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少明於是就將這位“嘉城”給請進了屋子。

好在他提前都說了, 所以這會兒進屋也沒碰上尷尬的人，姑奶奶他們都去後面的餐廳吃飯了, 他順順利利的把“嘉城”帶進了昨天自己住的屋子——保姆們實在是勤快, 早就給他收拾好了——然後從自己的衣櫥裏, 找了一件襯衣給了他。

其實蔣少明的衣服是小一點的。

這家夥雖然才十八歲, 可不知道吃什麽長大的, 個頭比他還要猛一些, 只比卓睿矮一個頭皮，若說要穿著舒服，還應該是卓睿的衣服。

可蔣少明小氣啊，不願意讓別人穿卓睿的，就把自己的拿出來了。

換上後，顯然這衣服短了點，整個人吊吊著, 雖然不至於把腰露出來, 可也是不太好看。不過蔣少明倒沒什麽欺負人的心理負擔, 沖著這孩子說, “成了, 這樣雖然不好看，總不至於感冒了。”

金嘉城就挺感激的, 沖著他說謝謝。

蔣少明那性子, 怎麽可能顯露出探究的欲望呢, 半點沒提他和姑奶奶的事兒, 反而跟沒事人似的說, “成了，你也換上衣服了，咱們出去吧。姑奶奶不願意你進來，他知道了，恐怕不高興，生我氣呢。”

然後又嘟囔一句，“你也是，姑奶奶都這麽大歲數了，你沒事招惹她幹什麽，還大早上跑過來站著，不知道的，還以為姑奶奶對你多不好，這是虐待你呢。”

金嘉城顯然正等著蔣少明開展話題呢，這麽一說，他立時接了口，“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我其實就是想見見阿姨，上次見面，是那群伯伯叔叔們領著我來的，他們說話我沒插嘴的道理，再說，他們為我好，我也不能不顧他們的臉面，所以只能聽著。其實我心裏有其他的想法，想跟阿姨說說聽聽，只是阿姨不見我。而且，還生病了。”

不大的男孩，還一臉的真誠，“我很關心的，可是阿姨好像誤會我了，我找了她那麽多次，她都不願意見我。”

金嘉城就挺認真地看著蔣少明，“你跟阿姨關系好，不知道能不能幫我說說情，讓我們見一見？”

他以為蔣少明好說話，哪裏想到，蔣少明的脾氣可是不一樣，剛剛還和風細雨的給他衣服換，這會兒臉色陡然就變了，上下打量他一眼說，“你年紀不大，心眼可不少。什麽叫做叔叔伯伯們在，你不好說。有什麽不好說的啊，人家就是個見證，你才是拿著遺囑的人，你想什麽說什麽就是了。之所以不好說，不過是又不想得罪靠山，又怕惹怒了我姑奶奶好處撈不到，兩邊討好罷了。”

他這話說的金嘉城臉都紅了，張嘴想解釋，蔣少明壓根就不給他機會，“我勸你少動點心眼，你聰明，可這世上有比你更聰明的，別以為別人看不出你的心思。一口一個阿姨叫著，不就是想認了媽，好趁著我姑奶奶的人脈給自己謀福利嗎？我告訴你，沒門。有本事啊，你就去告，想見人是不可能的。”

金嘉城哪裏想到，蔣少明說變臉就變臉，這會兒嘴巴裏的話就跟刀劍一樣，嗖嗖嗖的往他身上紮。他倒是有準備而來，也知道蔣少明不好對付，可終究才十八歲，經驗少臉皮嫩，這一會兒，已經緊張的額頭的汗細細密密的冒了一層，不知道該如何應對了。

他只能說，“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沒有這麽想。我就是不想鬧得不好，我知道爸爸對我好，為我打算，可我也知道阿姨這輩子不容易，大家都是一家人嘛，我就是兩邊都好好的。我沒想這麽多。”

他覺得自己說的大概是誠懇的，所以蔣少明似乎臉色好看了一下，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問他，“真這麽想？”

他連忙點點頭。

可蔣少明還是沒完了，“少一輩子不容易，一副施舍的口氣。我告訴你，這財產原本也不是全是金開霖的。這裏面大部分都是我姑奶奶掛在他名下自己經營的，那個王八蛋，幹事業也就一般般，天天在外面招三惹四的，我姑奶奶沒辦法就忍了他，沒想到，都要死了居然還敢算計我姑奶奶，真當姑奶奶沒家裏人，好欺負嗎？”

金嘉城連忙搖頭，“不是不是。”

蔣少明就說，“不是什麽，你不是找上門來了嗎？”

金嘉城又連忙說，“我不是這意思，我不知道。”他似乎怕蔣少明不相信，立時就說，“我是真不知道，爸爸這種事，沒跟我說的，我和他見面不多的。”

蔣少明疾風暴雨一般，不過來的快去的也快，聽了這話口氣總算是緩和了一些，問他，“你在美國長大的？”

金嘉城立時點頭，“嗯，沒怎麽來過香港，爸爸不讓我來。”

蔣少明就說，“住在哪個州啊，在哪裏上學啊。你又沒媽，誰管你吃住啊。金開霖可是常駐香港的。”

金嘉城就說，“在XXX州，一所私立上的學。有個阿姨帶著我，不過換的很勤快，這麽多年了，換了許多個，後來我能自理了，我就一個人過了。爸爸是不經常來，偶爾出差過來的時候，帶我吃頓飯而已。”

蔣少明就問，“那遺囑是什麽時候簽訂的，你在場嗎？”

金嘉城就說，“我不在，爸爸簽訂的時候我不知道，是後來爸爸去世了，律師才告訴我的。”

蔣少明就說，“那你怎麽不立時過來。你要知道，你既然想認媽，那會兒未成年是最好的，畢竟需要監護人，這會兒都成年了，你跑來惺惺作態，有意思嗎？”

這卻是個大破綻，蔣少明問完了就盯著他，結果金嘉城面不改色，似乎沒有思考就說了，“那會兒我還小，想得少，律師說遺囑是永久生效的，怕我未成年來了吃虧，讓我成年了再過來，我就聽他的了。可是我來了之後才發現，這遺囑不公平，對阿姨太無情了，就變了主意。不過我沒告訴叔叔伯伯和律師們，所以都是我自己偷偷跑來的。”

他說完就看蔣少明，蔣少明顯然是被他說動的樣子，起碼臉色不那麽難看了，瞧著平覆了一點，沖著他說，“行了，我知道了，你的話我會告訴姑奶奶的，你給我留個手機號吧，有結果我通知你。你別在門口天天站著了，跟站崗似的，知道的是你有孝心，不知道的還以為站給人家看呢，瞧瞧我姑奶奶多虐待你。”

他這一說，金嘉城又著急了，連忙擺手，“不是，不是這個意思。”

蔣少明和他換了手機號，就一句話，“不管你是不是，反正別這樣了。成不？”

金嘉城連忙點了點頭，不過終究還是問他，“多久給我回覆啊。”

蔣少明想了想就說，“姑奶奶身體沒回覆呢，這事兒她氣不平，一想著你那個王八蛋的爸爸就難受，所以得慢慢勸，怎麽也得三五天吧。你得理解她，要是你遇上了這事兒，你想想你能不當回事嗎？”

金嘉城顯然好說話，細白的臉滿是誠懇，連忙點頭，“好，那我就等三五天。”

蔣少明就把人送出去了。

等著見他出了院門，走遠了，這才扭頭往回走，結果就碰上了周益生，周益生皺眉問他，“少明你跟他聊什麽？義母不喜歡他。”

蔣少明就說，“沒什麽，問了問他從哪裏上學的，怎麽現在才來？畢竟那人都死了好幾年了。”

周益生一聽就點點頭說，“哦，恐怕都是些套話。”

蔣少明就點頭說，“就是，說什麽律師建議他說的，其實不就是想直接拿財產嗎？”說完，蔣少明就換了話題，“姑奶奶吃完了嗎？我過去瞧瞧她啊。”

周益生就讓開了路說，“吃完了，和卓睿在說話呢，剛泡了好茶你過去正好喝。”

蔣少明就應了，去了姑奶奶待的地方。兩個人果不其然在說話，而且內容和蔣少明還有關系，他往裏一走就聽見了，姑奶奶說，“小明明喜歡，我這邊是沒有任何問題的。你們不是一般的婚嫁，所以規矩恐怕不能用現成的，可我也不想無聲無息的就這麽一起了，也不像樣子。怎麽辦，還得好好商量商量。”

姑奶奶對於這樁感情，從頭到尾就一個詞能形容：慎重。

哪一步都是替蔣少明考慮的，雖然說都是男人，可兩個人中蔣少明處於弱勢，家裏又沒有什麽有用的親戚，她是唯一一個還年紀大了，她怕日後蔣少明吃虧。所以，什麽都說在了明處。

就譬如這儀式，一般人在一塊了，又不是被世俗所接納的感情，就不吭聲就算了，最多告訴相熟的朋友。可姑奶奶卻非要有個儀式，不是婚禮，而是把兩家的親朋好友都叫來見證一下，以防日後卓睿反悔。

蔣少明就挺感動的，連忙往裏走，那邊卓睿也正說著這事兒，“我爸的意思是，一切按您的想法來。我們都配合。”

姑奶奶一聽就笑了，“小卓這人就是很好說話的。”

饒是蔣少明小卓小卓聽了好幾次了，也樂了，過去扶著姑奶奶的肩膀就說，“姑奶奶您好歹叫個老卓，您這麽叫，我都不知道該怎麽面對卓二叔了。”

姑奶奶可不幹，“我比他大將近二十歲呢，叫老卓不合適。”她又問，“你問出點什麽來了？”

蔣少明心裏有想法，可又需要確認，就不想立時說出來，就說，“讓我再想想，再跟您說。”

姑奶奶多精明，一看就知道蔣少明這是有疑問了，她知道蔣少明不可能對她不好，所以她也不問，反而點了頭，“那我就不動腦子了，你到時候告訴我。”

又說了一陣話，姑奶奶累了就回屋了，蔣少明和卓睿也就回了自己屋。門一關，卓睿才問，“你發現什麽了？”

蔣少明這才說，“我怎麽覺得，這是個西貝貨啊。他……”

他沒說完，卓睿就把電視開了，而且把聲音調大了，這才說，“說吧。”

蔣少明覺得有點誇張，可又一想，這事兒還真不好說，就小聲把金嘉城粵語很流利的話說了，而且又說，“我感覺他可不是金開霖的親兒子，我當著他的面罵金開霖是王八蛋，還罵了好幾句，我一直盯著他呢，他半點反應都沒有，壓根就不覺得有什麽。”

蔣少明這會兒就拿自己做例子了，“這太不對勁了，像我和周昌榮都到這份上了，我倆都拿著刀互相來了一回了，我這輩子都不會搭理他。可有人要是敢在我面前罵周昌榮是個王八蛋，我非跟他幹一架不可。

這不是父子情深，這麽罵他，我成了什麽了，就為了我自己，我也不能忍著啊。再說，他跟我不同，周昌榮對不起我，金開霖可是為了他往死裏坑自己老婆。不是說沒有天生冷漠的人，而是說，他連姑奶奶這種陌生人都顧忌，一口一個對她不公平，怎麽會對自己親爸爸這樣？”

卓睿一聽也皺了眉頭，“可遺囑不會錯的，那群大佬們，難不成是隨便能幫著騙人的。”

蔣少明就說了，“所以說，遺囑八成是真的，金開霖八成也真是個王八蛋，但我覺得這個是假的。”

卓睿想了想說，“那就查查。一個大活人，總有破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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