椒圖山的霧好像散了些。站在山腳下往上看, 樹木參天，一片蔥郁。集魂幡被唐修卷起來捏在手裏，反應很劇烈。唐修展開它看了一眼，果然，第八十一魂格終於出現了反應，金光耀眼。

唐修握著集魂幡遵循直覺往山上走，第八十一魂格的圖騰閃閃滅滅, 那圓形愈發向中心凝縮，如同一滴濃郁的墨，只不過換成金色的而已。

唐修向來方向感無敵, 這世間還沒有他能走丟的路，可是走了一會後，他突然覺得有些迷茫，前後左右的樹木都一模一樣, 這地方似乎不久前來過。

手機突然響了。

“我到山腳了，你在哪？”

信號時有時無, 潘傑的聲音聽起來也斷斷續續。唐修沈靜道：“在山上。”

“嘶，不是說過等我嗎？”

“等你也沒什麽用。”唐修擡頭看著周圍的樹木，試圖根據樹幹的紋路識別出些許不同，一邊低聲道：“這是我和江橋必遭的劫, 旁人再想幫忙也無濟於事，你應該明白。”

潘傑嘆了口氣，“道理是這樣，但人多總是好一些。我現在去找你。”

“順著直覺走吧, 我是順著直覺上來的。”

“好。”

唐修掛斷電話後摸了摸集魂幡，低聲道：“有沒有覺得這種感覺很熟悉，又是我們一起闖蕩的感覺了。”

集魂幡晃了晃以示回應，唐修看著它覺得有點不對勁，微微松了下手，集魂幡果然就像塗了膠一樣緊緊地粘在他的手心上，甩也甩不下去。

“你這老東西，一萬歲了，還害怕？”唐修笑罵道。

集魂幡不吭聲，默默地貼著老祖宗的手心。

唐修嘆口氣繼續往前走，其實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只是跟著直覺。不知道走了多久，面前出現了一個山洞，洞口似乎很有講究，兩儀八卦都很周正。集魂幡像是感受到了什麽，突然停止了異動，八十魂格全部悄無聲息，只有未集之魂仍舊安靜地閃爍著金光。

“是這了？”唐修看著自己的集魂幡，輕聲問道。

集魂幡沒有反應。

唐修笑，“那就是這了，走，我們進去看看。”

山洞裏很黑，隱隱有滴水聲，腳下的路也坑窪不平。然而唐修走得很穩，他用手機開了手電筒算是照了個亮，往裏面探著路。

“我能感覺到這附近的魂絲密度非常高，為什麽你沒有聲了呢？”他輕聲對集魂幡道。

靜謐的山洞裏只有他自己說話的回聲，和那滴答滴答的滴水聲，聽起來很近又很遠，讓人難以琢磨透聲源到底在何處。

唐修走了一會後忽然停下，手機已經沒有信號了，收件箱裏躺著不久前潘傑發來的最後一條短信。

“這山很邪乎，找不到方向，我完全是懵的。”

唐修沒有任何意外的神色，他隨手刪了短信，繼續往深處走。

集魂幡卻忽然纏住了他的手臂。

“嗯？”

水滴聲停了。

沈寂了一路的集魂幡忽然開始劇烈地發抖，它一邊纏著唐修的手臂，另一邊纏著山洞的巖塊，像是不讓唐修繼續往裏走。

“你怕什麽？”唐修眼波平靜，“一個千年小輩而已，有什麽可怕的？”

集魂幡抖得越來越厲害了，像是嚇瘋了。幡隨主人，唐修的集魂幡和他一樣萬年冷淡，還從來沒有這樣過。唐修皺起眉，有些不理解地摸了摸它，“怎麽回事？我們現在要去救江橋，你不要惹事。”

大概是主人的責備多多少少有些震懾作用，集魂幡猶豫了一下松開了纏著巖塊那一邊，但卻更緊地貼在唐修的手臂上了。

唐修笑了笑往裏走，低聲道：“萬年了啊老東西，我倒不知道你這麽粘人？簡直比江橋還讓人頭大。”

山洞裏已經徹底靜謐，唐修聲音含笑，黑眸卻沈靜而嚴肅。

手機突然關機了。

“該來的……”唐修低聲說著，可話還沒說完，下一秒，就像是山洞頂上的巨石被突然移開，一道亮得刺眼的日光從正上方打下來。唐修下意識瞇眼，而後，他聽到了一種窣窣的聲音。

是火焰隨風動的聲音。

幾乎是本能地，唐修猛地回頭，果然見來時的路已經沒了，他正身處山洞裏一個圓形的洞天之中。

一個鬼魅的聲音突然響起，“別看了，這是椒圖大神留下的祭壇霧障，潘傑進不來。”

韓楊不知何時已經出現在了唐修對面，他還穿著平時的休閑褲白襯衫，低眉一笑和氣而溫柔，可那眼神中卻有藏不住的奸邪。

唐修平靜地看著他，“潘傑進不來，那你怎麽進來的？”

韓楊笑，“椒圖大神重秩序，看人心有多堅定。就像如今你堅定肯為救江橋付出一切，所以你能進來這霧障。而我，堅定要做我的事業，便也能如願。”

“是嗎？”唐修的黑眸中看不出什麽情緒，“你什麽事業？唱歌嗎？還是屠殺前輩？”

“都是。”韓楊笑起來雙目狹長，唇角一挑，在山壁兩側的火光下更顯得詭異。“那個女人你殺了吧，她走之前怎麽說我的？”

“你在利用她。”

“一個蠢女人罷了。以為對我言聽計從些，就有資格對我指手畫腳了。”韓楊語氣中帶著淡淡的嘲弄，“這種人，即便資歷比我淺，威脅不到我，我也早晚要除掉的。”

唐修敏銳地捕捉到了他話裏的重點，“資歷比你深的人就是你的威脅？”

“當然。”韓楊聲音驟然拔高，那雙琥珀色的眼眸中迸發著瘋狂和強烈的偏執，他厲聲喝道：“同為集魂者，憑什麽要分三六九等？我們都不是血肉之軀，既然是天地靈氣凝聚，憑什麽後來者要聽人擺布？”

“沒有人要擺布你。”唐修平靜地看著他，“原來你的結在這裏。你騙了那麽多集魂者來這裏，然後殺了他們？如何做到的？”

提到殺人，韓楊眼角眉梢露出幾絲喜色，他舔了下自己的指尖，輕聲道：“並不是比我多活幾年，就一定比我強。那些前輩們死去的樣子好看極了，睜大眼看著我，難以置信的眼神，帶著不解又帶著恨，我見過一次，便終身忘不掉那滋味。”

唐修看著他，看他瘋狂地笑，過了一會後冷淡地說道：“你很久沒有真正地集魂了吧。”

“當然。”韓楊不屑地瞥了下嘴，“靠毀掉他們的集魂幡釋放出魂絲，我不僅早已集滿這一世的三十六魂，我的集魂幡上亦只差傳承者之魂。唐修，老祖宗，我註意你很久了。世間最老集魂者，果然不讓我失望，替我破解了傳承者的秘密……”韓楊話還沒說完，站在遠處的唐修突然動了，那人就像一道迅疾的黑影，頃刻間便已到身前，一股難以言喻的威壓籠罩全身，韓楊還沒反應過來，人已經被唐修一腳踩著側臉踩在了地上。

“我不想聽你說這些離經叛道的話，江橋呢？”老祖宗的眼裏殺氣畢現，黑眸深處跳著貨真價實的怒火，又像是繃緊了一根弦，緊到下一秒就要崩斷了。

韓楊的臉龐被沈重的牛皮鞋底碾破皮，可他並不掙紮，只是嗆著地上的土沫笑道：“你殺了我，江橋就真的沒救了。”

“你說什麽？”

韓楊笑了一聲，山洞裏兩側的火焰突然燃燒得更旺，唐修像是有某種感覺，猛然一回頭。

就在身後的上空，懸著一個透明的水晶箱子。江橋就在箱子裏坐著，看著他，用力拍打著箱壁，像在說著什麽卻又發不出聲音來。

韓楊笑道：“這個世界的人發明出不少有趣的東西，真要殺人，可比你老祖宗效率多了。”

唐修一眼看過去江橋身上並沒有受傷，人看起來也沒遭受什麽虐待，可他莫名覺得心底更加發毛，腳上又加力，“你到底做了什麽！”

“你知道這個世界的人發明了一種東西，叫神經毒素嗎？”

黑眸深處那根絲線仿佛終於崩斷了。

“什麽？！”

“神經毒素，只要那麽零點一毫升，打進那個箱子裏，江橋就完了。你會看著你最愛的人，在獲得不死之身之前，結束他短暫而可笑的一生。”

唐修不知道什麽叫不死之身，他瞪大眼睛回頭尋找，終於發現在那水晶箱子的一側貼著一個黑色的盒子。

他一腳踢開韓楊轉身就要往上攀，韓楊卻在背後咳嗽了幾聲而後說道：“不要徒勞了。你確實有長存之力，有點身手，但你不是神，你徒手劈不開鈦合金焊絲的箱子。”

“閉合電路，沒有外接電源，你也無法讓它停止。”

“看見上面的倒計時了嗎？三分鐘，三分鐘內如果我不輸入密碼終止程序，兩毫升神經毒素就會進入這個美麗的水晶箱子裏……哦，老祖宗，活了一萬年，你親眼見過神經毒素殺人嗎？那死相非常漂亮了，七竅流血，臉部崩塌，想不想在自己傳承者的身上看看？”

“你不知道吧，椒圖大神留下了一個秘密，就在這山洞裏。傳承者和集魂者不同，沒有天地靈氣，只有血肉之軀。為了彌補這點不足，天地間給傳承者獨到的恩惠。只要傳承者順利成為集魂者，那麽他們就會獲得真正意義上的不死之身。到那時，神經毒素便對江橋沒用了。不過只有三分鐘，你確定你能幫江橋成為集魂者？“

唐修回過頭，黑眸已經充了血，萬年的冷靜不在，看著那綠瑩瑩的倒計時數從180變成了120，他終於徹底失控。

“你到底要幹什麽？！”

韓楊笑，一邊笑一邊咳嗽，“我要你的命啊。看著世間最受敬仰的前輩在我面前一敗塗地，我大概可以快樂永生。”

唐修突聞言然平靜了下來，他看看正沖他拼命搖頭的江橋，回過頭來看著韓楊，“可以，我可以沈睡下去。”

卻不料韓楊搖搖頭，“我知道老祖宗早就活膩了不怕死，看不見前輩的痛，又有什麽意義？所以我不僅僅要你這條命。”

“那你要做什麽？”

韓楊從地上緩緩爬起來，他看了一眼倒計時，90了。

“要你行走萬年終於集到最後一縷的集魂幡啊，比老祖宗生命更重要的，萬年的陪伴，萬年的圓滿……”

韓楊說著又看了一眼空中懸浮的計時器，笑道：“沈睡下去還要浪費一方土地，太不環保了。不如我們燒幡吧，你伴隨著你的集魂幡，徹底、永遠地消失在這世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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