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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鐵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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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軍在府城處決馬進寶的前一天,金華明軍占領區最北端的安華鎮,防禦工事的夯土外墻除了最南端那一面和靠近最南端的一部分城墻外,已經全部被清軍轟塌。

自陳文帥軍大舉西進,接到了陳錦求援的金礪便動員了杭州駐防八旗一部以及撫標、提標全軍越過錢塘江南下。然而等他們抵達諸暨之時,民間卻在哄傳明軍在浦陽江上游修建水壩。

此時此刻,明軍一面在衢州展開攻勢,而另一面則在浦江縣勞民傷財的修築水壩,這種不合理的現象一下子就引起了金礪、田雄等清軍將領的警覺,

浦陽江流域洪水災害頻繁,一向有著“浙江小黃河”的綽號,民間廣為流傳流傳“沿江人家一夜窮”的民謠說的就是這裏。一旦聯想到這些,答案就顯而易見了。

陳文麾下的這支明軍從跟腳上來說是出自那支以軍紀嚴明著稱的大蘭山明軍,大蘭山明軍主力覆滅後,陳文的南塘營一家獨大,但是於民無害的傳統不僅保留了下來,而且還得到了進一步的發展。

只不過,金礪、田雄這些狗漢奸卻始終保持著做賊的人看任何人都是賊的心態,再加上安華鎮以北的地區眼下還是清軍的占領區,明軍選擇以水為兵的戰術也是再正常不過的了。

可是想要從諸暨攻入義烏、浦江,不走安華鎮——鄭家塢鎮這一條路的話,就必須走山區,對於他們帶來的這支戰兵近七千,輔兵倍之的大軍而言又太不方便。於是乎,金礪只得頓兵於此,同時派出大批的探馬去探明情況,以作好萬全的打算。

接下來的半個月,經過了神經質一般的反覆核實,金礪和田雄才知道修築水壩的事情原本就只是謠言,是明軍可以散播出來用以拖延清軍南下進度的謊言。

得到了這個答案,氣急敗壞的金礪在得到了督標營已經被明軍擊退的消息後,再度從杭州抽調了一部分八旗軍,只留下了固山額真劉之源帶著一千杭州駐防八旗以及杭州城守協繼續留守,而他則帶著這支戰兵已經接近八千的大軍繼續南下安華鎮,試圖在突破了夯土的堡壘後殺入義烏,實現圍魏救趙,進而合圍剿滅的戰略意圖。

夯土的城墻幾乎沒費什麽力氣就攻了下來,可是當清軍沖上城墻後才發現,城墻的內部還有一座造型怪異的堡壘,而他們在城墻上只能作為內部堡壘的靶子。

勉強堅守了一個時辰,金礪和田雄在發現實在沒有任何意義後只得放棄了城墻。可是他們剛剛撤下了城頭,明軍就再度殺了上來。

那裏的地形實在不利於大軍展開,清軍只得再度與明軍爭奪城墻,試圖在拿下後將其焚毀。結果清軍的攻城部隊剛剛再次與明軍展開爭奪戰,負責預警的探馬就傳來了警報——有一支明軍出現在了清軍的側翼,不出意外的話應該是從礦亭一帶經短途的山路繞到清軍側後的。

因為實際情況不太清楚,金礪只得暫緩了攻勢,派出負責掩護側後撫標營前去迎戰,結果作為先頭部隊的撫標右營幾乎是一見面就被那支明軍輕松擊潰,甚至連還手的能力也沒有哪怕一點兒。

這支撫標右營在去年還是杭州城守協的地方綠營,戰鬥力和從定海總兵標營抽調來的撫標左營相比都要弱上不少,可是連拖延時間都做不到也確實是嚇了金礪一跳。所幸的是,這一次短暫的交鋒也讓金礪搞明白了對面明軍的番號,打出的旗號竟然是金華明軍的東陽營。

既然是在號的戰兵營,那麽撫標右營不是對手也沒什麽不正常的。可是等金礪放棄了繼續攻城,轉而集結大軍準備聚殲這支明軍的時候,卻發現明軍已經撤軍了。

於是乎,在接下來的日子裏,金礪便開始了在焚燒、炮火、放崩夯土城墻以及應對明軍的騷擾的過程中度過,直到前天徹底將利於攻擊的扇形面上的土墻全部徹底轟塌並清理完畢,而清軍可以利用兵力優勢來圍攻內部堡壘才算是一個結束。

休整了一日,大軍按照計劃在今天攻城,可是經過了這幾天的觀察,金礪卻發現土墻內的明軍堡壘和這個時代的其他堡壘截然不同,而是以著大致相同的角度凸出了幾個角。如果他能夠對印度教、猶太教,亦或是對幾何以及西方軍事發展有所涉獵的話,那麽他應該能夠認出來這分明是一座按照六芒星的形狀修築起來的棱堡!

只可惜,金礪和田雄既不知道什麽叫做六芒星,對於棱堡這種出自泰西的新鮮事物也沒有絲毫認識。雖然感覺不太對勁,甚至意識到了一定程度的威脅,但是圍城戰已經進行到了現在這個份上,今天的圍攻自然也是勢在必行的。

永歷六年六月十二的一早,馬進寶還沒有從關押他的大牢裏出來,金礪和田雄便指揮著由杭州駐防八旗大部以及提標營組成的大軍出現在了安華鎮棱堡的北面,對其形成了扇形包圍狀態,而撫標營則由撫標左營游擊常進功率領繼續掩護清軍的側翼。

杭州駐防八旗和提督標營出動的兵員數量幾近相同,不過漢八旗軍怎麽說也是大清皇帝的奴才,此番攻城的主力自然還是有提標營來擔任,對此即便是提標營的主帥田雄也沒有感到絲毫不對。

自從近兩年前的那次圍剿四明山,提標營在左營幾乎全滅的情況下通過內部調整和招募兵員的方法進行了重建,後來的舟山之戰後又分出了一部分隨巴成功組建舟山協而後進行了補充。總體而言在戰鬥力上即便有所下降,也是微乎其微的。若是算上重建的左營中有一個守備的兵力是轉而按照戚繼光的操典進行訓練和組編的,那麽一正一負下來反倒是得到了一些提升。

大軍形成了合圍,而安華鎮棱堡外圍也沒有護城河、矮墻、木樁之類的防禦設施。僅僅是稍作整隊了片刻,田雄就命令那些輔兵推著打造好的沖車、巢車向前,而提標營的戰兵們也擡著雲梯緩緩前進,等待著這些攻城器械分散了守軍的一部分註意力後就可以蟻附攻城了。

安華鎮棱堡的高臺上,作為守將的游擊將軍林忠孝遙望著遠處的清軍部署。

原本在大蘭山上作為鎮撫兵期間他曾經因為在刑罰時多抽了一鞭子引發了陳文親自受刑以明軍紀的時間,這一次的教訓不僅導致了他在隨後的擴編期間被顧守禮降級使用,也使得這個平日裏以老實厚道著稱的低級軍官在內疚的同時更加認真的對待上司下達的每一項命令。

無論是平日裏的訓練、軍紀,還是與韃子作戰,甚至包括陳文對各級軍官的掃盲中他也是竭盡全力的去完成這項“軍事任務”,從未有過絲毫懈怠。也正是這個原因他才會被陳文選定作為至關重要的安華鎮棱堡的守將,而非在其他人看來的那個鎮撫兵出身。

遙望著遠處,清軍的巢車和沖車已經在輔兵的推動下緩緩前進,棱堡外的地面上有一些凸起,那些是用來給堡內炮兵測距的坐標,在軍官們的提示下,林忠孝並沒有急著命令開火。這源於自述職以來他便倒背如流的棱堡守衛操典,這項操典日後還會進行修改,但是對於現在的他而言卻是金科鐵律。

戰場上,清軍的沖車和巢車始終在緩緩前進,直到清軍的巢車全部越過了明軍的標記,堡壘的炮兵陣地上那幾門紅夷炮便率先開火,目標便是那些巢車。

依仗著那些標記,明軍的紅夷炮並沒有出現射程不足的現象。不過第一輪的射擊由於距離甚遠,所以效果並不是很好,僅僅命中了一輛巢車,甚至還沒有將其摧垮,足以繼續前進。

清軍火炮的還擊下,短暫的覆位、重新裝填後,明軍主陣地的紅夷炮在清軍的瞠目結舌之中再度開火……

清軍的大帳下,金礪與田雄對視了一眼,不由得皺了皺眉頭。剛剛的瞬間,隨著明軍第二輪炮擊的開始,一連三輛巢車被當場擊毀,上面的射手不是率先跳了下來,就是隨著倒塌的巢車一起落在了地上。

此刻雙方距離起碼還有兩百餘米,這樣的射程十有**是紅夷炮造成的。其實紅夷炮到也不算可怕,杭州駐防八旗也是有的,而且清軍的火炮剛剛也進行了反擊。只是距離甚遠,再加上由下向上射擊,幾乎不是打在了城墻以及地面上,就是不知道飛到了哪裏。

然而,兩者僅僅是稍微一進行對比,明軍炮手的覆位、裝填速度僅僅是略微慢上一點兒,而且在試射後的這一次射擊命中率也頗為驚人,這些無一不加劇了金礪的不安。

杭州駐防八旗現在還是由漢八旗組成,而漢八旗的前身烏真超哈在清軍中的定位就是炮兵。雖說現在的漢八旗軍已經不僅僅是那支“重兵”了,但炮兵卻是他們最大的依仗。這支明軍明明是出自那支名為大蘭山明軍的義軍,其中的絕大多數士卒當兵吃糧連一年都不到,就算這些炮手都是老兵,在炮擊間隔和命中上已經接近了他麾下的這些自天啟、崇禎朝就開始當兵的炮手卻還是讓人非常的無法置信。

“這支明軍的訓練強度一向是高得嚇人,只是沒想到竟然會提升得如此快。”

金礪知道,田雄的部下在四明山曾經與這支明軍進行了一場大戰,其結果卻讓人跌破了眼鏡。為此田雄曾經大力的研究過這支軍隊的主帥以及軍隊的構成、訓練以及作戰方式,後來更是安排了一個守備的提標營覆制其戰術,所以對他們的了解遠勝於其他清軍將領。

而此時,伴隨著田雄從口中吐出了這句不可思議,清軍的大批沖車也進入到了明軍佛郎機炮的射程之內。剎那之後,明軍的堡壘上一連串炮聲響起,數十枚炮彈自硝煙和火焰中噴射而出,瞬間就將清軍沖車行進的路線覆蓋開來。

一輛輛沖車被轟塌在地,無法繼續前進,那些沖車下的清軍但凡活著的便開始向其他沒有受到攻擊的沖車轉移。而此時,明軍的火銃手和弓箭手們也紛紛瞄準了進行射擊。

巢車和沖車繼續的行進中,明軍射手意在殺傷那些失去了保護的清軍,而清軍要在活下來的同時繼續前進,抵近到城下。於是乎,僥幸逃過一劫的清軍也開始和城頭的明軍射手玩起了“捉迷藏”的游戲。

每當一輛沖車被擊毀,除卻那些失去了移動能力或是直接被炮彈餘威射中的清軍外,大多數的清軍都會選擇在第一時間離開那些隨時都有可能倒塌的攻城車,但也有一些老兵卻沒有那麽著急,而是等待著那些因為畏懼而沖出去尋找新掩體的清軍承受了一輪明軍的射擊才會趁著裝填、上弦的空檔續足了氣力向目的地跑去。而城頭的明軍則只是按照軍官的命令選擇目標射擊,如此一來倒是有一些經驗更為豐富的清軍老兵逃過一劫。

戰場上的哀嚎聲較之剛剛巢車接連被轟塌時已經越加的大了起來,不過這種程度的火力金礪卻並非沒有見過,至少當年在遼西攻打大淩河、錦州甚至是寧遠時,那裏的關寧軍的炮擊強度可是要大得多的。

戰場上的時間飛速行進,清軍不可能始終忍受著明軍的射擊。當第一輛巢車進入足以攻擊到城頭的射程,並開始壓制明軍的射手時,尾隨其後的清軍戰兵在鼓聲響起的瞬間紛紛大聲吶喊著沖向城下。

清軍的巢車與明軍的城墻幾近平行,上面的清軍射手在進入射程後登時對明軍進行了強有力的幹擾,而明軍在遭受到了切實有效的還擊後也紛紛選擇將目標改為巢車上的射手,就連一部分佛郎機炮也被明軍擡了起來,卡在垛口上進行還擊。

堡壘針對城下的射擊力度進入了下滑的區間,清軍的軍官們對此顯然經驗十足,連忙指揮那些已經在鼓聲中吶喊著沖鋒的清軍戰兵在抵近城下後支起雲梯登城。

攻城的清軍主要是來自於徐磊曾經效力的提標右營,近千人呈多梯隊發起如潮水般的攻擊,而明軍的棱堡之中不過只有數百人罷了。

然而,就在清軍的雲梯開始搭在城頭之時,隨著林忠孝的一聲令下,守城的明軍開始分為幾個部分:大多數的炮兵則繼續轟擊清軍正在行進的巢車和士卒;一部分繼續攻擊那些巢車,以防止清軍的射手造成更大的傷亡;另一部分則開始按照正常的守城模式開始轉而攻擊那些使用雲梯登城的清軍,以解除這一方面的威脅;而最後的一部分則利用六芒星形狀的棱堡突起部之間存在凹槽的特點轉而攻擊在對面城墻上登城的清軍。在這個時代技術水平下,真正意義上實現了立體化防禦。

此時此刻,有史以來第一次在中國戰場上面對到棱堡的清軍和同時代的西方士兵出現了同樣的困惑。

一方面,他們在登場的同時要經受傳統意義上的守軍的進攻,而另一方面,對面城墻的守軍恰好可以攻擊到他們的後背,甚至比他們攻擊的那面城墻上的守軍還要方便,因為處在攀爬中的他們就像緩慢移動的靶子一樣出現在守軍的視線中,這讓他們感到了極其的不適應。

可是不適應也沒有辦法,明軍的守軍以及後備兵員足以支撐這座棱堡的守禦工作,不光是蟻附攻城的清軍遭到了對面城墻上的攻擊,就連那些沖車也不曾例外。

很快,清軍有限能夠抵近到射程內的巢車也紛紛被明軍的火炮轟塌,沒有了射手的幹擾,明軍立刻將更多的火力投諸到攻擊對面城墻的清軍身上,使得那些如潮水般分梯次殺來的清軍很快就陷入了添油的窘境。

清軍的頹勢已經顯露無疑,不僅僅是金礪、田雄這樣老於軍務的清軍大帥,就連身在側翼山區營地的尹鉞也從探馬的匯報中得到了這一信息。

明軍在北線的防禦體系便是以安華鎮棱堡為頭,以鄭家塢鎮大營為尾,以他現在所處的礦亭前進基地為翼,這是陳文自拿下金華府前就提前設計出來的防禦體系,安華鎮棱堡乃是這個防禦體系的核心。

和金礪、田雄等人一樣,尹鉞也沒有聽說過什麽棱堡,但是歷史上鄭家在數年後就會在臺灣遭遇早期的棱堡,而滿清也會在幾十年後於雅克薩初次見識到,而他們和此刻的金礪一樣都沒有在第一時間就將其攻陷:一個是在長達半年的圍城後得益於叛逃敵軍的告密,轟塌了碉堡才使得守軍失去了堅守下去的決心;而另一個更是以十餘倍於敵的大軍圍困超過一年才勉強在疾病的幫助下攻陷了那座棱堡,而其結果更是簽署了以割地換和平的《尼布楚條約》,也算是給奴酋玄燁的後人們開了一個先河,真心沒有辜負了“聖祖”的廟號。

“二哥,這個棱堡是爵爺想出來的?”

說話之人乃是尹鉞的幼弟,以著他的體格按道理來說還不足以成為戰兵,於是他的兄長便把他招到身邊做了一個親兵。

“不是,大帥說他是從一本講解泰西兵器、守具的兵書上看到的。”

明朝末年,士大夫學習西學乃是一種時尚,其中軍事科學的關註程度在官方的推崇下更是如此。而這裏面不僅僅只有紅夷炮,如《西法神機》、《守圉全書》之類的書籍都有記載棱堡的結構,甚至在清初還有人修築過簡易的棱堡,只是這項軍事科技並沒有普及開來罷了。

尹鉞的回答引起了他弟弟的深思,不過尹鉞卻沒有留給他弟弟繼續思考的時間,而是在確定大帳周圍無人的情況下把他弟弟拉到了近前。

“吾在大蘭山便追隨大帥,類似的事情見過太多,如此驚才絕艷的人物絕不是那等跳梁小醜能夠輕易撼動的。你之前的那些話,吾只當沒聽到過,若是再說出那等蠢話,就回家種地去,莫要再央求咱娘讓我帶你出來見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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