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大概覺得自己是有些不同的，不是因為他的父親在軍隊裏越來越高的職位，也不是因為他還未出世時有幸得到了枯骨祭堂祭司長的特殊祝福，這些原因都是外在的，他覺得自己特殊在自己本身。當然這並不是說他認為自己有多麽的聰明，即使他的每一個老師，每一個武術教官都對他的接受能力不吝誇獎，但他也只是接受能力強而已，在舉一反三隨機應變這些方面他並不突出。然而，就是這份強於他人的接受能力，才讓他覺得自己有些不同。

長安基本沒有感受到過驚喜，折讓他的親友覺得很傷腦筋，尤其是在每年剛剛進入夏季臨近他的生日的時候，長安最好的朋友曾說過：“每次給你準備生日禮物都讓我傷透了腦筋，我從沒在你眼中看到過驚喜，沒錯，你很開心，這種開心來自以你收到了禮物，甚至你不在乎這個禮物只是我在來路上捉的一只甲蟲。送你給再珍貴，再稀奇的東西，你都仿佛見過更好的一樣。”

今年是斯圖蘭卡歷一千零三年，又迎來了一個讓長安的親友傷透腦筋的日子，不過按照慣例，清晨他和他的母親乘著馬車來到布拉格城外的枯骨祭堂，在這裏他會拿到每年的第一份生日禮物。

“別怪你父親，他也想今天陪你過來的，不過他太忙了。”在馬車到達枯骨祭堂停下後，嘉烈夫人第三次重覆這句話。“我知道的。”長安說了一句，率先跳下馬車，看著枯骨祭堂門口掛著的一串串骷髏，大概是因為他時不時就喜歡跑來一趟，太熟悉了。

一名守在祭堂門口的男祭祀看到嘉烈家的人來到後，隨手整理了下身上的黑袍子，便走上前打招呼：“歡迎你們的到來，嘉烈夫人，嘉烈少爺，祭司長大人已經恭候多時了，不過現在祭司長大人正在接見一位臨時來訪的斯圖蘭卡白衣主教，請你們先隨我來篇廳休息。”也許是因為長安是現任祭祀長為數不多親自祝福的人之一，對他也格外關照，每年都把長安的生日放在自己的日程表上。

長安母子跟著祭祀進入枯骨祭堂往篇廳走去，長安邊走邊用手指輕輕敲打著裝飾用的白骨，這是他從小到大的習慣，也許不畏懼這些在正常人眼裏都有些恐怖的骨頭也是他異於常人的地方，他那張東西洲混血的臉龐上帶著好奇，也許是因為過會會拿到的生日禮物，也許是好奇為什麽枯骨祭堂會出現一位白衣主教。嘉烈夫人拍了長安的手一下，“對英雄太不敬了，你需要補習一下禮儀課麽。”

長安聳了聳肩，收回了手，不過也稍稍放慢了一下腳步，與自己母親拉開了一段距離，十六歲生日是成年禮，因為禮儀上的事情被自己母親責怪讓他有點尷尬。

前面一個岔路另一側傳來一陣腳步聲，聲音比較沈，聽起來有種軍隊的感覺，領路的祭祀似乎不希望和來人遇上，帶著他們加快了一點腳步，不過長安還是好奇的在走到岔口時偏頭看了一眼，便定住了腳步。

走過來的是一群身形高大的男人，即使現在已經步入夏天，還是穿著長軍服，手裏拿著厚厚的帽子並在腰間系著一把闊劍。為首的那個人迎著長安的目光反看過來，就是這看過的目光讓長安定住了腳步。

冷，這是長安的第一感覺，緊接而來的是窒息，就像冬天掉入河面上的冰窟。長安本能的想逃跑，卻邁不開步子。那個男人就像的魔鬼，不容抗拒的邀請他進入墳墓，視線漸漸變得模糊，走在前面的母親和祭祀的身影也漸漸變淡，仿佛離自己越來越遠。

“多爾夫大人，原來您在這裏，伊萬將軍剛剛還在找您，我想您還是快些回到他的身邊吧。將軍現在應該在花園喝茶休息。”就在長安覺得自己馬上就要堅持不住的時候，引路的祭祀的聲音在身邊響起。一瞬間那冰冷窒息的感覺退去，長安輕輕的喘了口氣，覺得臉上有些癢，在發現自己臉上有幾滴冷汗。

“我害怕了。”長安這麽想著，輕輕的喘了口氣，眼角餘光看見自己母親擔憂的目光，和那名祭祀面巾下和長袍袖口都隱隱透出一點極其暗淡的白光。

那個令人不舒服的男人仿佛大夢初醒的說：“哦，多謝您的提醒，我這就去找將軍，畢竟他不是個好脾氣的人。枯骨祭堂非常有趣，讓我感受到了當年斯拉夫戰士的英勇，不自覺的忘了時間。”輕輕的欠身行禮，帶著他的部下轉身離去。

長安見那些人離開了，才長輸了一口氣，想說什麽，但擡眼見到自己母親的臉色已經由擔憂變得不滿，便沒說什麽，跟上腳步繼續往篇廳走去。

走進篇廳，嘉烈夫人的臉色也沒變得多好看，她輕嘆一聲，問道：“祭祀大人，那些東斯拉夫人來這裏做什麽？”

祭祀沒有立刻回答，而是示意他們隨便坐，並打開一邊的櫃子，拿出了幾盤精致的點心放在茶幾上。“國家和國家之間的問題，國家和宗教之間的問題，枯骨祭堂不參與這些事的，所以我並不清楚，大概他們終於願意把一些事放到明面上做了吧。”

長安對祭祀的回答沒怎麽上心，一方面他依然沒有覺得枯骨祭堂同時出現了斯圖蘭卡的白衣主教和東斯拉夫的軍人有什麽可驚訝的，另一方面他也確實沒聽懂什麽，而他的母親明顯知道的多一些。“明面上，他們要做什麽，對……對西斯拉夫做什麽。”

“明面上做他們以前暗地裏做的事。從偷偷摸摸變得光明正大，不過夫人請放心，如果他們要傷害長安少爺的話，祭司長大人是不會坐視不管的。”

“祭祀大人，他們傷害我做什麽。”長安咬了一口餅幹，嘟嘟囔囔的問道，緊接著又想到了吃著東西說話不符合禮儀，便吧嘴裏的餅幹咽下去，問了自己更感興趣的一點問題：“剛才你衣服裏面有東西發亮，那是什麽。”長安不太喜歡剛剛面對那個東斯拉夫軍人時害怕恐懼的感覺，並且覺得那感覺突然退去應該是這名祭祀做了什麽。

“因為伯爵大人不屬於親近東斯拉夫的一方，我的衣服？光照吧，就算這裏是布滿枯骨的祭堂，也是有陽光照射進來的。”

窗外，花園，今天上午的陽光很不錯，是個和茶的好天氣，然而桌上的茶早已冷透。黑袍蒙面的祭司長正在和一個穿白袍的主教無聲對視，一個穿著東斯拉夫軍裝的中年男人坐在那個穿著白袍的主教的左手邊，低著頭不知道在像什麽。

多爾夫的到來打破了這份沈靜，白衣主教放棄了他一直保持著的沈穩，漏出了一臉怒容：“就是那個孩子麽，教宗已經收到了神諭，那個孩子必須帶回斯圖蘭卡，他需要進入神恩池感受救世恩主的榮光。”

主教身後的一眾牧師，在聽到“救世恩主”四個字後，全部微微低頭，而後挺身，就仿佛救世恩主已經站在他們的身後默默註視著。他們確實有驕傲的資本，千年前的自由戰爭，高等妖精的統治被推翻，漂浮在空中的妖精之都奧赫麗城在炮火聲中化作廢墟跌落雲端沈入深海。然而代價是慘重的，人類的文明也隨著戰爭而消散了，那可是能乘坐著巨大的航空戰艦與高等妖精進行空戰的時代，然而經過現在能有幸飛上藍天的也只是極少數人。讚後物資的匱乏是一方面，精神的空虛是另一方面。勝利者看著這被炮火轟擊後的世界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麽該做什麽。就在人類由勝利的喜悅陷入絕望的時候，偉大的智者斯圖蘭卡得到了救世恩主的指引，建立斯圖蘭卡城，在救世恩主無刃的長劍下建立了一個新的文明。不過站在牧師們旁邊的東斯拉夫軍人到時沒有對救世恩主表現出多麽的尊敬，他們把重點放在了“那個孩子”上，雙眸漏出了屬於戰場的血腥和興奮。

祭司長漏出的眼睛依舊明亮，甚至像平時接待來枯骨祭堂祈禱的普通人一樣用溫和的目光看著對面的這些人，雖然她孤身一人卻不輸氣勢。伸出手輕輕的碰觸了下桌上的茶壺，冷透的茶水又重新冒起了熱氣。

“卡拉祭司長，您這是什麽意思。”白衣主教看著茶壺，努力讓自己變得冷靜，他確定這個茶壺只是個普通貨色，輕輕一碰便讓冷透的茶水從新冒出熱氣只可能是這個黑袍女人自己本身的能力，單憑這一手他就確定動起手來他討不了好處，況且他清楚枯骨祭堂在任何一個大人物心目中的地位，這個小小的地方掌握了無數的啞書，並且並不介意當眾朗讀啞書裏記述的內容，哪怕讀出來之後會引起整個世界的混亂。

祭司長收回手並不說話，過了好一會似乎才想起卡拉才是她平時用的名字。她起身把桌子上各個茶杯重新倒滿，包括她自己那杯沒碰過的也加了點，這是個看起來多餘的動作，因為她蒙著面，實在不方便喝水。

“卡拉祭司長，希望您不要違背救世恩主的意願。”白衣主教再次發話道。

祭司長放下茶壺，終於開口說話了，並且說的十分不客氣。“救世恩主？他要是世界的恩主，能救世的神，我做的一切必定徒勞，他的意願一定會被執行下去，所以你有必要在乎我什麽意思麽？還是，這只是斯圖蘭卡城的神諭。主教大人，我叫您一生主教，但是請記住，枯骨祭堂一般只接受私人身份拜訪，您主教的名號請放在祭堂外，並且枯骨祭堂不是教堂，只是個祭奠死去的英雄的地方。”

“你……”白衣主教讓自己變得冷靜的努力幾乎失敗，而好不容易開口的祭司長不打算就此收口，她把目標又對準了同坐在桌前的東斯拉夫軍人。

“來著南方西西裏海濱的主教大人，為什麽飼養了幾只寒原的熊？”

“女人，說話放尊重些，不要挑釁東斯拉夫戰士的尊嚴。”一名站著的東斯拉夫軍人厲聲說道，而過來沒多久的多爾夫嘖一個眼神讓他閉了嘴。

“呵，尊嚴？你是要求我一個女人施舍給你們所謂的東斯拉夫戰士的尊嚴麽？可惜尊嚴不是能施舍來的。提個建議，南斯拉夫的夏天沒有寒原的寒冷，所以你們無需把自己包裹的這麽嚴密。主教大人，伊萬將軍，我還有事，失陪了，枯骨祭堂大多數地方你們自便就好。”

等祭司長離開後，白衣主教猛地一拍椅子的扶手，“該死的女人，要不是教宗大人嚴禁我們和她作對，我一定要把他綁在神威柱上。她居然對救世恩主不敬，對斯圖蘭卡不敬。”

一直沒有什麽存在感的東斯拉夫將軍搖搖頭，說：“主教大人，您如果拍桌子，聲音會更加響亮。現在我們可以說說我們之間的問題，我真的沒有想到會在枯骨祭堂碰到斯圖蘭卡城的主教，甚至在我的預定行程中，只要不去教堂，牧師也遇不到幾個的。東斯拉夫和斯圖蘭卡城的協議最近沒什麽大問題麽？”

“無聊人的無聊事，你們做的一切在救世恩主面前都不值一提，你們卻永遠樂其不疲，教宗大人居然願意陪你們玩這幼稚可笑的游戲。”

“尊敬的主教，我們只是凡人，所做的一切在救世恩主眼裏都是不值一提且又可笑的。斯圖蘭卡城是被神選中的城市，教宗大人，還有您都是站在神身邊的人，你們只要當這是一場戲，何必這麽認真，所以那個孩子？嗯？您一定要帶回斯圖蘭卡城麽？”

白衣主教想說當然要帶回去，不過有想到了剛才枯骨祭堂的態度，面無表情的承認道：“不，已經沒有必要了，我們不和枯骨祭堂作對。伊萬將軍，你們要帶回去麽？”

伊萬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叫了一聲多爾夫，多爾夫走上前報告到：“很遺憾，將軍，不能。我剛剛碰上了那個孩子，但他身邊有個祭祀，能感覺到不會比卡拉祭司長差太多的。我無能為力。”

“無能為力？用了那個？”伊萬表情有些驚愕

“是，無能為力，我們的戰力，差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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