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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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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山好不容易從分外熱情的同窗包圍中出來, 快步往最西面那院子裏趕。

這會兒蕭祁嘉當然還沒回來,但是院門卻開著,院子裏坐了另一個人, 周山臉色有一瞬的陰沈, 但是很快就又恢覆了以往。

他帶著笑迎上去, 先問好道:“林兄。”

林正珺本來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樣,被周山這麽一叫, 立刻回過神來, 謙和卻又不失關切道:“山弟怎麽這麽見外, 稱我正珺便是。”

也不必周山答話, 他又連連問起周山今日如何, 身體可好、學業可順、同窗相處之間可有不好之處?

若是不看他那視線時不時往院外偏移,這端的是一副好兄長的作為。

周山心裏的煩躁愈盛。

林正珺便就是以關切他身體作為緣由, 這大半個月來,幾乎每一日都往這個院子跑。

至於成效如何,端看他現在,都可以在無人的情況下, 坐到院子中就知道。

——蕭先生都把院中的鑰匙送給了他。

周山勉強壓下心底的煩躁,一一應答下林正珺的問候,又帶著笑道:“天色不早了,林兄若是再不回去, 伯父該要擔心了。”

這幾乎是明晃晃趕客的話,林正珺卻仿佛沒聽出來,屁股都沒動一下, 仍舊穩穩地坐在原地,“山弟放心,叔父知道我在蕭先生這裏。他近來不方便過來,就托我多照看一下你。今日先生可講了什麽內容?為兄不才,長了弟弟些年歲,山弟若有不懂的地方,盡可以來問。”

周山臉色僵硬,幾乎想也沒想地回了句“沒什麽不懂的”,卻又被林正珺拉著教訓道“讀書莫要不求甚解”雲雲,又拉著周山考校。

這麽一通操作下來,他如願以償地磨到了蕭祁嘉回來。

周山看見林正珺臉上一亮,就知道誰回來了。

往日他總盼著蕭先生早些回來,可近來,他真恨不得先生入夜方歸才好——林正珺總不能不要臉到要住在這裏。

兩人都問過好以後,周山臉上露出些歉意來,“對不住先生,我……還沒來得及做飯。”

被林正珺那麽纏磨住,他當然沒工夫去燒火熱飯。

蕭祁嘉笑擺了擺手,“你病剛好,還是多休息幾日罷,我從粟粱齋帶了吃食回來。”

周山病的這段時日,兩人的飯食也就是真麽解決的。

林正珺聽著這對話,也意識到是自己耽誤的周山做事,臉上又露出些歉意來,還不待他開口道歉,就聽見蕭祁嘉問,“正珺可要一起來吃?”

她方才在外面就看見那兄友弟恭的模樣,這幾日周山病重,也是林正珺一直往這兒跑。她心裏覺得,雖然又林山長囑托的緣由在,林正珺是真的把周山當弟弟照顧的,周山又是一貫不好意思開口,所以多是蕭祁嘉出言挽留。

林正珺聽見這話,哪有不答應的道理。

他幾乎是搶著回了話,生怕蕭祁嘉收回前言,臉上的笑容收了再收,還是沒忍住,露出了有點傻氣的笑來。

慢了一步的周山,臉上的表情瞬間沈了下來,待到蕭祁嘉看過來,他這才勉強擠出一個感激的笑來。

蕭祁嘉看他表情難看,還只當是他身體還沒好全,又關切問了幾句,周山也一一應答下去。

最近天黑地越來越早,等到這頓晚飯吃飯,天邊已經泛起了昏黃,林正珺本打算幫著一起收拾,卻被蕭祁嘉趕了出去。他再看看天色,這個時候,留在姑娘家的院子裏也卻是不妥當,故而也沒有強求。

只是走前,不由又看了周山一眼,覺得山弟住在此處,實在是大大的不妥。

但是他又不欲戳破先生身份,想不出合適的理由,又不好開口。

年少慕艾,若是說一開始他確實是因為美色動心。但隨著同蕭先生交往愈深,他愈是傾慕憐惜先生才華,學識淵博又深有見地,便是自小惹旁人羨艷的他也遠遠不如。

依先生才華,為官可造福一方、治學亦能成大家。可卻囿於女子之身,不得一展才華。他思及此處,心中憐惜之意愈盛,更是下定決心替先生隱瞞她的身份。

蕭祁嘉可不知道林正珺那一番苦大仇深的腦補,她制止了病剛好還想要逞強的周山,將盤碗收拾停當,轉頭卻看周山正欲言又止地看著她。

蕭祁嘉疑惑,“可是今日課業上有什麽不明白的?”

她也只能想到這個問題了,兩人雖然同住一片屋檐下,但是交流卻不太多,周山一般都是悶頭做事,不怎麽說話。

……看著就很好欺負的模樣。

也就是前段時日他病重,蕭祁嘉照顧了他幾日,兩人的距離才拉近了點。

被這麽一問,周山緊張地低下頭,他盯著自己的靴頂看了一陣,才猶豫開口道:“先生前些日子,說來這找人,是……找什麽人?”

他問完,又連忙彌補似的開口解釋道:“學生不是有意打探先生私事,只是先生這些時日照顧我良多,學生、學生……也想幫幫先生。”

蕭祁嘉看他那緊張的模樣,不由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本意是叫他放松一點,不過那手落在周山的肩膀上,他整個人都僵了住,臉色唰地一下就紅了。

以前膚色黝黑看不出來,這會兒他捂得白了些,叫人一眼就看得分明。

還是那句話,看起來……就很好欺負。

蕭祁嘉有一瞬間體會到養孩子的憂心,他這樣子,在學堂,不會被同窗欺負吧?

周山久未聽見動靜,猜測是蕭祁嘉不願意說,他倉促道了句,“是、是學生冒昧了”,就要轉身走。

卻被蕭祁嘉攔住了,“倒也沒什麽冒昧的,你要是幫我留心,我還要多謝你呢。”

“他和你同姓,也是姓周,單名一個瑕字,白璧微瑕的‘瑕’。”

周山呼吸摒了一瞬,道:“好,學生記下了。先生可還有別的線索?”

……畢竟名字是可以改的。

不知是出於什麽心態,他默默咽下了後半句話。

“他如今應當過了束發,尚未及弱冠。”蕭祁嘉又想了想年輕的時候的周瑕該是什麽模樣,“待人謙和有禮、行止有君子之風,面如冠玉……”

周山看著她一臉回憶思索的模樣,原本上揚的唇角不知不覺抿成了一條直線,垂眸往下看,擋住了眼中的陰霾。

蕭祁嘉細數了半天,也覺得抽象,她想了想,最後總結補充了一句,“那氣質,大約同正珺有幾分相似。”

不過林正珺是個真的君子,周瑕切開卻是個黑餡兒的——讓人吃了虧還對他感恩戴德。

“啪嗒”

血液從攥成拳的指節落下,在地上砸出一滴血花。周山往旁邊挪了一步,踩到了那滴血上面、輕碾著鞋底抹開。

他半仰起頭,臉上的表情在燈光下顯幾分乖巧來,他一如既往地靦腆笑了笑,輕道:“好,學生會幫先生留意的。”

因為林正珺同那人相似,所以……才對他分外不同嗎?

轉眼又是兩年的光景。

今年是三年一次的會試之年,殿試放榜的那布告板上,早就黏了千萬雙眼睛。那榜單一出,前三甲的背景轉瞬就被扒的幹幹凈凈。

探花郎飲過的美酒、榜眼坐過的茶坊、狀元郎住過的客棧……

洛京的街頭小巷,登時掀起了一股改名熱,那狀元郎宿過幾晚的客棧,早就開出了天價,在裏面睡上一夜,都足夠包下柳綿坊的頭牌了。

這般情況下,新科狀元曾念過書的廬州書院,一下子就成了一眾學子的心向之地。前來報名之人擠擠挨挨,幾乎要踏平書院門檻。

報名的學子雖多,但卻不是每一位都能達成所願,書院資源有限,自然要甄選一番。但來的人有實在是遠超往年,書院人手不足,學生都被叫來幫忙。

郭石看看身邊的周山。

身姿挺拔如竹、笑容溫潤如玉,雖有蕭先生珠玉在前,但是周山也毫不遜色。他還隱約記得那剛到書院時的黑瘦小子,但這會兒想想卻覺得不真實。

這變化也太大了吧?脫胎換骨也不為過。

難道說……跟好看的人住在一塊兒,這人也能變好看?

周山察覺到郭石看過來的目光,疑惑看過去,笑容溫潤,“郭兄可是有事?”

“沒事倒是沒什麽事。”郭石連連擺手,“只是……你來這兒,不要緊嗎?”

近年來,在書院老先生眼裏,周山可謂是活脫脫下一個林正珺,眾位先生察覺出他天資之甚不下於林正珺,又嗟嘆於他在外耽誤了那許多年,只恨不得他將一天十二個時辰都用來學,以期三年之後,在殿試上再度一舉奪魁。

若是接連兩屆的狀元郎都是廬州書院出身,那書院才是真正的炙手可熱了。

——背著這麽大的期待,先生會放他出來做這些雜事?

周山輕輕地笑了笑,“總在屋裏悶著,也不好受,我出來透透氣。”

郭石聞言,頓時心有戚戚地點點頭,哥倆好地拍了拍他的背,道:“對對對、你也該出來看看了。”

周山這兩年逐漸得了先生青眼,若是說同窗心裏沒點別扭那不可能,不過周山著實是會做人,再加上他平日裏那拼命的模樣,眾人看得久了,也不得不道一聲“服氣”。

這會兒聽見周山說來“透透氣”,郭石心裏莫名生出些“這好歹是個人”的感慨。

周山輕輕笑了笑,然後重又將視線放在如今報名的這批名單上,一個字一個字地掃過去。

——周、瑕?

他輕輕斂眸,唇邊勾著一絲淺淡的笑:不、不會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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