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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我麽得了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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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格瑞姆手中的水晶球當然不止一個, 他費了那麽心思去算計科瑞維斯家,也不會只因為拿回一座莊園就滿足。

尼格瑞姆真正想要的是國王的妥協,借此讓所有的王都貴族都看清他現在的手段。

至於科瑞維斯家,不論是休諾丁伯爵想要殺雞儆猴,還是尼格瑞姆想要討回過去曾欠下的債,他們都註定得不到什麽好下場。

出爾反爾?尼格瑞姆可從未說過自己是個信守承諾的人,而他也從未畏懼過地獄, 畢竟他早些年時, 就已經在地獄裏生活了很久了。

科瑞維斯一家鋃鐺入獄, 整個王都的貴族圈都被震撼了, 要知道,抱有和他們同種心態的人可不少,小休諾丁從前是誰都能捏一把的軟柿子,這回帶了大批財寶回來,誰不眼紅?只不過並沒有其他人窮到科瑞維斯家那種地步, 竟然會莽撞到直接去偷竊。

不過偷竊是一回事,數量眾多的記憶水晶球從各個角度捕捉到了所有的畫面,並且還引導老科瑞維斯說出了“汙蔑”國王名聲的話, 誰都能看出來,這是小休諾丁特意設置的陷阱, 再加上休諾丁莊園回歸主人手中,曾經從休諾丁家盤剝過東西的貴族都提起了心,分外留意國王之後對這一家人的懲處。

也有一些貴族當年並沒有或者沒趕得上向休諾丁家出手,這回便毫無負擔地將科瑞維斯一家當做了談資, 尼格瑞姆放出來的錄像裏還混雜了一大一小兩個科瑞維斯撅著屁股翻墻的畫面,逗得不少貴族哈哈大笑,科瑞維斯一時間成為了整個王都的笑柄。

不過說到底,科瑞維斯家的名聲本來就不好,又是不入流的小貴族,這波熱度沒多久就過去了,叫尼格瑞姆十分遺憾。

“國王審判的速度也太慢了,”尼格瑞姆說道:“我還指望他們出來的時候能親耳聽一聽別人對他們的評論呢。”

當年尼格瑞姆是從什麽樣的環境中熬出來的,他也迫切地希望迪瓦裏·科瑞維斯能親自體驗一番。

這兩天尼格瑞姆的心情都不錯,埃布爾也跟著輕松了不少,他問道:“國王還會將他們放出來嗎?我以為他們會蹲監獄,或者直接被吊死。”

尼格瑞姆搖了搖頭,說道:“吊死太過嚴重了,國王是被我制造的輿論逼迫著處罰這一家的,他絕不可能做得這麽絕,反而,他需要饒這群人一命,但蹲監獄又太過暧昧了,其他人看不見這一家究竟是真的在蹲監獄還是已經被暗地裏處死了,也就不能昭示他的真正立場,所以他一定會讓這一家人活著從監獄裏離開。”

“但也不能一點處罰也沒有,否則就坐實了老科瑞維斯說過的話,所以我猜測,國王會剝奪他們的貴族身份,將他們驅逐出王都,這對於他們所犯下的罪過而言,已經是結局最好的審判了。”

埃布爾不由得皺起眉頭,說道:“那不是便宜了他們?”

尼格瑞姆笑了笑,說道:“當然,如果他們願意離開王都,帶著細軟去別的城市發展,即便不再是貴族了,也不一定會過得很差,至少能拋去身份的顧慮做活,當一家子普通平民。”

“但如果國王真的這麽做了,還認為之後科瑞維斯家會過得很好,那他就大錯特錯了,”尼格瑞姆想到那場面,臉上的笑容越發大了:“科瑞維斯這些人世代生活在這裏,倚仗著自己的貴族身份藐視一切,但在失去了這依靠後,他們便只是一群沒有骨頭的可憐蟲,對外面的世界充滿了恐懼,他們不會敢離開王都的,更何況還有一個迪瓦裏在,恐怕他們也不會甘心離開這裏。”

埃布爾眨了眨眼,問道:“可是國王已經下了命令,他們要怎麽留下來呢?”

尼格瑞姆瞥了他一眼,說道:“躲起來不就好了,國王也不是對王都的所有情況都了如指掌的,譬如說,他就不知道王都其實也存在貧民窟。”

何止是國王不知道,埃布爾也不知道。

王都還有平民窟?他們蓋登都沒有!

埃布爾想了想,說道:“但是按照您所說的,只要他們活著離開監獄,國王的意志其實就已經傳遞出來了。”

尼格瑞姆“嗤”地笑了一聲,他端起一邊的茶水喝了一口,說道:“傳唄,他的立場誰不知道呢?他就是想對付我,但科瑞維斯家還不是一樣要被他親手處置,那些人看到這一點也該掂量掂量自己的本事了。”

休諾丁伯爵和國王的對立立場其實已經非常鮮明了,如果尼格瑞姆還是從前的樣子,有了成功的事例在前,加上國王的慫恿,誰不願意給自己撈點好處呢?但現在科瑞維斯家已經被處置了,在這一輪博弈當中,是尼格瑞姆贏了國王,國王再怎麽表明姿態,其他貴族也需要考慮一下,我仗著您能偏袒去做了攻擊休諾丁伯爵的事情,但您一定能護得住我嗎?

科瑞維斯家的下場已經清楚地告訴了所有人答案。

夠嗆。

尼格瑞姆看向埃布爾,彎起嘴角,露出一個得意的笑容,宣告一般說道:“他們沒辦法再相信國王了,他們得怕我。”

尼格瑞姆大部分時間都是陰郁沈靜的,他的臉上很少會出現如此鮮明又活潑的情緒,埃布爾乍一看見,幾乎要被晃花了眼睛,恨不得立即便在那彎彎的嘴角親上一口。

但好在他忍住了,埃布爾咳嗽了一聲,將自己剛才的情緒掩飾了過去,對尼格瑞姆說道:“真棒。”

尼格瑞姆先時還樂呢,之後便反應過來埃布爾的口氣,沖他的龍挑了挑眉。

埃布爾微笑著說道:“既然您這麽高興,要不要吃點東西慶祝一下呢?”

尼格瑞姆:“……”

吃東西慶祝?不吃晚飯慶祝一下還差不多!

沒等尼格瑞姆和埃布爾拌起嘴來,精靈弗瑪突然出現,路過了大廳,喪眉耷眼地準備往外走。

尼格瑞姆看見了他,問道:“幹什麽去?”

弗瑪一聽到尼格瑞姆的聲音,立刻精神了起來,小跑著到了跟前,又被埃布爾的眼神逼得站住了,小聲問道:“您有什麽事情吩咐我嗎?我現在就可以去!”

尼格瑞姆看了他一會兒,笑了,說道:“不,沒什麽事,你是要去和那位小姐約會是吧?我不耽誤你的時間。”

弗瑪:“……”

弗瑪看上去恨不得尼格瑞姆立刻把他派回去邊際森林送信,再也不要回來了。

自從尼格瑞姆向精靈說過了結婚的事後,精靈便開始有些忐忑,他哪裏敢真的拿這個問題去問那位小姐呢?如果對方回答“是”,他要怎麽辦?而且就對方對他的迷戀而言,那位小姐的回答恐怕也只能是“是”。

但兩人畢竟處於熱戀當中,精靈雖然心有不安,但仍舊很快便沈浸在了戀愛的興奮情緒裏,但這種情緒又能夠維持多久呢?

打弗瑪和那位小姐開始約會算起,直到現在,也不過才十天的時間,但在幾天前,精靈其實就開始想要逃避和那位小姐見面了。

熱情冷淡下來後,原本在精靈眼中充滿了浪漫情懷的事情就都變得無趣且浪費時間起來,而那位小姐原本在精靈看來清秀又端莊的容顏也開始出現無數缺點,有些時候,精靈看著對方都會無法將她的五官拼湊起來。

弗瑪十分茫然,他現在對於和那位小姐見面充滿了抗拒,不僅不再喜歡對方,甚至還有了厭煩的情緒,話本裏完全沒寫過還會出現這種情況啊?

尼格瑞姆看了他一眼,搖了搖頭,說道:“我沒事,忙你的去吧。”

弗瑪聽到這話,哪怕百般不情願,也只得磨磨蹭蹭地離開了。

等他走遠之後,埃布爾才沈著聲音道:“他這樣對待那位小姐實在是太過分了。”

實際上埃布爾是想說,看看,這精靈多壞,您也要離他遠一點。

尼格瑞姆瞥了他一眼,怎麽會猜不出這人心中的想法,不過他本來也對精靈沒什麽想法,不置可否道:“那是他的事,懶得管。”

估計精靈的第一段戀愛沒幾天就要結束了,看看熱鬧唄。

事情確實如同尼格瑞姆所料,第三天的時候,磨蹭到下午才出門的精靈大約用了一頓飯的功夫就回來了,失魂落魄的,臉上還帶著一個掌印。

這一次不僅是獸人和尼格瑞姆二人,連人馬和矮人都跑出來看熱鬧了。

弗瑪在這一次約會的時候實在難以忍受和自己討厭的人在一起了,他的心不在焉叫那位小姐和他大吵了一架——雖然以精靈的天性做不出和人類當街吵吵嚷嚷的事情來,但他冷漠的臉和無動於衷的表情還是叫那位小姐傷透了心。

畢竟這位俊美而強大的精靈曾經對她溫柔過,她還曾經覺得自己是這個世界上最幸運的女人,誰能料到對方轉眼就又回到了從前時對待陌生人的冷酷。

那位小姐先是給了精靈一耳光,又想撲上去親吻他,不過因為弗瑪一只手就能將她制住,沒能得逞,而在精靈看來,這位小姐瘋狂起來的時候越發不像他印象中的那個形象了,於是他們十分決絕地分了手。

弗瑪失魂落魄倒不是因為那位小姐,雖然說出來不好,但擺脫對方在他看來是一件異常令人感到輕松和愉快的事情,他難過的原因主要是自己過去幻想中的愛情後原來是這副不堪的模樣,這讓他珍藏的話本都變得索然無味了起來。

獸人厄瑟斯十分同情他的精靈好兄弟,矮人鐵錘卻是嗤之以鼻,他早就覺得弗瑪無聊了,果然,這不是自討苦吃了嗎?而人馬則是笑得很開心,顯然,他覺得精靈的經歷十分有趣,比那本《星象研究》還要逗樂。

沒有事務可忙的尼格瑞姆無聊了很久,聽完了精靈的遭遇後便心滿意足地想要離開了,雖然他本來也不覺得弗瑪的戀愛能有什麽結果。

在大家都準備散開的時候,反倒是埃布爾冷冰冰地說道:“愛很美好,讓它變得不堪是你自己的問題。”

弗瑪聞言,楞了一下,隨後垂頭喪氣道:“你說的對,是我的問題。”

雖然是那位小姐先向他示了好,但如果他當時能理智一點,不要那麽沖動地陷進去,後面恐怕也不會發生那麽多事,最後又變成現在這樣,那位小姐離開時哭得可傷心了,精靈心裏也是內疚的。

他要反思一下,等那位小姐冷靜下來了,他恐怕得去道個歉才行。

精靈想完,便腳步輕快地離開了。

埃布爾不喜歡精靈這樣的家夥,雖然對方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靠近過尼格瑞姆了,但他還是有一種想要揍對方一頓的**。

好不容易穩住了蠢蠢欲動的拳頭,埃布爾一回頭,便發現尼格瑞姆正專註地看著自己。

埃布爾猝不及防,臉紅了一下,隨後才輕咳一聲,問道:“您怎麽了?”

尼格瑞姆眨了眨眼,說道:“沒什麽,只是覺得埃布爾好像很懂的樣子,不過精靈好歹談過一次戀愛了,埃布爾還沒有過類似的機會吧?”

埃布爾沈默了一下,搖了搖頭,他確實沒有這個機會,因為在遇見尼格瑞姆之前,他只想著要如何活下去,而在遇見尼格瑞姆之後,他便把所有的心都放在尼格瑞姆身上了,說起來,在暗戀這方面他倒是挺有經驗的。

但正因為他愛了尼格瑞姆那麽久,才不能明□□靈為什麽會如此草率地去喜歡,去分手。

尼格瑞姆道:“雖然我也沒有經驗,但我知道世界上就是有這樣一種人,他會輕易地喜歡上一個人,又會更快地厭倦一個人,永遠沒辦法停下來,弗瑪大概就是這樣的人,雖然這一次知道了難受,但很快他還是會被熱烈的感情所吸引,然後進入循環。”

不過也還好,尼格瑞姆想,按照當初西格瑪在邊際森林時說過的話,精靈大概是沒有生育能力的,弗瑪不會對他的那些愛情對象造成更大的傷害,雖說感情上的傷口也是沒法彌補的,但同樣的,兩個人互相吸引也是沒辦法阻止的。

尼格瑞姆對埃布爾道:“你剛才還不如說愛情就是虛假的東西,搞不好弗瑪會因此死心呢,多少人不用再受害了。”

埃布爾覺得尼格瑞姆說的道理,但隨後他又忍不住去看尼格瑞姆。

他的主人為什麽會那麽了解弗瑪的想法呢?他也是那樣的人嗎?雖然尼格瑞姆從來都沒有和哪個女孩兒戀愛過,但那也許都是因為忙於事務,蓋登已經走上正軌,而等到王都的一切解決,他的主人就可以放松下來了,他會考慮這樣的事嗎?

埃布爾忍不住想象如果尼格瑞姆和他陷入愛情會是什麽樣的一副光景,會和弗瑪的情況一模一樣嗎?埃布爾確信自己對尼格瑞姆的忠誠,他一定會像弗瑪口中的那位小姐一樣,不甘心放棄,甚至死纏爛打,那麽他的主人會討厭他嗎?如果尼格瑞姆冷漠地向他提出分手,埃布爾覺得自己也一定會像那位小姐一樣哭泣的,只不過男人哭起來,大概連讓他的主人愧疚的資格都沒有。

埃布爾想著想著,都要當場流出眼淚來了,直到一扭頭,發現尼格瑞姆正一眨也不眨眼地望著自己,他才突然清醒了過來。

他剛才在想些什麽啊?!他怎麽能癡心妄想和主人談戀愛!這種事情根本不可能發生的!

埃布爾一下子覺得自己仿佛是在腦海中侮辱了自己的主人,差一點跪下來向尼格瑞姆請罪。

不過這樣的請罪理由也實在是難以啟齒,埃布爾張了張嘴,還是咽回去了。

尼格瑞姆眨了眨眼,覺得埃布爾最近奇奇怪怪,走神的次數有點多。

晚上休息的時候,埃布爾又想起這件事來了,他抱著尼格瑞姆,最終還是忍不住問道:“您對於弗瑪的做法是什麽看法呢?您是不是也會像他那樣……”

尼格瑞姆睡得迷迷糊糊,被埃布爾吵到了,不太高興地用頭撞了他的胸膛一下,說道:“我沒有時間,也沒有打算。”

埃布爾聞言,不禁悵然若失,又囁嚅道:“那您會有討厭我的一天嗎?”

沒有回應。

就在埃布爾提心吊膽地想著尼格瑞姆到底是默認還是已經睡著了的時候,他聽見自己的主人輕聲道:“只要你不離開我……”

埃布爾楞了一下,原本忐忑不安的心突然就平靜了下來,他抱緊了尼格瑞姆,幸福地睡了過去。

許久,尼格瑞姆把眼睜開了一條縫。

他沒有對埃布爾說的是,就算埃布爾想要離開他,他也不會討厭埃布爾的,他只會用盡所有辦法把埃布爾抓起來,關進他早已準備好的籠舍當中。

他不會讓他的龍有機會離開自己的。

第二天,科瑞維斯一家的審判結果下來了。

他們被革除了貴族的身份,並且永遠不能再進入王都。

貴族當中稍微清醒一點的人都能看出來,科瑞維斯一家這是被國王輕判了,離開王都後他們一樣有機會過得不錯,這部分貴族意識到了國王的立場,但他們也都不約而同地選擇了中立。

小休諾丁可不是從前那個他了,手段算不上高明,但足夠狠,逼得國王都不得不做出了違心的審判,他們沒有那麽傻,上趕著去當小休諾丁和國王之間博弈的炮灰,前者確實從邊境帶回來了一大筆財富,但他們既然有這樣的嗅覺,其實在王都過得也不差,雖然眼饞,倒也不至於非要拿到什麽好處才甘心。

而另一部分小貴族則是被科瑞維斯家的下場嚇破了膽,他們不知道國王怎麽樣,只知道這家人是被小休諾丁整的,過去他們曾經趁休諾丁家敗落的時候搜刮了一些東西,在審判結果下來後沒多久便都傾盡全力以倍數送還了回去,有些實在是揮霍了,掏不出來的,為了安心,也只得硬著頭皮上門去表示歉意。

尼格瑞姆忙著清點被還回來的東西,都懶得搭理這部分人。

另外,他從科瑞維斯家帶回來的那個中年人在聽到科瑞維斯家的情況後也下定了決心要跟尼格瑞姆搞好關系了,不僅對仆人們旁敲側擊,試圖和尼格瑞姆見面,還到處宣稱要把自己的姓氏改回休諾丁,和科瑞維斯家劃清關系。

改成休諾丁?尼格瑞姆聽到這消息後不禁想笑。

這男人如果敢把姓氏改成休諾丁,當天晚上尼格瑞姆就能把他埋到休諾丁莊園的地裏去,叫他徹徹底底成為一個休諾丁人。

尼格瑞姆這輩子除了討要當年那些人在他這裏欠下的債之外,最大的夢想就是等他死後,休諾丁這個姓氏能徹底從世界上消失,改姓在尼格瑞姆這裏其實和找死是一個意思。

不過對方到底和尼格瑞姆沒有直接仇怨,尼格瑞姆本來也不打算搭理他的,誰叫對方實在是沒有自覺,為了見尼格瑞姆一面,竟然還敢堵埃布爾的路,尼格瑞姆知道後直接就叫人把他捆了,用馬車送回蓋登去了。

也不打算為難他,但貴族是別想做了,當個平民做點生意也能過上好日子,不過尼格瑞姆特地叮囑了人,不要讓這個男人再留下子嗣了。

一切就都結束在這一輩吧。

除了清點被送回來的物品之外,尼格瑞姆也沒忘記吩咐人去尋找科瑞維斯一家人的蹤跡。

國王做出的審判結果和尼格瑞姆曾經推測的一模一樣,只能說小邁爾威斯對付他哥哥有一手,但他實在不了解自己的臣子,對從前的尼格瑞姆是如此,對現在科瑞維斯一家也是如此。

果不其然,一天不到的功夫,尼格瑞姆手下的人便在王都東面的貧民窟裏找到了躲躲藏藏的科瑞維斯一家人。

科瑞維斯一家過得相當不好,瘋掉的不只是子爵夫人了,連老科瑞維斯都開始變得有些不正常,而其他科瑞維斯家的人,稍微有點能力和膽量的都跑走了,只剩下一些除了吃睡之外什麽都不會的家夥還跟著子爵夫婦,不過率領他們的人也不是子爵了,而是子爵的二兒子迪瓦裏·科瑞維斯。

迪瓦裏有些本事,但在動腦子這方面他顯然差上一籌,他並沒有意識到國王將他們趕出王都其實是想要維護他們,相反,在監獄裏受到的還算不錯的照顧讓他覺得只有王都才是真正安全的地方。

更何況他也不甘心就這麽離開王都,失去貴族身份的這件事在他看來簡直像是一場幻夢,他還沒辦法徹底認知到這究竟意味著什麽,他固執地認為等他將腿傷養好之後,他還有機會重新獲得爵位成為貴族,哪怕只是一個男爵呢?

他知道他們留在王都的話,一旦被發現會迎來更大的懲罰,幸虧小時候他從路克斯·休諾丁那裏得知了貧民窟的存在,也知道大部分體面人,包括王都中的守衛都不會跑到貧民窟去巡邏,這才帶著家人躲到了這裏。

但貧民窟的環境實在太差了,所有的人都在餓肚子,別說去偷值錢的東西了,迪瓦裏搶都搶不到什麽能吃的東西。

而且他需要面臨的問題還不僅如此,貧民窟裏沒有人會講究衛生,洗澡當然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他們像牲口一樣滿地拉屎,到處都是屎尿和腐爛物的惡臭,沒多久,迪瓦裏在監獄裏還被治療得不錯的傷口便感染了,緊接著便是發炎化膿,他來時還能行走自如,沒兩天,連動一動都會覺得鉆心的疼了。

迪瓦裏開始後悔了,他覺得自己好像做了一個非常錯誤的決定。

沒了錢,他不怕,沒了爵位,他也不怕,但如果他的腿壞了呢?他再也沒辦法做一個弓箭手了呢?他該怎麽辦?他還有什麽資本?

這兩天,天氣突然開始變冷,迪瓦裏和一家子科瑞維斯住在貧民窟的窩棚裏,他們沒有被子,只能擠在一起取暖,沒有人有功夫洗澡,迪瓦裏被圍在最中間,兩眼鰥鰥,鼻尖是汗水的餿臭,混雜著排洩物的氣味。

他的腿一直沒好,永遠都在發疼,甚至疼得叫他有些麻木了,他在囈語和抱怨聲中擠開圍著他的科瑞維斯們,一瘸一拐地走到了最外面,對著明晃晃的月亮拆開了自己小腿上臟兮兮的紗布。

揭到最後一層的時候,迪瓦裏的手開始發抖,他不願意看到自己的傷口,但他不得不看。

他最終還是看見了。

他的小腿腫得很高,洞穿了他小腿的箭孔已經開始腐爛了,迪瓦裏扒拉一下,發現傷口處好像有什麽白色的東西在動。

是蛆。

迪瓦裏楞住了,忽然,他聽到了斷斷續續的慘叫,好半天,他才反應過來,那聲音是從他自己的嗓子裏擠出來的。

怎麽會生了蛆呢?迪瓦裏茫然地想到,我已經很努力地揮開蒼蠅了啊,怎麽會生了蛆呢?

迪瓦裏直到這時,才恍然明白了什麽。

他從一開始就不應該自作聰明地躲到貧民窟來的,他該離開王都,走得遠遠的……不,他就不應該去偷小休諾丁的財寶!如果他那天晚上沒有去小休諾丁的院子裏,他也不會被那個精靈射傷了腿,他的腿會是健康的,完好的……

低溫和饑餓叫迪瓦裏頭腦發昏,精神上的打擊也讓他再也堅持不住了,他的大腦開始不受控制地閃過各種不著邊際的想法。

小休諾丁也是個瘸子,他的腿是怎麽壞的來著?是他幹的嗎?不對,他好像沒有參與,是路克斯·休諾丁和帕馮尼家的馬魯斯幹的,他沒有參與,小休諾丁憑什麽叫精靈射他的腿?

他是怎麽知道的平民窟來著?路克斯·休諾丁說的,他說他把尼格瑞姆·休諾丁扔到貧民窟去了,那裏才是他的家……

這不都是路克斯·休諾丁的錯嗎?迪瓦裏想,他該為此負責啊!他人呢?!

好半天,他才又想起來,路克斯·休諾丁已經死了,死在九年前的斷頭臺上,在被斬首之前,他哭得撕心裂肺,屎尿齊流,哪裏還有半分平時趾高氣昂的模樣。

那時候親眼目睹了行刑場面的迪瓦裏既興奮又解氣,但現在的他卻情不自禁地有些羨慕,路克斯·休諾丁好歹是以一個貴族的身份死的,斬首,如果他現在要被判死刑,只能被黑布蒙著頭,用一根繩子吊死。

我確實要死了,迪瓦裏想,我還怎麽活得下去呢?

他回頭看了一眼,看見了窩棚裏蓬頭垢面的父親和母親,老科瑞維斯嘴角掛著口水,子爵夫人滿臉都是淚痕,她的珍珠在牢裏弄丟了,自那之後她就一直哭,像個沒有意識的嬰兒。

他想到自己剛來時還曾經把搶來的東西分給這群人吃,直到後來他的腿追不上那些手裏有食物的人了,他們便開始一起挨餓。

他剛來時還雄赳赳氣昂昂,自信地認為自己已經成為說一不二的家主,將帶領所有人重新回到原來的生活,但現在他覺得這群人都是在拖他後腿的負擔,他覺得他們都該死。

但最後他還是沒有真的動手去殺這些人,他丟開紗布,不再試圖保護自己的那條傷腿了,他一臉麻木地回到人堆中,挨挨擠擠地睡了過去。

第二天一早,他在所有人期盼的目光中一瘸一拐地離開了窩棚。

所有人都以為他是出去尋找食物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不會再回來了。

迪瓦裏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裏,他只是漫無目的地在貧民區閑逛。

他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只是突然,有兩個穿得還算整齊的小孩兒從他面前跑過,手裏拿著粗硬黑面包。

迪瓦裏咽了口口水,下意識地朝他們走了過去,卻聽見他們兩個正在說話。

“是呀!我都看見啦!哈哈哈哈哈哈一瘸一拐的,太好笑了!”

“他們算什麽貴族呀,我覺得他們還不如我們呢!”

“他們本來也不是貴族了,所有人都知道他們偷東西了,我等會兒還想再去看看,你說那些人還會把他們翻墻的水晶球拿出來放給所有人看嗎?”

迪瓦裏的大腦嗡了一聲,他知道這兩個小孩兒在說些什麽了,原來不僅是貴族,連生活在貧民窟的人都已經知道了他們的事情了嗎?

他擡起眼,發現那兩個小孩兒正嬉鬧著,裝作一瘸一拐的樣子往前走,迪瓦裏腦子發蒙,他跟著走了兩步,就見那兩個小孩兒把頭轉了過來,笑嘻嘻地對他指指點點。

迪瓦裏聽見了“瘸子”兩個字,他想要捂住耳朵,但又覺得該捂住臉,他不知道該怎麽辦了,只好轉身逃跑,但剛走兩步就摔倒在地,那兩個孩子又圍了上來,叫他科瑞維斯家的瘸子,還用小石子扔他。

迪瓦裏覺得自己要死了,他活不了了,他怨恨科瑞維斯這個名字,怨恨自己的瘸腿,更怨恨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尼格瑞姆,但很快,他又覺得自己遭遇的事情何其熟悉。

原來當初的小休諾丁是這樣的心情嗎?迪瓦裏想,如果當時知道小休諾丁是這樣的心情,他會停止欺淩對方嗎?

迪瓦裏覺得自己應當是不會的。

所以現在的他也活該。

這都是報應。

在國王的審判下來一周後,有人在王都的大街上發現了自稱是科瑞維斯家族的人,他們被重新抓了起來,投進了大牢裏,但和眾人所想的不同,這群人並沒有因此而感覺害怕,反倒是一副欣喜若狂的模樣。

審訊的結果很快就出來了,科瑞維斯家的人把他們在貧民窟的淒慘生活一一吐露,事實上除了他們幾個活著跑出來了之外,還有人已經餓死病死了,科瑞維斯家瘋了的老爺夫人也都還留在貧民窟裏,國王只好又派人去把老科瑞維斯和他夫人抓了出來關進牢裏,但他們的二兒子迪瓦裏·科瑞維斯卻是找不到了。

這個消息本來只應該在大貴族中流通的,但不知道怎麽的,突然就被透露了出去,一時間,整個王都,不僅是貴族,連平民都知道了科瑞維斯家現在的情況,而且更糟的是,迪瓦裏·科瑞維斯的屍體被人從河裏撈了出來,在詢問過目擊者後,得知他竟然是自殺身亡的。

一時間,整個王都人心惶惶。

從王都這段時間發生的事來看,幾乎能自主思考的人都意識到了這件事恐怕和回到王都一月不到的休諾丁伯爵有關,對這位原“王都笑柄”刮目相看,甚至產生了敬畏的情緒,而貴族們更是膽戰心驚。

原本有一些貴族拿過休諾丁家的東西,雖然見到科瑞維斯家沒能討得了好,但因為知道國王的立場,也並沒有把東西還回去的意思,他們覺得自己不要再去招惹對方就行了,過去的事小休諾丁也沒法追究,但科瑞維斯家最終的下場攤開來後,他們再不敢去賭小休諾丁的記性,紛紛將東西掏了出來,親自上門去示好。

再加上從前那些人又被驚嚇了一回,忍不住第二次再送禮拜訪,尼格瑞姆買下的宅子一時間竟然被上門來的貴族們圍堵得水洩不通。

整個王都現在不動如山的大概只剩下那些新興的大貴族的,他們雖然也對小休諾丁狠辣的手段心有餘悸,但一是倚仗著自己的權勢,不覺得自己需要害怕一個整個家族只剩下一個人的伯爵,畢竟哪怕沒有休諾丁逼迫,國王本人要動他們也需要掂量一番。

二也是實在還不了。

和那些拿了零零碎碎東西的小貴族不一樣,他們這些新興大貴族完全都是靠著吞吃原先那些老牌貴族的財產發跡的,休諾丁家的財產他們拿的實在是太多了,不僅舍不得,硬要還回去,整個家族都會傷筋動骨,甚至動搖根基,怎麽可能願意呢?

但他們也仍舊不滿那些小貴族爭先恐後道歉的態度,政變畢竟才過去不到十年,他們也才成為大貴族不到十年,回憶起當年的休諾丁家族,他們還是會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畏懼感,這份畏懼感因為尼格瑞姆的行動而被重新喚起,雖然按道理來說他們沒有理由害怕,但實際上他們確實擔心其他人都和休諾丁算清了賬後,這個在王都忍辱負重隱藏了這麽久的小休諾丁會把目標轉移到他們身上去。

而除開這些害怕再沒有擋箭牌後會被針對的大貴族外,王都中對那些貴族們簇擁小休諾丁最為憤怒的大概就是王宮中坐著的國王陛下了。

但他總不能下令把所有給小休諾丁送禮物的貴族都抓起來吧?所以他也殺雞儆猴了一番。

這一次的雞,還是可憐的科瑞維斯家族。

剛在牢裏過了沒兩天好日子,國王便下令,將違抗王令的科瑞維斯們通通吊死,屍體要懸掛整整三天。

科瑞維斯家的人們哭爹喊娘地被趕上了絞刑架,他們辛苦從貧民窟逃出來,不就是想要活著嗎?但最終,這個願望還是沒能實現。

而在科瑞維斯家徹底消失在了王都後,那些上趕著給小休諾丁伯爵送禮的貴族們也終於發現了國王的憤怒,不得不消停了下來。

他們覺得自己太難了!太難了!夾在國王和休諾丁伯爵中間,裏外都做不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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