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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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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為外戚,褚謐君不止一次被召入宮中,皇宮的許多地方,她都熟悉的如同是自家一樣。

眼前的太和殿和褚謐君記憶裏的那個沒有多少分別,聽說常昀已經當了四年的皇帝,可四年的時間過去,常昀幾乎沒有碰過這裏的擺設。

太和殿內有眾多侍從,卻幾乎聽不到人聲。宦官宮女們很少交談,行走時亦是腳步輕如落羽。

在一片寂靜中,貓兒的叫聲便顯得格外刺耳。

褚謐君嚇了一跳,阿念轉頭,接著便看到一扇屏風後,藏著一只渾身烏黑的老貓。

它看見常昀後便朝他蹣跚著跑了過來,褚謐君註意到它的左後腿似乎有些不大靈便,所以它的行動也頗為滑稽可笑。它的年紀也實在是大了,皮毛黯淡無光,眼睛半睜半閉,若是縮在什麽地方不動彈,就像是一團廢了的黑色絲線。

但常昀卻蹲了下來,摸了摸這只貓的頭顱,然後將它抱在了懷裏。

“它今天好像有些不高興。”常昀說。

幾名負責照看這只黑貓的宮女即刻跪下請罪。

“自己去領罰吧。”常昀淡淡的說道。

沒有人對常昀的命令有絲毫的遲疑,立時便有人上前將這幾人帶了下去。被罰的宮女也並未哀嚎求饒。

整個太和殿,都秩序井然,足以見到常昀在這裏絕對的威懾力。

聯想到他之前差點在長信宮附近殺了太後宮女的事情,可見常昀雖然是被她外祖父擁立登基,卻不是個乖巧安分的傀儡。

常昀費盡心思將阿念請來太和殿,褚謐君還以為他要擺出多大的陣仗,可事實上,所謂的宴席只是普通的家宴規格,在席上他也只是和阿念隨口閑聊。

但看阿念的態度,這兩人也仿佛不是那麽熟悉。很多時候都是常昀問一句,阿念答一句,若不是宴上還有樂師奏曲助興,只怕氣氛會沈悶得有些嚇人。

阿念和常昀的一些談話,褚謐君也聽不大懂,因為她來自十年前的緣故,許多後來發生的事都不知道。比起沒邊際的閑聊,褚謐君更想知道自己是怎麽死的。

說來也是奇怪,阿念明明看不到她,她也無法操作阿念這具身子,可阿念卻好像能夠知道她心意似的。之後阿念便在常昀面前頻繁的提起褚謐君。但常昀就仿佛沒聽見一樣不予回應。好像褚謐君不是他的未婚妻子,而是個他全然不認識的陌生人。

看樣子未來的她和常昀之間並沒有多少感情。褚謐君心想。否則怎麽會連一句話都懶得說。

“阿念這次打算在洛陽留多久?”常昀忽然問。

“不知。”阿念搖頭,“不過常言道父母在不遠游,等母親思念我的時候,我便也該回瑯琊了。”

“不在洛陽久留一陣子麽?”常昀說:“這正是洛陽牡丹盛放的時節,不要錯過了。太後身體不好,阿念能陪太後賞花游園,朕想,太後一定會很歡喜。”

不,太後才不會歡喜。

看得出來褚太後對阿念雖然不討厭,但絕不算喜歡。

太後不知為何並不希望自己的親外甥女做皇後,可身為皇帝的常昀卻故意接近阿念,他希望阿念能在洛陽久留,為得又是什麽?他想讓阿念做皇後麽?

阿念含糊應下。而常昀卻不在乎她的答案什麽,自顧自的低頭逗弄懷裏的貓。

褚謐君也曾見過京中貴人豢養貓犬或禽鳥,以此消遣,可從沒見過有誰養一只又老又醜的黑貓。偏偏這只貓被常昀珍重萬分。它用已經不甚鋒利的爪子攀著常昀的袖子一路往上爬,先是停在常昀的肩頭,然後直接跳到了禦案之上,品嘗那些專門為皇帝備下的菜肴。

若是這不是一只貓而是個活人,敢這樣對帝王無禮,只怕早已罪連三族。

在面對這只又老又醜的黑貓時,常昀顯得格外有耐心。他沒有絲毫阻止黑貓行動的意思,黑貓弄臟了哪盤菜,他最多讓宦官將那盤菜端到桌案另一頭讓黑貓獨享而已。偶爾他伸手用白皙修長的手指有一下沒一下的梳理著黑貓已經幹枯無光的皮毛,這只貓兒也不領情,一爪子對著常昀撓了過去。

“真是個沒良心的。”常昀笑了笑,輕聲說道。

“陛下還真是愛惜這只貓兒。”阿念感慨道:“幾年前見到陛下時,陛下就與它很親近。”

“它呀,又老又醜,還廢了一條腿,我再不愛惜它,它豈不是沒了活路。雖然它的確是到了該老死的年紀了。”常昀仍然微笑,低啞的嗓音中透著些許哀涼的意味,“我聽說貓的壽數最多不過十餘年,它若是變成人,只怕是個風燭殘年的老叟,可是,也許它就是不甘心死去呢,想要多活幾年,再瞧幾眼人世風景。”

頓了頓,他又說:“不過它也撐不了多久了,前些日子它生了一場大病,險些送命。偶爾我離開它一會,都要擔心回來時,它會不會已經斷氣了。”

阿念沒有接話,因為常昀更像是在自言自語,他的眸中不沾染任何情緒,可燭下的身影卻瞧著無比的寂寥。

褚謐君忽然意識到眼前這個所謂的九五之尊,其實是個只有一只貓能陪伴在左右的可憐人。

從常昀和阿念之前的談話來看,常昀的生父清河王應該已經逝世多年。眼下前朝後宮,皆由褚家人把持,常昀自嘲說他是金殿之上的一尊塑像,這話或許有誇張,但絕對不假。太和殿內,人人皆畏懼他,可這些人服從他卻未必肯效忠他。

哦,還有,她這個未婚妻也死了,常昀至今都還沒有妻子,真可憐。

孤家寡人,說的可不就是他麽。這只貓似乎他養了多年,大概是他身邊僅剩的陪伴了。

他也沒和阿念再說話,桌上的食饌已經差不多快被貓給糟蹋完了,他給酒壺給自己斟了一杯酒,一邊看著殿中央的歌舞,一邊品啜。

突然間,清雅的管弦之樂轉而激昂,十餘名手持長劍的少年魚貫而入。

阿念先是一驚,接著反應過來那些都是伶人,他們手中的劍也並未開刃。

“劍舞……”阿念喃喃。

少年們和著慷慨飛揚的樂曲飛旋,劍花綻於燈下,寒光灼目。他們共有十二人,皆是相似的身高體型,穿著一模一樣的赤紅長袍,行動整齊劃一,每一步、每一個動作,都是經過了周密的安排。劍術與舞結合,既賞心悅目,又讓人血脈沸騰。

“表姊當年,最喜歡的便是劍舞。”阿念低聲說道,忍不住眼眶稍紅。

這個表姊指的是她麽?褚謐君有些莫名其妙,她什麽時候喜歡過劍舞了?

她也不覺得自己以後會喜歡。歌舞、管弦、美饌、醇酒,這些在褚謐君眼中,都是可有可無的消遣。她從小嚴以律己,不會耽於聲色。無論是劍舞、鼓舞、楚舞、巴渝舞,在她眼裏都一樣,不喜歡,也不討厭罷了。

這時樂聲逐漸低沈,之前有如千軍萬馬奔騰,讓人想起激烈廝殺的戰場,而眼下卻像是英雄戰敗,同袍皆死傷,獨留將軍提著長劍,對月悲嘯,月光下是遍地的屍骸,鮮血幹涸呈絳色。

箏、瑟、笙、鼓皆停,唯有簫聲嗚咽,如泣如訴。

謳女曼聲高歌,唱的是一曲舊時樂府中所載的《隴頭歌辭》——

“隴頭流水,流離山下。

念吾一身,飄然曠野。”

隴山的水自高山奔流而下,我獨自一人,飄然行於蒼茫曠野之中。

不過是四句再簡單不過歌謠,然而在此情此景,襯著燭光、劍光及窗外冷冷月光,竟莫名的悲戚,催人淚下。

常昀以箸擊節,跟著一塊低聲輕唱。這首歌唱到最後,他忽然拔劍而起,躍入殿中央,和那些紅衣少年一同隨樂舞劍。

他對於劍的掌控,遠勝於那些伶人。之前褚謐君總覺得少年們的劍舞之中少了些什麽,這時猛地驚覺,這場劍舞,缺少的是常昀。如果說少年們是戰場上的兵卒,那麽他便是無可置疑的主將,只要他出現,眾人的目光就會自然而然的集中到他的身上。

即便已然成年,常昀體格仍偏於瘦削修長,陰柔與剛勁之美糅雜於他一人身上。所有人都自他的舞中黯然失色。他步伐略為淩亂,劍勢迅疾淩厲,如旅者於荒野愴然狂奔,如亡魂對月自憐。手中長劍那些少年只是在執劍起舞而已,只有他是真正做到了以劍來訴說心中喜樂哀懼。

箏音、笛音覆起,一聲比一聲急促,常昀手中的劍也越來越快,最後褚謐君只能看到凜冽的寒光。那十二名少年畏懼他的鋒芒,紛紛退開,漸漸圍城了一個圈。他們的陣型早在常昀加入他們時就散了,常昀一人就壓制住了他們所有人的氣勢。

褚謐君猛地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樂聲中含著肅殺,執劍的少年眼眸冰冷,死死盯著常昀。

箏音越來越快,好像是在催促著什麽,將人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褚謐君眼尖的發現某個少年忽然往常昀所在的方向踏出了一步——

然而沒等他有所動作,常昀一個旋身,手中長劍利落的抹過了對方的脖頸。

接著其餘十一名少年齊齊折斷了手中長劍,對著常昀撲了過去。

劍的確是沒有開刃,可劍身卻被動過手腳,輕易便能折斷,新斷的裂口鋒利無比,堪比短刀。

這些人是刺客!

反應過來之後,太和殿內的宦官大聲驚叫,亂作一團。可刺客與常昀之間的距離那樣近,十一個人,眨眼間就能奪去他的性命。

常昀並不躲避,以劍橫掃、斜刺再挑劈。電光火石間,雙方交手。

刺殺不是比武,關鍵在於那一瞬間的時機,這些人還沒有動手之前就被常昀覺察,已然落了下風。他只有一個人,但用的是長劍,對方撲倒自己身前時,又奪去了兩三人的性命。

這已經是極限了,哪怕是劍術再高的劍客,在這麽短的距離內,也不可能從多人的圍攻之下全身而退。

然而緊接著,衛兵趕到,拔刀出鞘,砍向了剩餘的刺客。

一切都發生在極短的時間內,無論是阿念還是褚謐君,都沒來得及看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麽,甚至還來得及害怕,這些事情就都已經結束了。

樂曲在鮮血飛濺的時候便被打斷,但箏弦的餘響猶在,常昀在這仿若嘆息一般的聲音中收劍入鞘,擡手一點一點擦幹凈了臉上的血。

“留活口,拖下去嚴審。”常昀說道。

“陛下安否?”宦官踩過地上的血泊,趕到常昀跟前,“陛下發現不對就該趕緊下令捉拿他們才是,怎麽可以親自去……真是太冒險了!”

“許久不用劍了,想試試自己是否荒廢了技藝。”常昀輕描淡寫的說道,一轉頭看到了臉色蒼白的阿念,便對宦官吩咐道:“你將褚二娘子帶去後殿歇息吧。”

眼下的太和殿的確不適合繼續待客,滿地都是鮮血,死屍相枕,帶刀的護衛圍在常昀身旁,遮住了他的身影。阿念只好點頭,朝常昀行禮拜別之後跟在宦官身後離去。

在走出太和殿之前,阿念聽見常昀和宦官之間的交談聲。

“依你看,這些刺客會是誰派來的?”

“臣不知。”

“罷了,朕心裏有數。朕只是好奇,這些人是怎麽混進來的。”

“這……”

“負責統領禁軍的衛尉和光祿勳,是不是該更換了?”常昀像是笑了下。

阿念忍不住回頭看了常昀一眼。

“褚相,眼下還在尚書臺麽?”常昀又問。

“應當還在。”

“真是鞠躬盡瘁呢。”常昀又一次拔劍,斬下了一名刺客的頭顱,然後拎著那顆猙獰的人頭大步走了出去,“朕去會會他,今日之事,他不給朕一個交代怎麽行。”

作者有話要說:

褚謐君:某人好可憐啊,死媽死爹死老婆,至今還是單身喵,嘖嘖嘖

常昀:……我死掉的那個老婆就是你,你說咱們誰更慘

常昀目前出場三場,打戲就有兩場,武力值擔當就是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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