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大公子――”

“葉大公子！”

“葉大公子……”

這一天，海棠做夢了。

她夢到自己在不停地騷擾葉英，時而開朗時而癟嘴，又戳他又叫他的，但是有一個穿著華貴的夫人走來對她說：葉英是將來的莊主，是個天之驕子，是個劍術高超的人，而你是個被爹娘丟棄的野種。

她就醒了。

不是噩夢所以並沒有嚇出一身的汗，只不過臉頰有點濕。她擦了擦，始終沒弄明白自己臉頰上的水是從哪裏來的。

天策弟子每十天有一日休沐，若提前申請可以前往洛陽城走上一走，海棠入府十多年來從來沒有休息過一天，當然攢的銀子都拿去拜托姐妹們幫忙買東西。她拿起槍。換上了尋常的衣服，天還沒亮呢人就已經出現在李承恩房門前，手握□□站著了。

李承恩論輩分是她的師伯，雖然不是同一個師父平日也沒什麽交情，但她覺得這事兒誰也拿不準，必須去找李承恩。周圍看守的弟子們並不言語，她這一站楞是站了半個時辰，直到李承恩清早起身打開門，她才擡起了頭。

李承恩沒說話。

“統領，海棠有一事相求。”

哦，海棠，他有印象，一天到晚闖禍的那個弟子，論輩分應該是師侄。

“海棠入府至今也有十餘年，成為天策弟子也有快八年，每至休沐都自願站崗，從未要過什麽。但如今海棠有一要事要辦，今日休沐可否讓海棠出門？”

一般來說是要先和教頭說的，她這一下子突然申請，不管哪個教頭都不會答應她。所以她想到來求自己嗎？

“你因何事出府？”

她低下眼，“恕海棠不能奉告。”

李承恩眼尖，一眼便看見了她拿著的槍非尋常之物。他伸手要拿，沒想到海棠卻護槍心切，規矩都沒了帶著槍一個翻身後跳。李承恩立即出槍向前刺，海棠從來沒想過要和這麽頂尖的高手過招，只是下意識地翻身躲開，而後□□向下橫掃，卻沒想到李承恩已經先一步跳了起來，一腳踩在她的槍桿子上。又彎身用力，內力震出，把海棠往後一震，饒是她再用力也實在抓不住那把槍，徑直往後退了數步。

槍落在了李承恩的手裏。

他翻過槍身，在槍柄末端的花紋裝飾下找到了小小的一個字：

英

藏劍山莊的人鑄造兵器怎麽都這毛病，署名也不撿個大的地方寫，哪裏小哪裏看不出就寫哪裏。

“此槍並非府中物，是從何而來？”

海棠並不打算撒謊，她還得求李承恩放她走呢。

“此槍來自藏劍山莊。”

“可是出自少莊主葉英之手？”

海棠驚得猛然擡頭，又忽然低下了頭，從鼻子裏發出的那個“嗯”輕得都快聽不見。

李承恩把槍丟給海棠，“海棠聽令。”

海棠騎著紅楓一路直奔藏劍山莊的時候腦子裏一直循環著李承恩的那句“海棠聽令”。李承恩給了她一封信要求交給葉英，說是想要結識名士，讓她當信使跑跑腿。其實海棠都明白，他去過藏劍山莊，要認識葉英早在山莊裏就已經認識了，沒必要這樣扭扭捏捏地讓她跑腿。海棠再笨也明白，李師伯是在給她一個合法理由，讓她順理成章地見葉英。

她領命的時候謝謝的不是李統領，而是李師伯，以表示她明白李承恩的意思。

紅楓是日行千裏的良駒，因而別人騎馬需要五到十天的行程海棠只花了三天就已經到了。她把馬兒托給了上次在揚州叨擾過的掌櫃處照顧，自己只身上了在揚州和藏劍山莊間擺渡的小舟，在悠然的意境中，急不可耐地向碼頭奔去。

船家老劉擡頭看了看天。

天色陰陰沈沈的，風也漸漸大了。

如果真的要走到藏劍山莊的話，大約今晚就得在那處叨擾一宿了。

“娘子，不是老劉我托詞，要不你就折回揚州明日再去吧，我看這天……”

“不行。”海棠回答得斬釘截鐵，從兜裏摸出了一串銅板，“這有一貫錢，送我過去。”

行吧，客人都這麽說了他也不好說什麽了。

老劉的舟搖得很穩也很快，但再快也趕不上天變得快。小舟還沒靠岸，雨就已經滴滴答答落了。海棠出門匆忙，連換洗衣服都沒帶就直接過來了，自然更不可能帶傘。

她站在船頭，想起來阿嬤說的不可以淋雨，便躲到棚裏。

只是等小舟靠岸後，她再也沒了遮擋。老劉也來不及管她，匆匆把船系好，回過頭的時候那娘子已經不在了。想來是葉家的什麽賓客友人吧，此時定然去府裏避雨了，他也沒什麽好掛心的，便自顧地跑去葉家後門和護衛弟子說了聲，借住一宿。

只是老劉並沒有看到，她雖然是走了，卻只是躲在了墻沿下，小雨落成大雨，那小小的墻邊也沒能替她遮擋多少風雨。

想著這樣淋雨肯定又要生病，海棠有些後怕，急急忙忙地沿著墻根走，希望能碰上什麽人好讓她借宿一宿。也不是沒想過翻墻，只是一個天策弟子去翻人墻，大概腦子被驢踢了才會這麽做。

海棠沒想到老劉的船停的位置本來向右轉彎就是山莊正門，她下意識地朝左走，越走越顯得荒涼。如此瓢潑大雨，她渾身濕透又背著一把三十一斤的武器在這瞎摸路，體力漸漸就有些跟不上了。

啊。好冷。

她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頭，手很冷，摸到額頭很暖，也不知道是不是發熱。她實在有些走不動了，環顧四周並沒有什麽門，也並沒有什麽人，連船家也不見蹤影。

難道是她見著鬼了，坐了鬼船，被送到了鬼地方？不是吧，可別嚇她，她特別怕鬼的。

鼓起勇氣又向前走了幾步，終於見著了一個碼頭，似乎還有人在弄著什麽。她剛往前走了幾步，想到了剛剛自己的撞鬼想法，頓時楞了。對方似乎也發現了她，向她招了招手，“娘子，你是找誰！”

可雨太大海棠沒聽清，只聽見了個“誰”。她要是報了姓名是不是就要被抓了？

海棠下意識地抽出槍，後退了幾步：“你你你是人是鬼！”

那是莊內負責撐船的老張，遙遙一望便認出了她的武器上掛著的穗子是莊內之物。想來是莊主的什麽遠房親戚？他把小舟拴好，快步朝她跑去，沒想到這姑娘拔腿就跑，還跑得飛快，似乎練過武的，頓時就不見蹤影。

這怪事年年有今年可真多。

老張回到莊裏，剛換了衣服便看見了酒友葉三清。又想到那個奇怪的娘子，他一把拉過葉三清，“三清，你知道我方才見著什麽了？”

“不是撿到錢了吧。”葉三清開玩笑。

“那不是，我撞見了個瘋娘子，她拿著的不知道是棍子還是什麽東西上系了咱莊裏的穗子，大概是莊主的什麽遠房親戚？”

“哦？”葉三清並不太在意，“是不是哪個弟子貪玩出去淋雨了？”

“我看不像，她都找到我那兒去了，大約是不知道大門朝哪兒開。”老張攤手，“說來也奇怪，大公子向來沈悶卻突然遭到武功大家的讚賞，今天又來了個會武的瘋娘子見著人就瞎跑，今年奇人奇事可真多――只不過，這麽大雨她一個人在外面也不知道會不會被凍了。”

葉三清心想你這不廢話嗎，這麽大雨正常人都會被淋壞何況還是個瘋的。

――等下，葉家，沒聽說過有遠房親戚是瘋子啊。

不知道為什麽心中不安感漸漸增加，簡單和老張告辭後葉三清回到賬房是坐立不安，拿起一把傘就往門外走去。按老張的說法應當是往門外西邊去了，他便沿著墻根向西走。

可別是海棠娘子吧？

海棠走不動了。

這種感覺她清楚，已經不是第一次了，所以她清楚，自己應該是又發熱了。

雨小了些，她找了棵比較大的樹坐在了下面，懷裏仍是緊緊抱著葉英送的槍。說起來為什麽自己非要過來藏劍山莊找葉英呢？她想不明白，但是當時的自己一沖動就這麽做了。

真傻。

是在擔心什麽，擔心他娶妻生子了？

那不是，人之常情嘛。

是想要再和他切磋一把？

那倒是想的，這點她不否認。

只是別人怎麽樣，她一個爹不愛娘不要的人，似乎根本沒資格也沒權利去管吧……何況對方還是大公子，是少莊主。

嘴角彎起一抹笑，海棠開始嘲諷自己。來了，又怎麽樣。老老實實在府裏，祈求上蒼不要發生戰亂，祈求玄宗皇帝能和張宰相友好相處國泰民安，讓她好好活過這短則二三十長則四五十年的未來，不是更好嗎。

為什麽，要這樣，折磨自己呢……

為什麽，要這樣，喜歡上一個不應該喜歡的人呢……

――

“葉大公子。”

“葉英！”

葉英似乎聽見了自己的聲音，回過頭來看見了自己，似乎神色變得很緊張。他跑了過來，俯身過來摸了摸她的額頭，“海棠娘子，你發燒了！”

她樂了，笑了起來。

“你從來……沒有叫過我海棠娘子……也不肯，多跟我說幾句話……”

似乎摸到了他的臉，但是又似乎沒摸到。

“葉英，我……”

只覺兩眼一黑，再也沒了知覺。

――

葉三清把人抱回山莊的時候把莊內的弟子們嚇了一跳，張口就是一句“三清爺爺這是你外頭鬼混生的私生女嗎”，把葉三清氣得大吼，弟子們這才發現這個姑娘已經昏迷過去。人命關天大家也不敢開玩笑了，迅速準備了一間客房，把莊內的大夫叫了過來，又讓女弟子替她換了衣裳，葉三清也顧不得自己身上的衣服被淋濕，直到大夫進門他才松了口氣，接連打了三個噴嚏，才想起來自己還沒去換衣服。

他連忙回房換了衣服，再到客房的時候看見大夫仍在診治，臉色似乎不太好。

突然房門被推開，一個小女孩拉著一個人就這麽闖了進來，一邊推門還一邊大嚷：“三清爺爺帶私生女回府了！”

這下葉三清的老臉可掛不住了，他甚至沒註意到小女孩拉著的人是誰，“葉飛雁你少胡說八道！那不是我的私生女！那是莊裏的貴客！”

“貴客怎麽會在外頭淋雨，一定是爺爺的私生女！”葉飛雁義憤填膺的模樣實在可愛，若是平時葉三清定然會哈哈大笑，只不過如今海棠昏迷，他實在沒心思和她玩鬧，不假思索道：“那可是來自天策府的貴客，海棠娘子！”

葉飛雁身後的人明顯一僵，葉三清這才註意到，擡起頭，臉色又難看了些。

“大、大公子……”

全屋的人都楞了，連大夫也楞了。

誰也沒想到此事會驚動長年生活在劍冢的葉英，屋內所有人齊齊看向葉飛雁，葉飛雁被這十幾雙眼刀嚇得躲在了葉英身後。葉英拍了拍她的頭，腳步比往日快了些，還沒到大夫面前便已開口：“她如何了？”

大夫如實稟告：“回大公子的話，這位娘子她並不是簡單的受寒而發熱，似是受了什麽內傷，我不過是尋常大夫，實在是有心無力。”

葉英想起了什麽。

“後來劉大夫就跟阿嬤說，以後不準我下水，若是淋了雨必須馬上回來用生姜煮熱水泡著。我當時不明白為何不能讓我下水，後來淋了幾次雨，每次都高熱許久，我才知道，原來是不許我碰涼水，一碰就發熱。”

這是海棠和他說過的。他頭也沒擡便吩咐道：“準備生姜，煮熱水。”

內傷嗎，是受了內傷嗎？他伸手探了她的脈門，雖然他並未學過醫術，只是他能明顯感到，她的體內有兩股真氣在搏鬥。

大夫說得沒錯。

只是如果他再給海棠輸入真氣，那麽她的體內三股真氣便會混亂，他並無把握自己的真氣會一定幫著海棠那股熱氣趕走寒氣，此事他是斷然無法解決的。葉英的眉頭難得一見地緊鎖起來，他甚至覺得自己的心跳比往日大聲許多。他閉上眼，想著不能亂了心必須要靜下來，可手中握著的那只手掌是那麽的涼啊……

他突然睜開眼，腦海中已經浮現了一個人的身影。

“去請七秀坊的劉先生！”

眾人一驚――那劉先生是個女先生，年紀很輕，看起來只是剛滿雙十年紀的模樣，醫術卻已經十分高明，江湖上已經盛傳她“閻王克星”，專門從閻王爺手裏搶人。這樣的人，會輕易地為一個不知是不是葉三清的私生女的人施行醫術嗎？

葉英剛說完這句話，又覺得不妥，自己起身，眼底泛著的光帶有一絲蒼白，“我自己去。”

葉三清目送他出門的背影，突然想到，這個少年真的只有十四歲嗎？

作者有話要說：  原內容提要：諸位客官有疑問，少年當真十四否

我也想問這句話x

PS昨天那章有bug是關於年齡的，但是懶得改了x歡迎捉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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