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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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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範平聽到白簡答應對方見面細談的回答時,嘴巴立刻張成了河馬。

他七情上面,一邊做口型一邊做手勢,想讓白簡快點收回這個決定。

可是晚了,白簡已經掛斷了電話,並呼出一口長氣。

不等範平跳起來指責他,他先做了個讓對方‘稍安勿躁’的手勢。

“先別跳腳,我知道你要說什麽。可是你聽到了,他說的是搖滾,是主唱,不管這是真事兒,還是他想泡妞的借口,你覺得我會不動心嗎?”

範平楞住了。

沒錯,做為白簡的知己,他知道,這是一個讓他無法不動心的理由。

地上的‘白展堂’喵嗚一聲,似乎犯了午困,跳到沙發上,閉上了眼睛。

白簡看著慵懶的它,慢慢也靠坐在沙發裏,目光中有些少見的迷離。

範平搖了搖頭,知趣地擡腳去往廚房,為兩個人準備簡單的午餐。

其實他也是在給白簡一個安靜的空間。

因為他知道,在這個時候,對方最想做的,是一段沒有人打擾的回憶。

白簡出生在蘇州下面的白城,一個山嬌水軟、黛瓦墻白的老縣城。

江南自古繁華富庶,世人也多愛貪圖享樂。

愛膩了美食華服,又戀上了修生養性。

幾百年間,白簡的故鄉漸漸形成了推拿養生的風俗,出了不少中醫推拿的世家。

或擅開穴,或長於按摩,結合中醫的望聞問切,漸漸成為了江南左近有名的養生之地。

而白簡的祖上,便是這城中知名的按摩大家之一,尤以開穴疏經最為拿手。

這祖傳的手藝,代代相傳,直到白簡的爺爺那裏,仍是本地的翹楚。

只偏偏到了白簡父親這兒,卻橫生了枝節。

白簡的父親白洛笙是個七零後,大概是名字沒有起好,從兒時起,便對白家祖傳的推拿毫無興趣,而對音樂一門,卻著了魔。

不管白簡的爺爺白承宗怎麽責罵、勸導,甚至於氣極動手,白洛笙就是跟音樂對了眼兒,死活也不肯學家裏的手藝。

時代畢竟不同了,白承宗盡管心裏有八百個不樂意,也不能像舊社會那樣,限制了兒子的手腳和自由。

他一邊感嘆祖傳的手藝要在自己手裏絕了根兒,一邊只能眼看著兒子在讀書之外,天天玩樂器、學聲樂,樂此不彼。

當白洛笙最終拿到省內音樂學院錄取通知書的時候,白承宗知道兒子是徹底與推拿按摩無緣了。

面對當時社會上一片大好的開放形勢,老人家無奈之下,竟然也與時俱進,辦起了推拿按摩學校,終歸是不想讓手上的功夫爛掉在自己手裏。

在白洛笙大學假期的時候,一身熱血的他,效仿當時最流行的京城搖滾,在老家組建了一只地下搖滾樂隊,並取名為‘極簡’。

而在這只樂隊裏,除了幾個和他一樣的熱力男兒,竟然還有一個酷愛音樂的女生,邱與嫣。

邱與嫣老家也是白城人,是個生在江南,長在江南,卻頗具北方女子性格的人物。

雖然生就一副弱不禁風的淑女長相,卻獨具一把中性低沈,爆發力極強的聲線。

同樣酷愛音樂,尤其喜愛搖滾的她,和白洛笙簡直是一見如故,二見傾心。

她在答應白洛笙擔任‘極簡’的主唱時,那句爽朗的‘我願意’,似乎也同時宣告了兩個人另外一份情愫的開啟。

而這兩個有著共同愛好興趣的男女,終於在無數次的伴奏和演唱中,找到了真正的共鳴。

白洛笙與邱與嫣在畢業後在蘇州成立了一家音樂公司,主要便是想將從前的地下樂隊正式推到公眾面前來。

然而在九十年代,中國的搖滾樂陷入了前所未有的低谷。

在搖滾樂之都北京,玩搖滾的人都變得鳳毛麟角。在柔聲細語的江南,搖滾的市場更是小得可憐。

而無論白洛笙還是邱與嫣,都始終沒有放棄過心中的夢想。

即便屢屢碰壁,入不敷出,兩個人卻從來沒有放棄的念頭。

很多時候,他們不得不穿棱在江南的各地,在一個又一個不知名的小城和鄉鎮穿棱,接一些商演走穴的活計。

當然,市場需要他們唱的,不是搖滾,而是當下最流行的東西。

但是他們辛苦賺來的錢,卻反身又都用在了自己鐘情的搖滾樂隊上面。

白洛笙曾經在邱與嫣生日的晚上,抱著她修長的脖頸,對著鵝黃色的月光低低傾訴。

他對她說,他一定會繼續努力,因為他不會放棄心中的夢想。

他要讓他們的‘極簡’從地下走到地上,真真正正地誕生到這個世界上。

更要讓邱與嫣真正地站在舞臺的中間,在自己和樂隊的伴奏聲中,成為他心中的搖滾女皇。

在他們不斷地努力,又不斷碰壁的時候,身為父親的白承宗不止一次找到兒子,勸他們放棄這種似乎看不到未來的打拼,早點回到白氏推拿學校來,繼承自己的事業。

然而兩個倔強的年輕人還是在咬牙堅持著。

哪怕每天都要在極其簡陋的演出場所東奔西跑,賺取生活。

可是只要能擠出一丁點兒時間,在排練場上嘶吼出一首他們自己創作的歌曲,兩個人就會覺得一切辛苦都是值得的。

就在白洛笙與邱與嫣在努力堅持的時候,邱與嫣卻突然發現,自己懷孕了。

讓白洛笙意外的是,在成為母親還是堅持摯愛的音樂之間,邱與嫣竟然只思考了一個短短的夜晚,便做出了自己的選擇。

她愛音樂,可是她更是一個女人。

而一個真正的女人,在孕育生命的時候,才發現世上沒有什麽東西,會比她自己的孩子更加珍貴。

“老白,讓我給你生個孩子,等他長大了,我和他一起做‘極簡’的主唱!”

於是,一個不論男女,都已經被父母早早起名為白簡的孩子,在母親的身體裏,開始了他的旅程。

最初的幾個月,樂隊的運行依然在繼續。白簡在母親的肚子裏,便已經開始東奔西走,並接受著音樂的啟迪。

直到邱與嫣的肚子顯形了,他們才不得不回到白城,在白家的老宅裏等待一個新生命的降臨。

兒子和兒媳的歸來,尤其是兒媳的肚子,讓白承宗又一次看到了勸說他們改行的希望。

可是,當看到白洛笙依舊辛苦地奔跑在各個演出場地,而邱與嫣雖然大著肚子,卻天天在家裏忙著為新歌譜曲,白承宗終於明白並接受了這個事實。

他的兒子和兒媳,確實是與自己此生鐘愛的推拿按摩無緣了。

但是對他們倆來說,音樂和搖滾,不就像推拿之於自己一樣,又何嘗不是他們此生最鐘愛的東西!

所以,當白簡在白家老宅呱呱墜地,人人都說他的哭聲像唱歌的時候,白承宗顫顫巍巍地在孫子纖長的手指上摸了又摸,留下了一句話。

“這個娃娃嗓門大得很,手也長得齊整,長大後是願意唱歌還是想學白家的手藝,又或者別的什麽,全憑娃娃自己,他喜歡就好!”

如果……

如果沒有那場意外,或許天生一副好嗓子的白簡,大概真的會繼承父母的衣缽,像媽媽說的那樣,有一天,母子倆一起站在樂隊的主唱席上。

可惜,一切偏偏都是那麽事與願違。

當杏花被春雨染白的某個春天,白簡剛剛開始知曉人事,卻已經在每天夜裏,都會和爸爸媽媽一起識譜弄弦了。

雖已年屆而立,但是白洛笙與邱與嫣對音樂的癡迷與熱愛,卻並未因年華漸逝而衰減。

他們依舊在奔波忙碌中堅守著夢想。

而這一次,某個落成典禮的嘉賓表演上,主辦方提出要他們演唱一首正當紅的歌曲,《吉祥三寶》。

殊為難得的是,這是一首白家三口也都非常喜歡的歌,並且還時常會一起哼唱。

阿爸 !

哎!

太陽出來月亮回家了嗎

對呀!

星星出來太陽去哪裏啦

在天上呢!

我怎麽找也找不到他?

他回家啦!

太陽星星月亮就是吉祥的一家……

於是,破天荒的,在白洛笙和邱與嫣的這次演出裏,多了一個完美無邪的童聲合唱。

那就是他們的兒子,白簡。

當一家三口獲得現場熱烈的掌聲和喝彩後,興奮的他們在春雨如油的夜晚,繼續哼唱著那首《吉祥三寶》,踏上了歸程。

事過多年以後,當白簡在春雨飄飛的夜裏,在午夜夢回的時候,還會經常夢到那個一家三口在車上高歌的畫面。

阿媽 !

哎!

葉子綠了什麽時候開花

等夏天來了。

花兒紅了果實能去摘嗎

等秋天到了。

果實種在土裏能發芽嗎

他會長大的。

花兒葉子果實就是吉祥的一家……

是的,在春秋冬夏後,花兒葉子果實還有我,都已經長大了。

可是我的爸爸媽媽,卻再也不回來了。

在那個冷雨紛飛的江南夜裏,在戛然而止的歌聲中,一輛滿載幸福的車,翻了。

太陽月亮都去天上了。

只留下一顆孤獨的小星星,一個人夜雨中無助地哭泣。

他不僅失去了摯愛的雙親,還失去了雙眸中寶貴的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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