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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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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元二十四年。

這一年上巳節①比往年熱鬧一些,只因玄宗要在曲江池宴會群臣,長安城權貴們幾乎都帶上家眷匯集於此,可謂一場盛宴。

玉茗的父親剛剛提了領軍衛左將軍,心情好得很,破例允許這個寶貝女兒一起來赴宴。自從幾年前玉茗偷跑出門險些丟了,他對她的管束就愈加嚴格,生怕一個不註意再生出什麽事端來。

況且玉茗已經十一歲,也該到了出來見見世面的時候,再過兩年,就可以選一門好親事準備出嫁。他跟妻子合計著,不如趁這次上巳節,先給女兒提前挑著好人家。

京兆韋氏作為關中四姓之一,自是不愁嫁女兒的。當年韋皇後毒殺中宗在先,玉茗祖父韋巨源因此在當年唐隆政變②被殺,韋氏一族遭受重創,從此一蹶不振。可這幾年似乎玄宗又開始重用韋家人,不僅提拔了一批韋氏子弟,還先後冊封兩名韋王妃。在旁人眼中看來,韋氏似乎越來越風光了。

玉茗跟著母親在韋家那一堆女子中說著話,她初次出來參加這種宴會,是以除了幾個同族姐妹其餘的都不甚認識。這會坐在她身邊這位,是比她大四歲的韋瑤兒。

“瑤兒姐姐,今兒個怎麽你自己來了?念兒姐姐呢?”

玉茗問的是韋瑤兒的長姐薛王妃韋念兒。只見瑤兒嘆了口氣:“我那姐姐自從薛王過世便足不出戶,一心禮佛,連我都見不上幾面,可憐她年紀輕輕就要守寡。”

玉茗一聽,心裏有些難受,卻寬慰道:“瑤姐姐不必擔憂,我想念姐姐定是為王爺祈福,夫妻一場,況且王爺對她一向不錯,當年甚至還為了她專門去向聖人求情……”

韋瑤兒冷哼一聲:“求情有什麽用,我那二哥不一樣被殺了?橫豎只是個不成器的王爺,空有一副好心腸,真有什麽事,難道他能護得住我們韋家?”

玉茗聽她這一說,也無法接話。韋瑤兒這話雖刻薄,卻也不是全無道理。當年她二哥韋賓因小人誣告被處死,韋念兒因此事險些被免去王妃位,薛王李業親自面聖求情,這才保住了這位韋王妃。他倆因經了這一劫,感情愈堅,直到年初薛王去世。

只是,她卻不讚同瑤兒所言,生在韋家的女子,多數是聯姻嫁了門當戶對的士族,有些甚至加入皇家,可那些在她眼中皆不重要,稚氣未脫的她聽多了那些郎情妾意的故事,想要的是那一生一世一雙人。

瑤兒見她不言語,自知失言,笑著說:“瞧我直性子,不小心便說了這些晦氣事,妹妹只當沒有聽過罷。”

她笑了笑:“姐姐這話說的,難不成將我當了外人?不過,我倒好奇姐姐會選何人做郎君呢?”

瑤兒淡淡一笑:“自然是能護我之人。你看那些士族之家,起起落落皆由聖意,就算風光一時,說不定哪天變了天,就遭了滅門之災,一如我們韋氏當年。”

玉茗仔細一琢磨她這話,驚得捂住口:“姐姐是要……”士族之外,那不就是皇家?

“宮中有惠妃娘娘在,自然是不能去了,聽說聖上最近打算給幾位親王封妃……”瑤兒話頭頓在這裏,突然眼睛一亮,指著遠處說:“你看,壽王來了!”

玉茗順著她的手指看去,只見不遠處的池邊,站著幾位年輕男子,看衣著似乎是皇家子弟,其中一人吸引了她的目光。

那人面若玉冠,繼承了李氏血統的高挺鼻梁,卻因柔和的眉眼淡化了五官輪廓,看起來多了些溫柔,此刻他低頭淡淡地笑著,那笑容即便隔著這麽遠,也暖到了她的心裏。

十八郎!她心一動,沒想到能在這裏見到他。當年得知十八郎便是壽王後,她曾趁著偶爾幾次出門故意乘車經過十六王宅,可惜那深深高墻隔斷了她的視線,竟然一次也沒有再邂逅過,幾年過去,他的面容似乎已經在心中淡了,卻沒想到仍讓她一下子將他從眾皇子中認了出來。

只聽旁邊韋瑤兒說:“壽王殿下七歲封王,九歲便遙領益州大都督,可見聖人對這兒子有多寵愛,聽說……”她悄悄附到玉茗耳邊說:“惠妃娘娘一直想要將他立為太子,以那位的手腕,現太子位置怕是岌岌可危了。”

玉茗畢竟年紀還小,不懂得這些內廷之事,她的註意力都在那溫潤如玉的男子身上,只覺得整個人都被他照耀著,暖烘烘的舒服極了。

“瑤姐姐,你說能配得上壽王的,會是怎樣的女子?”她喃喃問道。

“嗯......若是不看家世,估計便是楊玉環那樣的女子吧。”

“楊玉環?”玉茗疑惑地看著她,不知她說的是何人。

瑤兒用手中團扇往旁邊一指:“就是那著黃裙的娘子。”

玉茗往那邊一瞧,便知道她說的是何人了。她從未見過這麽好看的女子,連畫上的美女都不及她的十分之一,此刻,那女子一身黃衣,發上別著一朵火紅的牡丹花,這大俗大艷尋常人難以駕馭的顏色,在她身上居然如此相得益彰,甚至還襯托出自帶的貴氣來。

再看那膚如凝脂,在陽光下似乎發著光,一雙桃花眼似笑非笑別有一番風情,再配上小巧上翹的鼻尖和櫻桃小口,簡直尋不出一處瑕疵。玉茗不自覺的摸了摸臉,跟楊玉環一比,覺得自己就像是鄉下的野丫頭一般。

“這楊玉環據說自幼父母雙亡,寄養在叔父家,你別看她生的美,叔父卻只是個河南府士曹參軍,因為上次聖人臨幸洛陽接駕有功才調至長安,卻仍是個不大的官職,要不是今年聖人大宴群臣,怕是沒機會來參加呢。”

玉茗看著那美如畫的女子,再看看遠處的壽王,方才那歡騰雀躍的心像被人澆了盆冷水一般涼了下來。是啊,十八郎如此翩翩佳公子,世間多少女子都恨不得嫁給他,自己又算得上什麽呢?

她的情緒漸漸低落下來,尋了個引子離開瑤兒,其實更是為了遠離那光芒耀眼的楊玉環,有那人在,她便覺得自己跟那些周圍的女子沒什麽兩樣,都是陪襯她那朵嬌花的綠葉。

悶著頭走著,不知不覺就來到臨水亭,這邊人少清靜些,她獨自站在亭中,看著水裏一尾尾錦鯉發呆。這時,一雙手蒙在她眼上,只聽一個少年聲音在耳邊響起:“猜猜我是誰?”

她聽著那聲音如此熟悉,卻一時記不起在哪聽過,正想著,卻聽那少年又說:“當年是誰哭著拽我衣角不讓走,這才幾年就把我忘了?”

“諤哥哥!”她驚喜的轉過身,果然一張似曾相識的臉出現在面前。

“不過幾年沒見,玉茗變成大姑娘了。”韋諤笑著說。

雖都是韋氏,韋諤卻是出自南皮公房,與她家鄖公房頂多算是遠親,三年前韋諤曾隨時任河南府倉曹的父親韋見素登門拜訪過韋昭訓,沒想到三個孩子十分投緣,經常約了一起玩耍,以至於韋諤要走時,玉茗哭了大半天。

“諤哥哥怎麽會在這裏?”玉茗見到故人,一高興就把方才那股失落拋到了九霄雲外。

“父親調任大理丞,所以我們一家便搬到了長安。”韋諤眼珠一轉,湊到她面前說:“我這遠道而來的客人,你是不是應該盡一下地主之誼啊?”

玉茗一聽嘆了口氣:“我倒是想,可父親管教甚嚴,每次出門都派人跟著,束手束腳的。”

韋諤笑了笑:“不用擔心,我方才見他們都聚在聖上旁邊陪著打馬球,估計天黑前是開不了宴,你且去跟母親說先回府,叫了庭之咱們三人出去玩。”

玉茗一聽這主意不錯,拍手稱讚,讓他去門口等著,自己跑去跟母親說聲,便尋了哥哥跟他會合。

等她回到人群那邊得了母親的允許,便左右打聽著哥哥的去向,好容易看到他在江邊跟那幾個年齡相仿的少年玩彈棋,正要過去,冷不防跟旁邊一人撞了肩膀,她剛要說聲抱歉,一擡頭卻楞住了:十八郎?

李瑁跟幾位皇兄寒暄幾句,因養母寧王妃今日身體不適,他跟父皇告了假打算去探病,正準備往外走,猛地沖出來個綠衣女子與他撞在一起。

只見那女子捂著肩膀皺了下眉,似乎撞疼了,一擡頭卻盯著他發起了楞。他奇怪的看著她,不過是個未及豆蔻的少女,一雙剔透的大眼睛卻似乎在哪見過一般。

“十……壽王殿下!”玉茗這才想起來行禮,一失口險些叫出十八郎這大不敬的稱呼來。

李瑁覺得這冒冒失失的女孩子頗為有趣,卻也沒在意,說了聲免禮,便徑直往門口走去。

玉茗回頭瞧著他高瘦背影慢慢被人群遮擋,再也看不見。幾年不見,他比原來又高了不少,自己頭頂連他的肩膀都夠不到,而那張臉,卻比記憶中更英俊。

她低頭一笑,將他又藏回心底,轉身朝哥哥跑去。

備註:

上巳節:三月初三,又稱女兒節。

唐隆政變:唐隆元年六月庚子,由臨淄王李隆基和太平公主於帝都長安城共同發起的一場宮廷政變。以殺了韋後、安樂公主,並徹底剿滅了韋氏集團告終。這次政變的後果是,李旦覆辟為唐睿宗,李隆基被立為皇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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