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格瑞姆打算再去一趟邊際森林。

雖然先前他也時常讓侍者帶著禮物去探望邊際森林裏的老朋友們, 但那和本人親至還是有些區別的，另外，他也想親眼看一看邊際森林裏那些種族現在的生活情況，那些被送到他桌案上的冷冰冰的文字, 總還是沒有親眼看到的事物來得真實。

埃布爾聽到這話, 卻想到什麽，說道：“還有誕生日的事情吧？”

尼格瑞姆看了他一眼, 不置可否地輕哼一聲。

這一次進入森林時就不用那麽窘迫的步行了, 尼格瑞姆裹得厚厚的，和埃布爾帶上禮物, 直接坐馬車去到蓋登，又找到了專門為使者們帶路的車夫，叫他將二人送入邊際森林。

能夠進入邊際森林, 並且認識邊際森林中的路途的車夫很少, 不超過十個，他們也僅僅只為尼格瑞姆工作，當使者需要進入邊際森林時，必須持有尼格瑞姆的手書和私印，確認無誤之後他們才會牽出自己的馬車。

邊際森林暫時還沒有對人類開放，只有森林中的居民能夠出來, 人類卻不能隨意進去, 這不僅是森林中那四個種族的意思，也是尼格瑞姆的意思。

邊際森林資源富饒是沒有錯，但更多的是奇貨可居, 尼格瑞姆清楚，金錢帶來的力量是巨大的，人類的貪婪也永無止境，如果所有人都能暢通無阻並且保證安全地進入邊際森林，很快其中的資源便會被開發一空，不僅四個種族會被騷擾得再沒有平靜的生活，尼格瑞姆的壟斷也會再也做不下去，這絕不是他想要看到的情況。

不過尼格瑞姆也知道，以前的邊際森林不被人看好也就罷了，現在的邊際森林已經成為了財富的代名詞，如果徹底將進入邊際森林的道路堵死，總有人會按捺不住做一些小動作，他沒那個功夫總去防備這種東西，所以幹脆自己開了一條口子，允許冒險者們在接取到冒險者工會的相關任務後以獨自或是不超過五人小隊的形式進入森林中。

順帶一提，冒險者工會接取以及發布和邊際森林相關的任務時，也必須經過尼格瑞姆的首肯，而且其中的手續費尼格瑞姆可以拿到八成。

不過尼格瑞姆只負責篩選那些他覺得無關緊要，可以發布的任務，冒險者也只是取得了進入邊際森林的資格，他們的安危是不在尼格瑞姆的責任範圍內的，這種情況下進入森林的冒險者，是不會有異族願意對他們施以援手的，準確的說，仍舊對人類進入森林這一行為抱有不滿態度的異族，大部分情況下在面對冒險者時都是敵對態度，更不要提邊際森林裏的那些魔獸了。

雖然報酬豐厚，但沒有龍之領主庇護的冒險者想要完成任務，大多九死一生，冒險者們早已經習慣了將腦袋別在褲腰帶上的生活，不過冒險者工會中傳出來的死亡率卻讓某些勢力從蠢蠢欲動變成了偃旗息鼓。

邊際森林仍舊是原來那個邊際森林，馴服了它的人只有那一個罷了，其他的人若是想要上來分一杯羹，都得仔細掂量掂量自己的能力。

不過尼格瑞姆當然和別人不一樣，邊際森林對他而言只能說是更大一些的蓋登，上一次進來時他付出了一些代價，但換來的卻是從今往後的暢通無阻，尼格瑞姆從不做虧本的生意。

除了剛進來的那一段路之外，車夫走的都是些隱蔽的小道，他們不經常進出，車轍十天半個月便會消失，一些居心叵測的人也沒辦法利用這個來摸清邊際森林中的路線。

尼格瑞姆的第一站是人馬族。

人馬族向來習慣移動生活，但為了方便和尼格瑞姆那邊的人溝通，他們固定了一個點，每天都會有覺得運勢不壞或者很好的人馬小族群前來駐紮，所以尼格瑞姆也不怕自己會撲個空。

尼格瑞姆確實沒有撲空，而且運氣極好的，這一次駐紮在這裏的人馬是他的老熟人，也就是那名叫做耶茲的人馬，他已經不是從前那個因為觀星不好還會自卑的人馬了，當初被他聚集起來的百匹人馬仍舊跟隨著他，不僅如此，因為他和龍之領主的關系最近，還時不時有另外部落的人馬投奔而來，可以說如果不是人馬並非整個族群群聚的話，他應該已經能算得上是人馬族的王了。

耶茲看見馬車時，原本以為又是普通的使者，心中還有些想念尼格瑞姆，卻沒想到拉開車門後，走下來的竟然是裹成了球的尼格瑞姆本人！

耶茲又驚又喜，忙不疊地迎上去，其他人馬都沒見過尼格瑞姆，好奇地朝這邊張望，直到耶茲隆重地介紹了尼格瑞姆的身份，那群人馬才恍然大悟，原來是救了他們的恩人！不過災難已經過去很久了，他們的感激之心雖然還在，但卻不像以往那樣明顯，他們對尼格瑞姆的好感更多的來自於對方替他們帶來的新的生活，不過這也足夠讓他們尊敬這位領主了。

眼見人馬們都屈膝行禮，尼格瑞姆也點了點頭，說道：“都起來吧，你們忙，我有些事和耶茲商量。”

人馬們一直追隨著星星，他們當中的等級制度其實並不森嚴，雖然行了禮，但也從沒有見過誰能這樣理所當然地接受其他人對自己的崇拜，大家都紛紛好奇地打量這位領主大人，卻發現對方簡直有著與生俱來的高貴氣場，雖然穿得很厚，看不出身材和站姿，但他華麗的打扮、精致的長相、冷漠的表情，所有的一切都那樣吸引人的眼睛，好像天生就是要接受眾人頂禮膜拜的。

所有的人馬都情不自禁地拿他和自己曾經見過的其他人類做比較，什麽使者、商鋪老板、普通的工人，最後得出的結論都是，不愧是領主大人呀！

人馬們第一次見到了真正的貴族，雖然大多數都秉持著淡泊的本性離開了，但也有一些年輕的人馬把持不住，在周邊踢踢踏踏地晃來晃去，想要多看龍之領主幾眼，尼格瑞姆註意到了，也沒多管，而是看向了身邊的耶茲。

人馬的身高實在突出，尼格瑞姆差不多只到他的腰部，想要看見對方只能擡頭，還因為穿得厚，所以動作十分吃力，不過短短地打量一番後，尼格瑞姆也能看出對方的情況和當初比起來煥然一新了，不僅是精神上的狀態，也是身體上的情況，人馬們並不怕冷，耶茲只有人類的上半身套著一件寬松的衣服，裸露在外的皮毛卻泛著健康的光，口鼻中呼出熱氣，走路時的狀態也顯得輕松而挺拔。

尼格瑞姆笑了笑，問道：“人馬族現在的情況如何？適應了和外界的交往了嗎？”

耶茲一聽到尼格瑞姆的問話，整張臉都亮了起來，那雙幽深的眼中滿是飛揚的神采，他高興地回答道：“托您的福，再好不過了！”

人類這邊雖然流傳得不多，但是尼格瑞姆也聽說過千年前人類與異族其實有過矛盾的事情，邊際森林中的種族在尼格瑞姆出現之前閉塞了很久，他們完全不知道外面的新鮮事物，在尼格瑞姆為他們打開大門後，幾乎所有種族的生活質量都有了飛躍性的提升，人馬族的改變尤其明顯。

和其他三個種族不一樣，人馬族除了占蔔之外其實並沒有特別能拿得出手的東西，不過由於尼格瑞姆對邊際森林的保護政策，他們在森林中采集一些藥材後也能在蓋登換到許多金幣去購買生活用品，而且人馬族還養成了一個習慣，他們會在固定的時間五七成群地結伴前往蓋登進行保養。

尼格瑞姆手下的人曾經上報過類似的情報，不過因為事務繁忙，為了不耽誤尼格瑞姆批閱沒有細說，尼格瑞姆這次出來也有了時間，便忍不住好奇道：“保養？”

耶茲點了點頭，笑著仔細解釋起來。

從前的人馬族不太講究，一是沒有條件，二是沒有這個概念，他們的皮毛經常會勾上蒼耳和其他難纏的植物種子，偶爾還會有蟲子寄生在其中，人馬族沒有辦法細致的解決這些問題，囫圇的洗澡還不如去泥地裏打滾，所以身上總是臟兮兮的。

在尼格瑞姆開放兩邊的交往後，人馬族為了支持龍之領主，是第一個主動進入蓋登的種族，他們原本沒覺得自己能有多大需求，只是想捧場換一些生活用品和新奇的食物罷了，卻沒想到會被馬商盯上——當然不是要拐了人馬去賣。

馬商懂得不少照顧馬匹的小竅門，在發現來到城市裏的人馬們狀態並不怎麽好後，便立刻找了人來將一群人馬洗刷了個幹凈，那馬商原本也只是想代表人類表示一下友善，順便套套近乎，卻沒想到人馬們從未體會過這樣輕松幹凈不癢癢的狀態，瘋狂愛上了這項讓人類幫忙洗澡刷毛的活動，還按照更高一些的價格支付了金幣。

這群吃到了螃蟹的人馬回到森林裏後，便將這項活動介紹給了其他人馬，緊接著，心動前往蓋登的人馬越來越多，人馬洗浴竟然也成為蓋登的一項正經產業，連尼格瑞姆都不知道，蓋登裏已經在短短兩三個月內開了五家人馬洗浴了，雖然因為人馬的體型原因這幾家店一次不能接待太多人，但好在人馬每次出來的人數也並不多，所以勉強能夠應付得來。

耶茲也很喜歡洗澡，所以滔滔不絕地向尼格瑞姆介紹人馬洗浴的各種項目，梳毛就算了，竟然還有編馬尾巴的，而且不論是雄性還是雌性的人馬都很喜愛這一項目。

尼格瑞姆聽得嘆為觀止，耶茲還在那裏表示讓人類幫忙洗澡自己根本不用動，站著享受就行了，尼格瑞姆卻覺得，那些幫人馬洗澡的人恐怕以前都是洗馬工，他們說不定還覺得給人馬洗澡更安逸呢，回去得查一下這方面的情況，如果給人馬洗澡獲利比給普通馬匹洗澡獲利高出太多，蓋登恐怕就沒有洗馬工了，那些販馬和養馬都不會為此感到高興的。

耶茲完全不知道尼格瑞姆已經想到那麽大的事情上去了，他還擡起前蹄給尼格瑞姆看，興沖沖道：“這個蹄鐵也很好，我們一族每天需要走的路都很長，有些蹄子長得不太好的族人很容易受傷，釘完蹄鐵後情況就要好得多了。”

人馬們第一次看見蹄鐵的時候非常害怕，覺得這簡直是什麽酷刑，一定很疼很疼，替他們洗澡的人類推銷了好久，才終於有受過傷的人馬願意試一試，之後人馬們才發現，蹄鐵其實就像人類穿了鞋一樣，是用來保護他們的蹄子的，一點兒都不疼，大家這才爭先恐後地讓人類幫忙釘上。

“不過蹄子不在地上磨，總是會越長越厚的，還得時不時去修剪，再重新把蹄鐵釘上去。”耶茲臉上露出覆雜的表情。

尼格瑞姆挑了挑眉，問道：“有什麽問題嗎？”

耶茲看了尼格瑞姆一眼，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說道：“其實一切都很好，不過釘蹄鐵比洗澡要貴上許多……”

不僅要修馬蹄，蹄鐵也是專門按照人馬們各自的形狀打造的呢。

尼格瑞姆了然，和人類開始交易後，沈醉於自然，淡泊**的人馬也學會開始心疼錢了。

不過這倒也是個問題，人馬們並沒有真正固定的收入，他們不擅長生產和種地，現在的主要收入來源是采集，但遲早有一天，邊際森林會越來越開放，人馬們采集到的東西也會越來越不值錢，現在釘個蹄鐵就讓人馬開始覺得心疼了，日後又怎麽能負擔得起呢？

尼格瑞姆想了想，問道：“前段時間我通過了不少前來邊際森林尋求占蔔的冒險者任務，有人真正找到你們嗎？”

耶茲聽到這個，立刻道：“有的，就在不久之前，有個冒險者小隊找到了我們，讓我們替他的雇主占蔔。”

尼格瑞姆問道：“報酬是多少？”

耶茲高興地回答道：“兩千金幣！比我們撿好幾天草藥都掙得多！”

其實嘗到甜頭後，耶茲都忍不住有點想要尼格瑞姆多放一些這樣的冒險者進來了，但他看向尼格瑞姆，卻見對方正用一種古怪的眼神看著他。

人馬不禁開始擔心自己哪裏做錯了，如果替那個人占蔔其實會對尼格瑞姆不利的話，他一定會拒絕的，龍之領主在人馬們心中的地位可不是金幣能夠取代的！

耶茲正要道歉，卻聽見尼格瑞姆說道：“兩千金幣太少了，耶茲。”

耶茲一楞，就聽見尼格瑞姆道：“會來尋求人馬占蔔未來的人，全都非富即貴，並且無比急迫，事實上，光是進入邊際森林這一項目的賞金就有上萬，只是尋找到你們罷了，那群冒險者能夠拿到的賞金比真正做出占蔔的你們拿到的報酬要高出好幾倍。”

尼格瑞姆直勾勾地看著耶茲，說道：“這是不對的。”

尼格瑞姆說的一點兒不錯，但耶茲總覺得龍之領主好像是打算坑什麽人一筆……不過龍之領主坑誰也不能坑他們，耶茲咽了口唾沫，說道：“所以，您說我們該怎麽辦呢？”

尼格瑞姆臉上露出一個笑容，說道：“人馬的占蔔準確無比，大多數情況下，你們幫他們做出的決定不是能讓他們大賺一筆，就是能救他們一命，所以不用有負疚感，大膽開價就是了，下一次再有人來拿著兩千金幣讓你們占蔔，只管把他們趕回去就是了。”

耶茲楞楞地點了點頭，問道：“所以應該開什麽樣的價格呢？”

尼格瑞姆看了他一眼，臉上露出一個微笑：“二十萬打底，視嚴重程度翻倍，上不封頂。”

單純且沒見過世面的人馬倒抽一口涼氣，差點腿一軟跪下去，他已經不是從前那個沒有和人類接觸過的人馬了，二十萬是什麽意思他還是能夠理解的，而且這還是打底的價格，加價還是翻倍？？？

“這……這也太貴了吧……”耶茲結結巴巴地說道。

尼格瑞姆看了他一眼，說道：“那可是命運啊。”

這麽一說倒也是，雖然人馬們從沒有意識到他們在做些什麽，但事實上他們在窺探的是命運，這也有可能是在那場詛咒中，人馬族成為死亡人數最多的種族的原因，整個人馬族大約只活下來了三分之一的族人，這就是命運的價格。

尼格瑞姆見耶茲有些動搖了，接著道：“價格低了，什麽人都會跑來找你們，但價格高了，就只有對頂端的那些極少數人而言非常嚴重的事情才會來人了，你們族內受到影響的可能性也會小一些。”

耶茲終於被說服了，他點了點頭，說道：“您說的沒有錯，大家應該也都不希望人馬族汲汲於名利，我會照辦的。”

尼格瑞姆滿意地點了點頭。

埃布爾沈默地看了一會兒，在有人馬過來將耶茲叫走的時候，湊到尼格瑞姆身邊道：“雖然也有這方面的原因，但其實主人看中的是冒險者工會那邊的手續費和稅金吧？”

價值二十萬金幣的委托，當然也要付相應的手續費和稅金，不管委托是否完成，尼格瑞姆都能刮一次肥油，而如果冒險者完成了當然更好，發布委托要交手續費和稅金，完成委托也要交手續費和稅金，最後人馬拿到手裏的金幣還是要花在蓋登，繼續給尼格瑞姆交稅……

尼格瑞姆勾了勾唇角，卻是伸手把埃布爾湊到自己耳邊的臉推開了，輕聲道：“就你知道的多。”

埃布爾見他這副樣子，真是怎麽看怎麽覺得可愛，心中有一種情緒蠢蠢欲動，被他發覺後，又連忙壓制了下去。

兩人的對話不過是插曲，耶茲很快就回來了，尼格瑞姆也沒問他做什麽去了，而是道：“對了，你還記得向你尋求占蔔的那個人是誰嗎？”

這是手握人馬族的另一個好處，準確的來說，應當是人馬族給尼格瑞姆帶來的最大益處，甚至遠高於那些豐厚的稅金。

外界並不知道人馬族其實完全效忠於尼格瑞姆——不過就算知道，他們需要的時候，仍舊會來尋找人馬，但尼格瑞姆卻可以借此輕易從人馬口中得知外界勢力的動向、他們在面對的抉擇，甚至是他們最終的命運。

耶茲聞言，仔細回憶了一下，說道：“那位委托人並沒有給出他的全名，事情也說得並不仔細，所以我們能給出的預言也很模糊。”

尼格瑞姆道：“畢竟只給出了兩千的酬金，想來他不指望能真正得到有用的消息，只是隨便問一下而已，以後能夠開出昂貴酬金的人，自然會事無巨細地講清楚條件了。”

耶茲點了點頭，這樣模糊的占蔔，還叫他們費了一番心思呢，果然還是按照領主大人說的話去做更好。

耶茲又想了想，說道：“我記得他好像叫科斯遜，希望我們能告訴他，明年他將要做的一件影響重大的事情有沒有結果。”

科斯遜聽上去好像是個姓，有一絲耳熟，但尼格瑞姆想不起來金羽王國有什麽貴族姓這個了，所以只叫耶茲繼續：“占蔔結果呢？”

耶茲搖了搖頭，說道：“星星告訴我們結果非常不好，如果明年他去做那件事的話一定會失敗，不僅如此，他還極有可能會失去一切，包括性命。”

尼格瑞姆應了一聲，暫時不將這件事放在心上了。

不知道對方會不會聽從人馬的建議，但他如果真的失敗的話，尼格瑞姆自然會知道，而且也不用多費心思在這個人身上了。

耶茲悄悄地看了尼格瑞姆一眼，輕聲問道：“領主大人，您需要為自己進行占蔔麽？”

尼格瑞姆楞了一下，隨後他看向耶茲，笑了笑，說道：“不用了，如果有心的話，你們可以占蔔一下明年什麽時候適合播種，有沒有天災，我想蓋登的居民們會感謝你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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