輕聲道:“是它最早覺察,跑了出去。

我覺察有點不對,所以就跟了過去,可沒有想到……大兄,到底是什麽人要害你?”

“兇手!”

“你知道誰是兇手?”

狄仁傑搖了搖頭,道:“我不太清楚,但是已有些頭緒。”

“誰?”

“無憑無據,我不能說。”

蘇大為有些無奈,看著狄仁傑,暗自嘆了口氣。

他知道,狄仁傑一定有懷疑的對象。但之所以不說,正如他所言,無憑無據,害怕壞了別人的聲譽。自古以來,人對聲譽二字,有著瘋魔一樣的迷戀。而有唐一朝,特別是自科舉推廣以來,更是如此。

之前曾說過,唐代考科舉,才學才幹,其實並不重要。

重要的是出身、家世、以及名望和聲譽。

蘇大為記得一個典故,說的是一位有名的才子,陳子昂。他才學出眾,出身卻普通。數次考取進士都未能成功。後來,他想了一招,花費千金買了一把非常有名的琴。在所有人的驚嘆聲中,他卻把琴當眾摔碎,一下子引來了大家的關註。

後來,他就順利考中的進士。

這就是歷史上鼎鼎有名的‘伯玉摔琴’的典故。

蘇大為有點不太認同狄仁傑的做法。

換做是他,直接上門把人抓起來,送進不良人的刑房裏,請桂建超他們出手伺候一頓,多牛逼的硬漢都要服軟,到時候別說證據,連他祖宗十代做的壞事都能招了。

可惜,狄仁傑卻不願意。

但也許正是這樣,才有了後世被人們傳頌的狄公吧。

“大兄,不是我說你,這個時候何須在意旁枝末節。

你看,對方連侍鬼都出動了,顯然是要把你除之而後快。你若還是一板一眼的來,怕用不得多久,對方還會派人來。我可不敢保證,每一次都能護你個周全。”

狄仁傑笑了,道:“就怕他不動。他不動,就不會有破綻,沒有破綻,我如何找出證據?

不過你倒是說對了一點,我如果繼續住在這裏,可能會連累你們。”

“大兄,你這說的什麽話。

這可不是你一個人的事情。法師對我母子有恩情,我娘絕不會袖手旁觀。如果你這時候走了,我娘非打死我不可。而且,你在長安還有落腳的地方嗎?除非你躲進國子監……我不知道那邊是否安全,但你住在這裏,我至少能保護你周全。”

蘇大為的言語中,帶著濃濃的自信。

他倒不是吹牛,家裏除了他,可還有兩頭詭異呢。

黑三郎天狗之身,雖說還是幼犬,但依照著李客師的說法,等閑詭異,三五十個它都能解決。至於黑貓小玉,蘇大為還不清楚它的本事。但從它之前的表現來看,至少身負兩種異能。一種稱之為控水,另一種,則是操控飛刀,詭異非常。

它,就算比不上黑三郎,也應該相差不遠。

有這麽兩頭詭異在,對方也不敢輕舉妄動。

如果他們大規模行動的話,勢必會驚動更多人,怕是對他們而言,更加危險。

狄仁傑猶豫了一下,沒有拒絕。

他拿起一個餅子,咬了一口道:“對了,侍鬼到底是什麽?”

“一種旁門左道,有修行者抽取詭異精氣祭練成鬼物,調動元炁加以培育,可變成隨身護法。不過,這要因人而異。有的人祭練侍鬼是為了害人,有的則是為了享受,讓侍鬼伺候自己。我在丹陽郡公府,就見過李丹陽祭練的侍鬼,有幾十個,全都是貌美如花的女子……因為這件事,胡夫人甚至和李丹陽幾次大打出手呢。”

“李丹陽,是道士?”

“他不是,他那是家傳的秘術。”

話說到這裏,狄仁傑就知道該閉嘴了。

涉及到了這種事,已經屬於高門大閥中的隱私。

他倒是聽說過這些,但具體情況並不了解。沒想到,蘇大為居然有這樣的機緣。

“那你和李丹陽……”

“家父生前,與李大勇是好友。”

“原來如此。”

狄仁傑露出恍然之色,沒有再繼續詢問。

“郎君,天不早了,該休息了。”

這時候,洪亮端著一盆熱水,從廚舍裏出來。

狄仁傑點點頭,道:“我吃了這個餅子就回去。”

“大兄,你打算怎麽證明,法師的清白?”

“我需要見到法師,親自問她一些問題……否則的話,咱們就只有被動的等待了。”

“那就去見啊!”

“沒那麽容易。”狄仁傑道:“我今日見了縣君,宗正寺已派人過問此案。

法師現在雖被關在長安獄,但如果沒有宗正寺的準許,任何人都無法和法師見面。”

“為什麽,難道宗正寺不想盡快破案嗎?”

“我不清楚,想來是宗正寺不願家醜外揚,所以才會有這樣的決定。

我已經找了周良,他會想辦法,找機會帶我進去。所以,我現在只能等待他的消息,也不敢輕舉妄動。”

“那倒是麻煩。”

蘇大為道:“不過這種事找二哥的話,倒也不失為一個好辦法。

二哥人脈廣,臉面也熟。衙門裏九成人都和他有交情。他出面的話,很合適,應該很快就會有消息。嗯,這樣,我這邊也想想辦法,看看能否找到什麽線索。”

“好,咱們聯起手,雙管齊下。”

“嗯!”

狄仁傑晚上受了驚嚇,這會兒平靜下來,困意上湧。

他和蘇大為又說了幾句話,就告辭回屋休息。

片刻後,洪亮從屋裏出來。

他看了一眼坐在院子裏逗狗的蘇大為,突然道:“餵!”

“嗯?”

“剛才你和郎君說話,我都聽見了。”

“那又怎樣?”

“你,要多保重。”

“啥?”

“這些日子你不在家,大娘子整日牽腸掛肚。

別讓她再為你操心了……我先說好,我可不是為你考慮,實不忍大娘子難過罷了。”

說完,洪亮就回屋了。

看著他的背影,蘇大為啞然失笑。

“三郎,其實這世上,好人還是多數,對嗎?”

黑三郎傻呵呵的咧著嘴笑,然後把腦袋搭在了蘇大為的腿上,任由蘇大為揉它的腦袋。

“唉,你是天狗,不是二哈。

你說,如果將來被人知道,你堂堂吞月的天狗和二話一個樣子,該有多丟人啊。”

二哈,不對,是黑三郎翻了個白眼,沒有理睬蘇大為。

皎月,高懸,若一輪冰盤。

繁星閃閃,忽明忽暗。

夜風很輕柔,搖曳著庭院外的那棵老柏樹,枝葉沙沙作響。

濟度巷這方寸庭院中,時間仿佛靜止了一樣。

一人,一犬,一只黑貓。

而就在和濟度巷一河之隔的靈寶寺裏,一間禪房中,響起了一陣劇烈的咳嗽聲。

一個矮小的身影從禪床上爬起,咬牙切齒道:“狄仁傑!

該死的,他日若我成事,定要把你碎屍萬段。”

“法師,你怎麽了?”

禪房外,傳來一個清脆的聲音。

禪房裏,燈亮了。

明真法師臉色蒼白,擦去嘴角的血跡,然後露出和藹之色。

她走到禪房門口,打開門,就見小沙彌聶蘇在門外,面帶關切之色。

“聶蘇,怎還不去睡呢?”

“我聽到法師房裏咳嗽的厲害,擔心有什麽事情。

我剛才在廚房裏熬了糖水,給你送來……還熱著呢。”

“這麽晚,怎還熬糖水?”

“禪院那邊的法師說要吃糖水,所以我就過來熬了一鍋。”

法真微笑著,接過聶蘇手裏的糖水,柔聲道:“快去睡吧,明天還要一早起來呢。”

“那我去睡了,法師也早點休息。”

聶蘇歡快的走了。

法真轉身回屋,關上了門,臉上的笑容旋即隱去。

她走到窗戶前,從大袖中取出一只紙制的麻雀,張口吐出一道白氣,麻雀在她手掌上撲拉撲拉顫動翅膀,竟變成了活物。

“去告訴王上,我失敗了。”

麻雀撲棱了兩下翅膀,唰的一下子從她手中飛起,在半空中翺翔一圈之後,向遠處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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