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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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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信宮是太後的居所。

褚謐君和新陽趕到長信宮是為了見已經成為了太後的褚亭, 然而這裏現在卻是一座空宮。

說是空宮也不盡然對, 宮中太後應有的宦官、宮女、女官一應俱全, 唯獨少了長信宮該有的主人。

褚亭長久以來的心腹趙莞在見到新陽時微微一愕,繼而朝她嘆了口氣,“公主可算是來探望太後了,只是……太後並不在這。”

“那她去哪了?”新陽神色凝重。

眼下做皇帝的人是常邵, 他想要殺褚太後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趙莞所說的“不在”,極容易讓新陽聯想到一些不好的事情。

“公主且放心,太後現在很安全。”

長信宮是個危險的地方,這是皇帝為太後準備的養老之所,大部分人手都由常邵一手安排。而常邵,一直想讓褚亭死。悄無聲息的暗殺是最好的選擇, 只是由於褚亭在進入長信宮時,還帶上了自己在椒房殿的那群侍女做護衛, 所以常邵暫時無法下手。

但這不是長久之計,常邵一直在設法除掉她身邊的親信, 繼續留在長信宮她遲早會死,於是——

於是她索性在心腹的掩護下,秘密的離開了長信宮。

常邵還沒來得及知道太後已經失蹤了。

當然,他永遠也沒機會知道了。

從先帝死的那一刻起, 褚亭就在為常邵布置一個殺局,現在,那個少年大概已經不在了吧。

“太後現在在哪?”新陽與褚謐君對視一眼, 向趙莞詢問。

趙莞不語,只笑著望向遠處。

遠處,正有濃煙騰升。

***

褚亭短暫的離開皇宮,現在又回來了,回來時身後帶著數目可觀的軍隊。

在宮墻內,數百名分散的西苑衛正忙於縱火、屠戮,以及迎接她的歸來。

洛陽真是一處罪惡之地,永遠充斥著血的腥氣。只是前幾次亂在宮城之外,這一次,卻連皇宮都不能幸免。

皇宮早晚有一天會亂起來——褚亭忽然想起了這句話。

這話……這話是誰說的?

是弦月,弦月說的。

小字弦月的褚瑗在十三歲那年丟掉了女裝和釵環,將自己打扮成男兒,進入尚書臺。

那時褚亭並不理解這樣做的意義何在,褚瑗說是為了輔佐她們的父親。

“父親是如同商鞅一般的人物,跟在他身邊,我也能學到很多東西。”

“商鞅的下場可不好。”那時褚亭回應道。

她們姊妹倆都不是什麽天真懵懂的閨秀,清楚的知道在褚相大權在握背後所藏著的隱患。在歷史上,如褚相這般的人物,大多是沒有好下場的。

這不是因為褚相是權臣的緣故——歷朝歷代哪能沒幾個攪動風雲的權臣?可那些人也不一定無法善終。

她們的父親或許將不得善終,原因是他試圖憑一己之力改變這個時代。

所以褚瑗說他如商鞅,而不是以呂不韋之流與褚相作比。

“真是不甘心。”褚亭說。

她對父親的抱負有所了解卻並不關心,她只是不喜歡這種面對既定命運無力掙紮的感覺。

“這世上有誰會甘心就死呢?”褚瑗說:“所以,今後父親與陛下,勢必會有一戰。父親料到了這點,他一直在註意擴充自己的勢力,以確保自己有一戰之力。但他越是鞏固自己的權力,就越是讓皇帝不安,越加劇君臣之間的仇怨。這是一個無解的死局。”

才十三歲的孩子眉目青澀稚嫩,眼神卻是沈定的,“皇帝與丞相之間的這一戰,必定是要驚動兵戈的,必定死不死不休的,天子退位或是丞相辭官,都不足以完全化解雙方的矛盾。這一戰的主場必然是洛陽,牽扯進來的,必定是多方的勢力——我大宣從開國至今,攢下的矛盾實在太多了。”

若是弦月還活著就好了。

褚亭踏著鮮血大步前行,火光灼灼映在她眸中。

這樣大混亂,會有很多人都會死吧。死去的人會給活著的人讓路,廢墟之中會長出鮮嫩的枝椏。

不過沒關系,她還活著,弦月看不見的,她替她見證。

“走,我們去太和殿!”她似在大笑,又仿佛咬牙切齒,“去天子居所!”

“那你說,若真到了雙方痛下殺手的時候,誰贏的可能性比較大?”那時同樣還很年輕的褚亭問自己的妹妹。

“所以那就要看我們能做什麽了。”褚瑗這樣告訴她。

那年已經做了皇後的褚亭靜靜的等著妹妹接下來的話。

都說長幼有序,可她們姊妹間發號施令的那個常常是褚瑗,而按照褚瑗命令執行的是褚亭。

她並不覺得這樣有什麽不對,她們姊妹兩人沒有什麽尊卑觀念,也沒有人告訴她們,你們是女子,這世上有許多事是你們做不到的。

褚家姊妹憑自己的心意選擇人生,盡自己的全力而活。

“那我們能做什麽呢?弦月。”

“阿姊能做的事情,比我要多。”

是麽?

“阿姊在皇宮中,便如同將我褚家最鋒銳的寶劍抵在了皇帝的咽喉。”褚瑗說:“我知道阿姊不是尋常婦人,丈夫的寵愛,子女的順從以及身為國母的安逸奢華,於阿姊而言,都不重要。阿姊是利劍,就當沐浴鮮血,斬破世間一切。”

可不是麽?妹妹果然是妹妹,與她心意相通。

褚瑗不會要求她做賢後做國母,不會將她視為鞏固家族地位輔翊丈夫或父親的工具,褚瑗告訴她,阿姊,你是一把鋒銳無雙的寶劍。

她做了近三十年的皇後。

身為皇後,她死死的守著皇宮,就如同將領堅守著自己的壁壘。

這也就是為什麽她不肯聽從褚謐君的建議,稱病離開洛陽的原因。

她如果走了,那麽誰來調度洛陽城內暗藏的軍隊,誰來與敵人周旋,誰來皇帝身邊給他致命的一擊?

沿途路經皇城官署,大批效忠於常邵的官僚倒在箭下。

常邵的軍隊不是因常邵的暴戾而心寒,便是在北海王死後為了自保暗中投靠了褚家,又或者是因為糧儲不足,駐紮在距洛陽較遠的地方,暫時無法回來。

若是弦月還活著就好了。

看見了麽?她如她所願,成為了一柄銳不可當的劍。凡是阻攔她的、威脅到她的,都倒在了她的腳下。

她才不是什麽國母,她也料想得到後世史書將如何描述她。但是沒關系,反正她也不在乎。弦月說了,她不會討厭她的。

四處都是大火,該死的人都死了,太和殿快到了……

弦月,看見了麽?

“但我們能擁有的力量,畢竟還是不足以占壓倒性的優勢。”少年時的褚瑗又說道。

褚亭安靜的看著妹妹。

做妹妹的包容著心智與常人不同的阿姊,而做阿姊的,也包容著妹妹。這世上除了褚亭,沒有誰會耐心的聽一個十三歲女孩的長篇大論——即便是他們的父母,也不見得能如褚亭那般相信褚瑗的能力。

“我說過,會有多方勢力被卷入洛陽的亂局之中。”褚瑗撐著額頭,用閑聊的口吻與自己的阿姊敘述著心中的想法,因為面的的人是阿姊,所以她不需要顧慮什麽,“但是……我們可以拉攏我們的敵人。”

“誰?”

“父親的所作所為,是力圖將分散在世族手中的權利集中於中央。這對皇帝來說是好事,但皇帝依舊會殺他,因為這個天下,是家天下。皇帝無法容忍褚姓淩駕於常姓頭上。所以皇帝會利用世家來對付我們的父親。但是皇權與世族之間,終究是有矛盾的。”

“拉攏分化,逐一擊破?”

褚瑗笑了笑,“可以這麽說吧。一旦只要褚黨顯露頹勢退出洛陽朝堂,世家與皇權之間的矛盾就會爆發。”

說到這裏,她又露出了些許苦惱,“但合縱連橫,其實是很難的一件事。這世上不是每個人都有張儀、蘇秦之才。所以阿姊,你得好好學。”

“學什麽?”

“學習如何窺探人心。”

“我知道什麽是人心。趨利避害,即是人心。”

“阿姊得學會去利用人心。用什麽樣的言語挑撥、用什麽樣的手腕拉攏,都得學。”

“……好難。”

“並不是讓阿姊孤身一人去做張儀蘇秦。父親手下人才輩出,不乏善於言辭之輩。阿姊要學的,是如何把握合縱連橫的時機,以及如何統禦臣屬。”

“那你呢?”

“我自然也是阿姊的臣屬。”十三歲的褚瑗說道。

弦月,看見了麽?

如你所言,褚相離開帝都,褚黨分散各地,皇帝和世家們就廝殺了起來。先帝借褚氏之手鏟除樓氏,是他對世家大族的斬下的第一刀,之後引北海王入京,是借宗室進一步牢固皇權。

常邵本該封賞北海王,再慢慢沿著褚相的道路削減世家之權,並不動聲色的將宗室兵馬掌握在自己手中——只可惜這少年太過愚蠢輕躁,因猜忌殺死了北海王。失去宗室支持後,常邵從而陷入了更深的恐懼中,不得不大肆屠殺公卿以維護統治。

但還未完全振興的皇權沒辦法抗衡世族,連續的屠殺反倒激起了世族的反抗。看哪,他們都歸到了褚氏麾下。

太和殿前,跪著一排排簪纓世族。他們在與常邵的鬥爭中元氣大傷,現在只能指望著靠褚亭來為他們贏得生機一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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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邵已經更換了禁軍的統領,可是眼下禁軍還是聽從褚亭的指揮殺入了皇宮之內,常邵以為自己打壓了世族,可世族大夫們暗中貢獻出了族內的私兵對抗常邵駐紮在洛陽的兵馬。此刻他們跪在太和殿前,用比對待皇帝更為恭敬的態度迎接皇太後褚亭。

褚亭徑直朝太和殿走去。

殿門大開,一進去便能嗅到血的腥味。褚亭淡淡的掃了一眼常邵的屍體,轉身隨手抓起了一旁漆案上放著的酒壺,對著壺嘴仰頭給自己灌了一口。

很少有人知道,褚亭嗜酒。酒於別人來說這是穿腸藥,於她而言,酒是唯一能夠讓她擁有正常人的喜怒,能哭能笑的東西。

“敬,弦月。”她高高舉起酒壺,彎眼微笑,前所未有的溫柔,“你看得見的,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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