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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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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著,一撥接著一撥的嬤嬤宮女宦官從王畿被調到平陽,來照顧未來皇後。

宣王宮又變得熱鬧起來,恢覆了以往賓朋滿座的模樣。

大婚的日子定在三月,正是初春好時節,冰雪融化,萬物覆蘇。日子總是一眨眼就過去了,所有人掐著日子,稍有不註意,時光就從指縫裏溜走了。

平陽與建康離得遠,提前半個月就要啟程,臨走的前一天晚上,宣王宮沒有一個人睡著,陷入了壓抑沈悶之中,全無有人要出嫁的喜色,尤其是老太妃,長籲短嘆了一個晚上。

“滿滿睡了沒有?”她第三次發問,揉了揉酸脹的眼角。

“郡主心裏難受,也睡不著,聽說哭了半宿。”陳嬤嬤語氣沈重,眼眶紅腫,擡手用帕子按了按眼角。

老太妃嘆了口氣,擺了擺手:“明兒就要啟程了,路途遙遠,今晚不睡,明天該吃不消了,給她點些安神香,多少睡一會兒。她身子弱,經不起折騰。”

“我也不去看她了,省得她見我更難受。”

“那老太妃這兒也用些,多少休息休息,這幾個月備嫁,實在辛苦,您年紀大了,也不能熬夜。”陳嬤嬤臨走時候順帶提了一嘴。

老太妃不說話,只擺了擺手,讓她離去就是。陳嬤嬤擔心她的身體,欲要開口再勸。

“去吧,去吧,讓我自己在這兒想想,別管我了。”老太妃轉過頭去,不再理人。

陳嬤嬤點頭,屈身行禮退下,殿內伺候的人也如流水一般接連退出。

老太妃摸了摸臉上的淚水,親自從多寶閣的抽屜裏拿出一個拳頭大的檀木小匣子,上頭雕刻著合歡花紋。

她撿出裏頭櫻粉色的絡子,仔細擺弄整理了一番,忽然將其捂在胸口,失聲痛哭。

尚未走遠的陳嬤嬤隱約聽見這撕心裂肺的哭聲,也低頭拭淚,上次老太妃哭得如此失態,還是宣王薨了。

第二日太陽方才出來,宣王宮外宮就已經站滿了人,有送行的官員,隨嫁的侍人宦官侍衛,還有平陽大小官員的女眷。

結駟連騎,熱鬧非凡,繡著大梁國姓的禦旗與宣王府標識的旌旗隨風飄動,更有身披甲胄的侍衛結隊跟隨。殷卻暄的陪嫁仆役足有二百餘人,也都換了喜慶的衣衫等候。

殷卻暄對這滿王宮的熱鬧置若罔聞,只呆坐在水銀鏡前,任由辛幼娘等人擺布收拾。她眼前鋪天蓋地都是喜慶的紅色和金色,模糊重疊,妝奩臺上鋪著的鳳冠首飾在陽光下折射出閃耀的光芒,她卻看不清上面到底鑲嵌了多少珍寶。

只是壓在她頭上的時候,重量讓她有些難以承受。

陳嬤嬤嗓子嘶啞,卻堆砌出僵硬的笑來,將檀木匣子放在殷卻暄的懷裏:“老太妃不能來送郡主了。”

殷卻暄點頭,眼淚又要漫出來,伸手小心的打開了匣子,只見裏頭放著一件東西,她摸了摸,像是絡子。

“這是老太妃給您的,是老太妃親手打的絡子,原本不好意思拿出來給您,一直自己藏著。現在您要走了,她怕這一別就再難相見,想要給您個念想……”

“祖母還讓你說什麽了?”殷卻暄摸著絡子上冰涼的珠玉,輕聲問。

“只讓您好生活著……”

終是殷卻暄上了去建康的鑾駕車馬,也沒能再見到老太妃一面。

祖孫二人都知道,這面還不如不見。

朝廷派來的金吾衛率先開道,之後是殷卻暄的車馬,再是侍衛侍者與一半的嫁妝,剩下的一半等到大婚禮成,才開始往建康運送。

蜿蜒如長龍的隊伍足有三四裏長,一眼望不見頭。老太妃只站在宣王宮最高的迎風臺上,看著隊伍走出平陽,直到夜深,才消失在地平線上。

她活動了活動身子,發現腿腳早已酸麻,連擡起來都覺得困難。

陳嬤嬤指揮著使女替她揉腿捏背。

“老太妃,夜深了,咱們回去安歇罷。”

“那絡子她還喜歡?”老太妃不答她的話,只是問了那一句絡子。

“喜歡呢,您親手做的,郡主怎麽會不喜歡?臨行前系在了腰間,摸了許久。”想起今早去送行的場景,陳嬤嬤聲音又變得悶悶的。

“陳嬤嬤,你向下看看,這天下燈火通明,盡數掛紅著錦,百姓夾道歡呼,萬人空巷,都是為送我孫兒出嫁……”老太妃忽的沒頭沒腦道了一句,聲音綿長滄桑,其間好似包含了無數的悲慟。

“老太妃……”陳嬤嬤惶恐的喚了聲。

老太妃忽的揚聲,指了指宣王宮的前殿:“現在,天下人都知曉我殷氏出了一名皇後,成了皇親國戚,成了天子岳家。”

“可是誰又知道這宣王宮空了,我這心也空了……紅綢掛起來,看起來倒是喜慶,可對我來說,無非更顯得冷清淒涼。”

陳嬤嬤與一眾伺候的人皆是不敢說話,過了許久,老太妃情緒平靜許多,才吩咐擺駕回景欣苑。

她背影蕭瑟淒涼,又瘦弱不堪,陳嬤嬤意識到,當年那個打的敵國哭爹喊娘的女戰神,已經成了年邁的老者,送走了唯一的孫女,徹底孤獨下來。

隊伍停在霸下的驛館,奔波了一天,人馬都疲憊不堪。

殷卻暄鳳冠霞帔,格外沈重,僵硬的坐了一天,渾身上下都疼。只是皎皎攙扶著她下車的時候,她卻依舊保持儀態萬千,端莊典雅,萬不能讓別人有絲毫的機會輕視她。

宮女女官們將她簇擁的密不透風進了驛館,進了早前安排好的房間歇息。

有女官替她寬衣,要解下她腰間掛著的那枚不倫不類的絡子,被她一把按住,女官被驚了一跳,趕忙跪下請罪。

殷卻暄意識到自己過於激動了,當即放柔了聲音讓她起身:“這個我自己來就可。”

辛幼娘察覺到此處的異動,急忙湊過來帶笑的看著女官:“姑姑辛苦,這裏我們伺候,您去歇息。”說著將殷卻暄手裏的絡子小心接過來妥帖收藏。

“從匣子裏取銀票出來請隨行的金吾侍衛他們喝茶,辛苦一日了,不能一點兒表示沒有,顯得我過於苛刻了。”殷卻暄小聲囑咐了身側的皎皎,臨行前身邊帶了些銀錢以備打賞,取來也不算麻煩。

辛幼娘看了看四周,只見宮裏來的女官宮女各司其職,鋪床的鋪床,放洗澡水的房洗澡水,這才小心湊近殷卻暄身邊,慈愛的摸了摸她的頭:“郡主現在越來越懂事了,不用仆囑咐,自己就能想著其中關竅,往後入宮,賞罰更得仔細。”

殷卻暄不由得頭大,卻只得點頭硬著頭皮走到黑。她不擅長這些,今日拿錢去給他們吃茶,是當真覺得他們走了一日過於辛苦,想要慰勞一下。

她認床,夜裏翻來覆去的睡不著,外頭守夜的問了一遍又一遍,郡主您要水嗎?郡主您怎麽了?

殷卻暄皆是含糊的支吾了過去。

她睡不著,想起祖母覺得心痛難忍,便刻意不再去想,忍不住將註意力轉移到新帝,也就是她即將面對的夫君身上。

她又翻了個身,扯了扯身上的錦被,開始回憶關於新帝的七零八碎的信息,試圖將信息整合到一起。

新帝是先帝的六皇子,是幺兒,卻不得寵愛,聽聞他一出生母親耶律美人就死了,自幼養在冷宮,連個養母都沒有。但凡有孕的妃嬪,怎麽也得封個姬,姬亥的生母有孕也只是個美人,可見他母親先帝也不怎麽喜歡。

名字起的也不正式,亥時出生的,所以先帝順口就起名叫亥了。殷卻暄嘖了一聲,這哪是不受寵,簡直是有點厭惡了。

在姬亥之前還有五位皇子,都是姜皇後所生,一個個萬千嬌慣,要風得風要雨得雨,金絲為線,珍珠為土,日子實打實的奢靡。

這樣一對比,殷卻暄頓時就覺得心裏刺刺的,有些心疼這個尚未謀面的丈夫。

但是祖母的話冷不丁又在她腦海裏炸響“能從一個不受寵的皇子坐到皇帝的龍椅上,怎麽會是良善之輩!”

殷卻暄不由得心裏一寒,冷意竄上脊梁,開始猜測姬亥立自己為後的原因。

家裏歷代都是戰死沙場,馬革裹屍,算是英烈之後,又是郡主,看著身份高貴,但是唯一的男丁已經不在了,實際上極好拿捏,沒權沒勢,完全不用擔心外戚幹政。

就算姬亥不得意自己這個皇後,也能毫無顧忌的廢後或者賜死,而且她這個眼睛,就是尚佳的借口。

殷卻暄把自己裹得像個蠶,可即便是這樣,也冷得牙齒打顫。祖母說得不錯,姬亥當真是個心思深不見底的人,滿朝上下,再沒有一個人能像她這樣身份高貴可堪為後,又能拿捏在掌心裏的了。

她決定把自己所有的小脾氣都收斂起來,乖巧乖巧再乖巧,好好活在大梁的後宮,爭取不觸怒姬亥,做個千依百順的皇後。

萬一被姬亥一杯毒酒賜死了,祖母可怎麽辦?宣王宮可怎麽辦?

作者有話要說:姬亥:滿滿你聽我解釋,我沒有,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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