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元六年。

葉家是做生意的，雖說是大公子但也早早地跟著父親四處行動，而不是被關在書房裏只讀聖賢書，因而葉英要比常的人家公子要見多識廣些，給人的感覺也自然不同。

藏劍山莊以鑄劍聞名，第一次舉辦的名劍大會更是讓江湖人士爭先恐後想要獲得，藏劍山莊之名一炮而響。眼見著明年便要舉辦第二次名劍大會了，山莊裏的人又興奮又緊張。經歷過第一屆名劍大會的人畢竟不多，新入門弟子等著看武林高手爭鬥，這也是尋常事，自然是興奮的。

葉英雖才十四歲，但自幼習劍，春夏秋冬從不間斷。只是葉英似乎生性愚鈍，小時候沒少挨罵。葉家莊主葉孟秋想著自己這個大兒子如此喜歡劍，雖然愚笨，不管怎麽罵也不成器，但想來假以時日，也總是能比老二葉暉強多的。瞧瞧老二，叫他練劍就苦著臉，雖然年紀還小，但葉孟秋總覺得他就不是那個料。

這麽想著，到揚州的船已然靠岸。葉家雖有錢，但錢不愛花在沒意義之處，葉孟秋出行總是坐著西湖上撐渡的老李那小舟出行。葉孟秋下了船，後頭跟隨的葉英和管家葉三清也隨之下了船，只是沒想到剛下船便有人迎了上來。

是穿著一身便服的人，這人葉孟秋認識，葉三清也熟稔。

是天策府的兵，名叫秦勇，名字雖勇卻是個幹細活的人，負責給府裏采購兵器，自藏劍山莊崛起以來，就一直和山莊有交流。

他穿著一身便服，雖然不似軍人，但軍營裏鍛煉出來的軍人正氣散發出來，讓人感到此人是個正直可信的君子。秦勇上前，雙手抱拳行了個江湖禮，葉孟秋與葉英也回了一禮。還沒等葉孟秋開口詢問，秦勇便主動交待：“得知是葉莊主親自到府中商談，統領自然不敢慢待，特命我前來迎接莊主。”

說是這麽說，但特地跑到揚州來，這個迎接也是過分禮重了。葉孟秋這般說著客套話，沒想到秦勇卻是笑得一臉尷尬，反倒支吾起來。

一行四人剛到城外茶館處，秦勇四處張望著不知在找什麽，葉孟秋心生奇怪，但他人之事，若他人不想說自己去主動問便是招嫌了，這種事對他們生意人來說可不好，於是並沒有說什麽，而是等著他主動告知。

卻沒想到這想法才剛告一段落，不遠的河邊竟傳來一聲驚呼：“天哪，海棠你怎麽跑水裏了！”

秦勇一聽這名字，連馬兒的韁繩都扔了，趕忙朝著聲音跑去。葉孟秋見狀，便給葉英使了個顏色，讓他也跟著秦勇去。葉英受父命，自然是遵守的，也快步跟了過去。他自幼習武，步子比他人輕快，很快便追上了秦勇，二人跑到岸邊，卻不想一個約莫和葉英年紀一般大小的男子站在河邊，急躁地向河中大喊：“海棠，你快上來，我會被秦師叔罵的！”

水底突然冒出來一個頭，笑嘻嘻的，看著就欠揍，“我才不要，在府裏我想游泳你們都不給我下水，我偏要下！”

“哎呀你快上來，你不能受寒的！”張躍明顯急了，也不顧自己的衣服如何，作勢要往河裏趟，沒想到水裏那個又往深處游了游：“你來你來你盡管來，師兄不會游泳略略略――”

“你！海棠你給我記著，我現在就去找秦師叔！”他剛要轉身便看見急忙跑來的秦勇，他的身旁還跟著一個穿著明黃衣物的男子。男子衣著雖然簡單，但光從顏色和布料上，小男生一眼便認出了這人是個有錢的公子哥兒。

想起此番的任務是要迎接藏劍山莊的莊主，小男生不禁打量起來：這就是藏劍山莊的莊主葉孟秋？他原來生得這麽年輕的嗎？

不對此時不是想這事兒的時候！“秦師叔，海棠她頑皮，跳到河裏去了！”

而水裏的海棠卻一個勁兒地往外游，絲毫不管身後的張躍拼命在喊。她當然要跑，秦勇都來了，她還在水裏，她不跑就要被抓住了。

抓住很慘的，要她去餵馬刷馬都沒什麽，還要她抄書，一抄就是上千遍，她就不樂意了。本來只是故意逗張躍玩，才趁他不註意跑水邊去，沒想到張躍一急竟然追了過來。她一心急也忙往河中央游，這都是陰差陽錯，不是她願意的哇！

當然這鬼話說出去也沒人信。

如今她人已經在河裏了，回去肯定要挨打，不回去她也總不能一輩子在水裏，這可怎麽辦？正當兩難之時，她忽然覺得有什麽東西在摸她的腳。她大驚，這這這可不是淹死鬼在抓她吧？

海棠拼了命地往回游，腳上的力道卻越來越大，她明明很用力往回游了卻根本游不動。在岸邊的三人看著她奇怪的動作，明明看樣子是怕了想回來了，卻怎麽都不游回來，張躍憤怒：“這丫頭還演戲？”

哪有人演戲把自己演得快淹到水裏的。

葉英卻忽然明白了什麽，縱身一躍腳尖點著水便朝海棠飛了過去。一個旱鴨子一個不會武的看著此番情景，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什麽事那抹明黃已經跳入水中，一手撈著掙紮的海棠一手給了她一個手刀。頓時海棠不再掙紮，而是安分地趴在葉英肩上。葉英一躍而起，將她抱在懷裏帶回到陸上，而她的腿上，還纏著半根被劍氣切斷的繩子。

秦勇剛要開口批評，卻見她已經昏了過去，又有些緊張，“葉公子，他怎麽了？”

“溺水之人大多因為求生欲而牽連他人，所以我只是讓她睡了過去，過些時間自然便醒。”將這個叫做海棠的姑娘交給秦勇和張躍，他這時才看清她的臉。

她長得稚嫩，約莫十一二的樣子，剛從水裏撈起來，看著十分落魄。身上衣飾極為簡單，不像是大富大貴人家的女兒，但又這麽讓秦勇和張躍緊張，想來也是天策府的什麽重要的人吧。葉英擦掉臉上的水，秦勇這才註意到他渾身上下已經濕透，心道萬分抱歉，“葉公子，這……”

“無妨。”他只站起身，被河水沾濕的衣物貼在身上多少不舒服，也把此人常年練武的好身段給勾勒了出來。

在茶館等了許久的葉孟秋和葉三清走過來時便看到秦勇抱著一個昏迷的女子，心中快速盤算了一下這個大概就是他剛剛在找的人。自家兒子也是濕漉漉的，想來是女子溺水了兒子去救，這樣似乎也不好繼續行路。葉孟秋便笑了笑，給了諸人一個臺階：“秦主管，您遠道而來，在下豈有不盡地主之誼的道理，不妨且住一晚，明日一早再上路，想來統領也不會怪罪的。”

秦勇感謝萬分：“如此，便多謝莊主美意了！”

入夜。

葉英早已把身上的衣服換了下來，然而貫穿的那幾套不知為何似乎都沒有帶來，想來是奴仆收拾衣物時沒有想到他的喜好吧。葉英換了一套鵝黃大袖直裾，這般大袖子的衣物他向來是穿不慣的，平日穿多了束手練功衣，多了些累贅總覺得不自在。

只不過葉英沒想到收拾這幾套衣服不是奴仆的擅作主張，而是葉孟秋的意思。

此時正是晚飯時間，葉孟秋已讓葉三清去打點，店家已經將食物準備得差不多了，葉孟秋便讓葉英去看看天策府的客人們是要一起用餐還是送到房裏。

葉英遵命，剛到秦勇房前敲了敲，卻沒想到裏面沒有回應。他又敲了敲，還是沒有回應。他又走了幾步，到張躍房前敲了敲，依舊是沒有回應。

此時旁邊傳來了低低的交談聲。

“那個葉公子是不是出手太重了點，她怎麽到現在還不醒？”這聲音正是張躍的：“我記得出門前阿嬤好一頓交代說她不可以碰涼水，個中緣由我卻不得知，師叔您知道嗎？她是因為落水而病了嗎？”

“我沒學醫我也不會武，我不知道啊！”秦勇實話實說，“你趕緊去問問葉公子，看看怎麽把她弄醒了，要不然一直給葉莊主添麻煩，我們實在說不過去。”

“師叔，這人都被弄昏了你還說什麽說不過去，應該是那個葉公子說不過去才是吧！”

“住口，你也不看看海棠給人葉公子添了多少麻煩？”秦勇有些生氣，“這是她該的，饒是落水把命丟了，那也是她該的！”

話雖說得恨，秦勇還是盼著她能好好活著，只是這一緊張，二人並沒有看到床上的人兒眉頭緊扭的模樣。

葉英覺得還是不要站在門口偷聽比較君子一些，是以裝作從遠處走來，敲了敲房門，“不知姑娘醒了沒有，若身體不適，我便差人送食物過來。”

房門“吱呀”一聲被打開，出來的正是秦俑和張躍。秦勇一臉抱歉，似乎難以啟齒，葉英也沒說話，等著他開口。

“葉公子是否有法子能讓海棠轉醒……”

他沒學過武，張躍才剛進來沒多久也沒學什麽好的，倆人在葉英面前宛若小輩一般。葉英不擅長人情，有些招架不住，終是點了點頭，一句話也沒有說。秦勇和張躍讓了道，葉英進入臥房，之間眼前女子背對著他們，似乎還沒醒來。

葉英也擔心自己下手重了，輕輕將小姑娘翻了過來，下手就要掐人中。

沒想到她突然睜開眼，對葉英做了個鬼臉又閉上了眼。

饒是葉英也明白了這小姑娘在耍寶。葉英生性耿直，又怎麽明白她希望自己替她打掩護，只直直道：“姑娘醒了，又睡著了。”

這臭丫頭！！！

二人二話不說上前一人一邊耳朵把海棠給揪了起來，裝睡的海棠被揪得呀呀直叫，心裏可是恨透了這個不懂變通的葉公子。

結果吃飯之前，海棠被罰跪在秦勇面前，手舉天策府令牌，乖乖起誓：“天策弟子海棠起誓，若再有半點胡言欺騙，甘受天罰。”

“你的處置先擱置，待回府稟告徐將軍後再做定奪。”

“啊？”不是吧，就這麽點小事居然要告訴徐將軍！告訴阿嬤也很慘，阿嬤雖然不會罰她寫字，但是阿嬤會一直在她耳邊嘮叨，還罰她禁足！

小嘴癟得跟一片銅板似的，但終歸是不敢有任何怨言的。她從小到大闖禍闖多了，但師叔也好將軍也好教頭也好，從來沒有這樣讓她以令牌起誓的。

看來這次她是錯得很厲害了吧……海棠有些後怕，此時葉英已經在門外候了一刻鐘，葉三清也被葉孟秋派來尋人，秦勇才記起來要去吃飯，忙帶著張躍和海棠，一邊向葉英和老管家道歉一邊跟著他們走。

此時葉英，也不過是十三四歲的少年，只瞥了一眼身後十一二歲的少女，總覺得女孩兒應當乖巧，她卻不是那樣的人。

難道說天策府培養出來的姑娘，都是這般模樣麽。

海棠知道自己做錯了，待得所有人都入席了，她大大方方地向葉孟秋和葉英行禮：“海棠年少頑皮，還請二位原諒海棠。”

葉孟秋哈哈大笑，葉英卻像事不關己一般。海棠有些賭氣，想著這個人怕是個木頭，道歉也不知道接受，就讓她這麽生生地受著，進也不是退也不是。葉孟秋連道三句無妨，讓海棠趕緊入席吃飯，海棠這才回到席位，眼前這江南精致的小菜比天策府的飯菜好不知多少倍，她卻是沒了心思吃，只是胡亂塞了一通，待得大人們談完了話，才跟著回房。

身上穿的衣服早已經換了一套，她只記得自己在水裏似乎被什麽鬼怪給纏著了，而後一個明黃色的身影飛了過來，之後腦後一疼她就沒了記憶。再醒來的時候是店的老板娘在給自己換衣服的時候，她特地囑托老板娘不要說出去，反正總歸要受罰的，她多昏一會兒秦師叔就多心疼一點，到時候落到自己頭上的罰才少些。

沒想到那個叫葉英的二楞子全給抖了出去。

想來也是生氣，那個老莊主聽說是那麽厲害的人，怎麽生的兒子這麽楞。

越是賭氣就越是難受，明明該熄燈休憩的時候了，她卻掌了燈，隨意挑了件衣物穿上，又想著大半夜出門不帶點什麽武器似乎不安全，摸出了隨身的腰刀掛在披衫之內，這才出門去找樂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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