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味？”江橋懵了兩秒鐘, 努力回憶了一下，“不就是劣質香水味？香精太濃了，刺鼻。”

唐修淡定地說道：“前調是玫瑰和鳶尾，中調晚香玉和粉紅胡椒，後調麝香。市面上常見的香水後調雖然大多用麝，但同時也會加一種脂類。這個香水前調和中調很張揚，後調缺少香料導致表現力不夠, 所以讓人印象很深。”

江橋微微皺眉，“你為什麽這麽懂女人的香水？”

“跟女人沒關系，活了萬年了, 怎麽可能連幾位香料都識別不出來。”唐修平靜地瞟了一眼江橋，“你想表達什麽？”

“沒什麽。”江橋立刻慫了，摸摸鼻子又補了一句，“表達對老祖宗的崇拜。”

唐修笑了下, 懶得理他，接著說道：“昨天晚上王棟回家先去小賣店買啤酒, 從我們身邊擦身而過。他身上當時就是這個味道。”

“啊？”江橋終於反應過來了，“你一說好像還真是。當時有晚上十一點多了吧？”

“嗯。十一點四十。”老祖宗嘆了口氣，“我記得他買了啤酒，還買了花露水, 一大袋子拎出來，那個花露水的瓶子很顯眼。”

江橋頓了頓，“可是那家夥把胡翠萍收拾得服服帖帖，出去找別人犯得著藏著掖著嗎？”

唐修聞言意味深長地看了江橋一眼, 江橋心口一涼，立刻擺手，“不是啊，我不是那個意思。家裏有人還出去沾花惹草的都是垃圾，對女人暴力相向就更是垃圾了，我只是從垃圾的行為心理學上來分析一下動機而已。”

唐修忍不住笑了，“行了，我又沒說什麽。”

“我寶寶風華絕代，但凡是見過你的，眼裏哪還看得見別人？”

唐修淡定地收回視線，“差不多得了。”

“喔。”

唐修被江橋一個茬打遠了，沈默了好半天才想起來自己剛才說到哪，瞪了他一眼繼續說道：“這就很有意思了。王棟是個家暴男，胡翠萍過著這麽屈辱的生活，但照舊不敢反抗也不肯離開他。王棟出去找別人似乎是意料之中的，然而他卻百般遮掩不敢讓胡翠萍知道。”

江橋突然說道：“你不是說你看不懂女人心嗎？”

“嗯。”

“其實也挺好理解的吧。”江橋嘆口氣，“有的女人就是這樣，可以容忍對方的百般欺侮，但卻無法容忍背叛。胡翠萍哪怕再是一只堅忍不拔的駱駝，這件事，也是能壓死她的最後一根稻草。”

“王棟不想離婚。”唐修輕聲道。

“沒錯。胡翠萍雖然沒有體面的工作，但作為個體商販，收入應該比王棟這個體制內萬年小螺絲要高。這個女人至少能撐住家裏經濟半壁江山，王棟雖然總是打罵她，但心裏應該也知道要不了孩子是自己的問題。換一個女人照樣沒有孩子，而且他這種人，很難再找到下一個像胡翠萍這麽傻的了。”

唐修突然笑了，“那麽王棟越是遮掩就越是告訴我們，這件事一旦讓胡翠萍知道了，她就不會再忍耐下去。”

江橋嘆口氣，手肘撐在車門上，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

唐修挑眉，“怎麽了？”

“我寶寶太精了，真的太精太精了。”

“……”

江橋和唐修整整一周沒有再出現在那個小區裏。胡翠萍依舊過著每天晚上雞飛狗跳的日子，她第一次下來沒看見江橋湊上來時心裏毫無波動，但連續三天之後，她莫名的覺得有點心空。

手裏的垃圾袋淌著湯，家裏那個男人喝酒喝的整個屋子裏臭氣熏天，這樣的日子根本不叫生活，而叫茍且偷生。

江橋，在她們這種人眼裏，就是天神。好像活在一個完全不一樣的平行世界裏，會對著她惡臭的垃圾袋嫌棄遠離，會對她的鼻青臉腫和忍辱負重一臉震驚，舉手擡足盡是清高。

可她並不反感他。前一陣子江橋天天來勸她離婚報警，雖然她理智上不能答應，也無法理解那個大導演是不是腦子抽風，但她心裏是開心的。

好像她的生活其實有點那麽不一樣了。

可是現在江橋突然放棄了。

估計是民間疾苦的生活體驗得夠了，回去繼續錦衣玉食了吧。

今天白天她還翻了翻微博，江橋去傳媒大學友情出導了一部話劇。之前特別火的那個演員唐修也去了，唐修發言時耳麥壞了，江橋就自然而然地解下自己的耳麥，把身子湊過去，讓唐修就著他領口說話。

視頻裏那兩個人站得那麽近，臉湊在一起，唐修一臉認真地對臺下講話，江橋就笑吟吟地看著他，眼神裏的溫柔化都化不開。

胡翠萍看這段視頻的時候覺得心裏很酸，酸到難以忍受的地步。她看評論區全都在叫著CP發糖了，叫著心萌化了，可她卻覺得心裏很空。

沒有哪個女人是對愛情不敏感的。

手裏的垃圾袋臭味實在太刺鼻，她忍著想要嘔吐的沖動，把垃圾袋拖進了大垃圾桶裏。剛一轉身，餘光裏卻有一個紮眼的大紅色裙擺飄過。

那是一個濃妝艷抹的女人，審美絕對算不上高雅，但一看就知道生活和她完全不一樣。

胡翠萍下意識地停住了腳步。

那個女人身邊走了一個男人，胡翠萍見過幾次，是住在對面樓的，小區裏停著的唯一一輛寶馬就是他的。雖然據說是最廉價的車型，但已經算是貧民窟裏的百萬富翁了。

胡翠萍稍微一琢磨，就猜到了這兩個人的關系，她表情裏多了些鄙夷，突然覺得自己也沒那麽見不得人，手在褲子上抹了抹，掏掏兜，準備去賣店買塊豆腐回家。

然而擦身而過的時候，她嗅到了一股奇怪的香水味。

奇怪，但有些熟悉。王棟身上有過類似的味道，不太一樣，但很像。問他，他說是花露水。

胡翠萍心裏很平靜，她甚至對那個花蝴蝶笑了一下，然後淡定地走進小賣店，又買了一瓶花露水，打開往胳膊上狂噴一通，然後湊上去使勁聞。

香精刺鼻，味道不對。

小賣店拐角處，江橋和唐修走出來。江橋低聲道：“蠢女人這回要是還不明白，咱們就真的放棄吧，我服了。”

唐修看了一眼胡翠萍眼中的空洞，低聲道：“她應該明白了。但如果這回還是不作為，大概這縷魂就真的和你沒緣，我們走吧。”

江橋立刻笑嘻嘻，“終於要走了，我的天。”

車子開出這個住宅區，江橋突然嘆了口氣。唐修偏過頭看著他，“怎麽了？”

“沒怎麽。”江橋拍了拍唐修的手，輕聲道：“就是突然感慨。我以前一直覺得集魂者身份無比高貴，行走萬年瞥眼興衰什麽的。但這幾天跟著你，看你傻站在人家樓底下擡頭往上看，突然覺得有點心酸。”

唐修笑了，“哪有那麽容易，每一縷魂都講求天時地利人和，我千年前為了一縷魂，還喬裝成乞丐混了兩個月呢。”

江橋聞言瞪大眼，“乞丐？”

“對啊。”

“那……那也是個大佬乞丐了吧。”江橋忍不住腦補老祖宗喬裝乞丐的樣子，心裏想，武俠小說裏深藏不露的丐幫長老，估計就是老祖宗當時的風範。

唐修放著江橋溜號，也不說破。趕上堵車，車子開開停停，估計又要很久才能到家。他掏出手機隨手刷開微博。

這兩天一直在跟江橋參加傳媒大學的校慶活動。他以前以為江橋不屑於導那些話劇，沒想到學校的邀請剛一發來，江橋就樂呵呵地決定去了，而且全程打了雞血一樣，特別上心。

這個家夥真挺奇怪的，看著高冷吧，但又一腔熱血。暫且不說成為了集魂者，就說這家夥已經三十幾歲了，本該對這些淡了，但骨子深處卻仍然是個熱血青年。

江橋餘光裏看著唐修打開微博，熱門推送第一條就是傳媒大學校慶現場視頻。江橋笑道：“幫我看看咱們兩家粉絲，炸成什麽樣了？”

唐修直接瞪他，“你三十多了，要點臉吧。我都懶得說你。”

“三十多了臉皮才應該厚。”江橋嘿嘿笑，“而且你耳麥壞了難道怪我？我是好心啊，湊耳麥給你，還要被你責怪。”

唐修哼了一聲懶得拌嘴，他把耳機插上，隨手點開了那個視頻。

視頻的背景音很嘈雜，他發言的聲音都不太好識別，拍視頻的人不知道是怎麽回事，手一直抖，看得人眼暈。

但是聚焦卻一直聚在了江橋臉上。

江橋本來就比他高幾公分，那天他們給江橋準備的鞋裏面還有墊高，一來二去比他高了小半個頭。他講話的時候倒沒覺得不舒服也沒多想，現在看視頻才發現，是江橋微微躬了下腿湊上來的。

其實也不能怪粉絲們天天集體高|潮，江橋看著他的眼神，硬要說什麽都沒有，連他自己都不信。

那雙眼睛就一直盯著他的側臉，眨呀眨，舞臺上光源很好，襯著那雙眼睛亮晶晶的，璀璨有如盛了星星。麥忽然炸音，他頓了一下楞了半秒鐘，而後江橋就一臉溫柔的笑，也不知道哪來的笑點，笑得眉眼全開，藏也藏不住。

唐修突然覺得老臉有點兜不住，他往下飛快刷了刷評論，評論就更是一片少女心重災區，他實在看不下去，默默點了叉。但又總覺得心裏有一種隱秘的沖動，仔細斟酌了一下，看了眼自己小號的頭像，然後重新點回去，默默點了個讚。

正在開車的江橋問道：“看什麽呢，還要戴耳機？”

“新聞。”唐修淡定道，把手機翻過去揣進褲子口袋裏。

“喔。”江橋不疑有他，隨口問道：“什麽新聞啊？”

唐修頓了頓，頭轉向車外，輕聲道：“有一個農民，把鐵樹澆開花了。”

“啊？”江橋懵了一秒，“真的假的，哪來的鐵樹？”

“不知道。”

“這……”江橋隨手打了轉向燈，小心翼翼地從一堆搶道的出租車中間尋覓到了一條路，而後說道：“那農民挺厲害的。”

唐修深吸一口氣，輕輕道：“嗯，是挺厲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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