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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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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秋換季, 書院上了年紀的先生有幾個病倒了,於是這自修的課便多了起來。

都是些少年人,便是有先生盯著的時候, 都要在下面做些小動作, 何況這會兒沒人看著。

紙條四處分散, 竊竊私語的動作不斷,連課本都被拋了幾拋, 只要不鬧出大動靜招來先生, 便不大要緊。

這笑鬧之間, 也不只是被碰到桌腿還是被掃到桌面, 只聽“嘭”的一聲, 誰的黃銅鎮紙砸到了地面上。

一瞬的寂靜後,便是悉悉簌簌的聲響。幾息之間, 屋內便是一派專註學業的模樣。

若是細瞧,卻可以看見其中暗藏的玄機——

把書立起、臉埋進去的認真讀書的那個,臉上也不知道和人橫七豎八地花了數道墨跡。

他旁邊那位,墨筆正抵在眉間、看似蹙眉深思, 左手卻藏在課桌下面,將手中的小罐死死扣在桌下,若是細聽,還能聽見瞿瞿的蛐蛐叫聲。

亦有人袖口沒有攏住, 露出畫本子的一角,白底的“傳”字露在外面,是不知怎麽夾帶上山的話本子。

……

諸如之類的馬腳不一而足, 而那門卻“吱呀”一聲打了開。

眾人屏息凝神,都假做認真之態,實際的餘光卻瞄著那雪白的衣擺,看著那衣擺輕動,最後停在了那張空著的座位旁。

——那是周山的位置。

他前月不慎落了水高燒,已經有近一個月的時間沒過來了。

那座位的前後左右都一下子繃緊了皮,生怕下一刻戒尺就落到了自己身上。尤其是周山右邊的那位。

郭石瞥見自己袖口露出的那小半話本封皮,一下子繃不住了……方才就應該把它踩到腳底下的!

坦白還是能從寬的,他一咬牙站起身山,深深拱腰,“學生知錯,還請先生責……”

郭石說了一半,突然楞住,一句“你誰啊”的質問差點脫口而出。

但看著那人熟練地把筆墨紙硯在一旁的桌上排開,那熟悉感一下子湧了上來,“周……周山?!”

實在是不怪他認不出來,這不到一個月的功夫,原先那個又黑又矮的小子一下子拔了高、膚色也白了幾個度不止,本就俊秀的五官顯了出來,乍一眼看過去,倒像是哪家的翩翩公子。

他這一聲嚎,惹得眾人都轉過頭來看,驚嘆聲此起彼伏,都有人疑惑開口,“你是……‘周山’?”

周山似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點頭應聲。

頓時驚呼聲更大,都有人忍不住離開座位,跑到他旁邊盯著細看。

……沒想到,生個病還有這好處:模樣還能變俊了?

一時之間,屋內嘈雜成一團。

直到……

“咳!”

“咳咳!”

蒼老的咳嗽聲在屋內回蕩,眾人終於後知後覺,僵硬地回頭去看,就見岑老先生站在門口,本就嚴肅的臉這會兒都黑成了鍋底。

幾乎是眨個眼的功夫,眾人各自回了座位之上。

……不過,到底是晚了。

岑老先生走到講堂上,將戒尺重重一摔,正欲發怒,周山卻先一步站起身來,上半身深深躬下,虛弱地咳了好幾聲,這才中氣不足的低道:“還請先生息怒,是學生久病初愈,回學堂心切,竟莽撞於課堂之中進門。為一己之私、攪擾他人,求先生責罰。”

“其餘同窗,不過是久未謀面、關切學生。同窗之誼,還望先生諒解……”

郭石在周山一旁,正埋著頭,全力避免和老先生視線接觸,生怕被當作儆猴的那只雞。孰料卻聽見周山這一番話,他心下一陣感動,周山這是打算一個人把事兒擔下?

誰都知道岑老先生嚴厲,周山這一下子,還不知道要挨幾下手子呢?……義氣啊、擔當。

果然,岑先生四下環顧,重重地哼了一聲,“手板十下,書經二十遍,月末上交。”

他頓了頓,看著周瑕還蒼白的臉色,“念你久病初愈,手板……”

郭石的心下一松,想著這二十遍的書經可以大家一起幫忙抄,那十下手板要是不挨,那就萬事大吉。

不過,事實顯然不若郭石想得那般輕松。

“……暫且記下。”

岑老先生說完,又環顧四周,例行警告眾人一遍,這才悠悠然離去。

屋內寂靜片刻之後,又一片嘩然,不過記得方才的教訓,都極力壓低了聲音。

“周山,謝了啊,你把你的字給我看看,那書經,一遍記在我這裏,明日、不,後日一定給你。”

“呵,一遍?瞧你那慫樣兒,周山,兩遍記在我這。”

“我也、我也……一遍,我今日就給你。”

“……”

眾人七嘴八舌的搶過去,不過片刻的功夫,那抄書的懲罰就被分配完了,若細算算,還有幾遍的富餘。

周山唇邊掛著靦腆的笑,一一拱手謝過,諸位熱血上頭的學子連連拍著胸口道是“應該的”,眼看著周山研墨提筆,在白紙上落下第一個墨字,眾人也皆都轉回身去坐好,亦開始奮筆疾書。

從窗外看,也是一屋刻苦學習、分外自覺的學生。

郭石慢了一步,楞楞地看著唇邊帶著一絲笑意的周山,莫名覺得不對——周山方才……是不是就知道這結果?

周山像是察覺道他的目光,偏了偏頭,疑問看向他。

郭石頓感愧疚:明明是周山替大家扛下了罪過,他卻在這裏惡意揣測同窗,真是該打、該打!

他不由關切低聲道:“你還差幾遍,我幫你抄了吧?”

周山看了他一眼,淡笑著搖頭,輕道了一聲,“不必。”

郭石一時更愧疚,他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看著周山露出那一節瘦得露出嶙峋骨形的手腕,他咬牙道:“五遍,我幫你抄五遍,和他們的拼湊湊,總夠了。”

看周山仍舊猶疑,他不由湊上前去,低聲耳語,“你放心,岑先生忙著呢,他收的罰抄,都是讓甲字班學生檢查的。我同常做這事兒的學生認識,等課下,我去跟他打個招呼,他不會追究字跡問題的。”

“你畢竟是幫大家扛事兒,大家夥兒都記在心裏呢……你好好休息,就先別寫了。”他說著,把自己方才藏的寶貝話本往周山那一放,“你要是無聊,就看這個吧。”

周山似乎真的被說服了,他半垂下眸子,看著手邊封皮上龍飛鳳舞的“白蛇傳”三字,疑惑道:“這是?”

他小心地壓了壓彎折的書角,鄭重問道:“可是那位先生新著?”

郭石被他這麽一問,一張臉臊得通紅,連忙擺擺手,“不是、不是。”

“……是個話本子。”

雖然本就是事實,但是這麽說出來,又顯得他格外不務正業。郭石輕咳了一聲,壓低了聲音解釋道:“就是說有個書生以前救了個小蛇,小蛇修煉成仙去報恩,然後嫁給那個書生的故事。”

周山怔楞了片刻,臉上本就微弱的血色褪了個一幹二凈。

“……周山、周山?!”郭石也註意到他這慘白的臉色,不由稍提了聲音去叫他,“你怎麽了?”

周山手指握拳攏緊,在掌心處留下了幾個月牙狀的血痕,他勉強扯出一個笑來,沖著郭石搖搖頭,道:“……沒什麽,就是有點頭暈。”

他想起了自己高燒之中,迷迷糊糊問出的心底疑惑,【先生,你為什麽來書院?】

【……來找人、找一個人。】

“你沒事兒吧?要是不舒服,別強撐啊……蕭先生,應該在甲字班那上課呢,我去找他?”

周山一下子按住了欲要起身的郭石,制止道:“不!”

郭石被他方才陡然閃過厲色的眼神嚇了一跳,轉眼再看,周山還是那副臉色蒼白的虛弱模樣。

“……不用了,謝謝。”

……他看錯了?

郭石又眨了眨眼睛,把方才那點心悸感壓下去,又關切勸慰道:“那好……你要是撐不住,同我說一聲,我送你回去啊。”

周山依舊是氣息微弱地道了謝。

……

郭石抄了大半堂課,手臂發酸,忍不住偷了會兒懶,他往左偏了偏頭,正看見周山擰眉凝重地看著手中的書,時不時地在旁邊的白紙上落下幾筆,一副認真做註的模樣。

大病初愈,還這麽用功。

郭石頓生羞愧,正待再接著抄寫書經,餘光撇過那幾個字,頓時驚得他睜大了眼睛,他忍不住往那邊偏了偏身,確定自己沒有看錯。

——還能不能好了?

看個話本子都這麽認真,他難道要出書嗎?!

滿腹的槽點不知該如何吐起,憋得郭石一臉便秘的表情,重新將視線落到了抄了一半的紙上。

三五個巨大的墨點暈染了半張紙,意味著……快寫完的這一張,白費了!!

郭石:!!!

古鐘被敲響,那道悠遠的鐘聲從山腰擴散蕩開,室內一陣寂靜之後,登時喧嘩起來。

不必再壓低聲音,眾人三三兩兩聚到了周山桌旁。

周山因為是林山長帶來、不是跟這些學生同時入學,本就生疏,又因為那場大病,又是大半個月未見,要說熟悉,實在是算不得。

只是那大變的外貌氣質讓眾人一時驚奇,再加上他方才再岑老先生面前那般“義舉”,登時讓人生出些親密之感來。

當即就七嘴八舌地同周山說起了他不在這大半月,課上的一些事情。

其實也無甚新鮮的,無非是那位先生講了什麽,又有主動將這大半個月寫的筆記借給他的。

周山掛著靦腆的笑容,卻是游刃有餘地一一道過了謝,那滿臉真誠的模樣,讓圍過來的眾人大為受用。

“說起來,還有一個奇事。就上個月,池大公子那一幫子人,突然吵著嚷著要退學,聽說連夜就要下山,結果被門口的守衛攔下來了。”

“……聽說他們在大門那哭爹喊娘的,像是撞了什麽邪似的。”

“……”

“要我說啊,他們早就該走了,不過是仗著和太守有些遠親,成日為非作歹!就是那書中蠹蟲,也遠沒有他們可恨!”

那池大公子和他那一幫打手名聲實在不大好,這些學子議論的時候,大有解氣的意思。

周山依舊是那副靦腆淡笑的模樣,配合地或是訝異輕呼、或是點頭附和。

——好像這事兒同他一點關系都沒有。

他微微斂下淺色的瞳眸:本就不該和他扯上關系,不是嗎?

作者有話要說:  存稿撐不住啦!所以……明天只有一更,晚上六點

(之後可能是一天日三、一天日六,我瞧瞧可不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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